從鬼樓回來的第二天中午,我和大萌一起吃午飯。
我們從鬼樓的奇遇,聊到學校裡的新聞。
大萌告訴我說,“你知道麼?那個世界聞名的企業家,高科技企業的創業天才,馬克·吉布森要來咱們學校演講啦。”
我好像在新聞裡聽說了,這個人正在爲拓展全球業務,四處巡迴演講。
每到一個國家,都會拜訪了很多官員和企業家,也會去很多大學。
他是個典型的互聯網大潮下的成功者:有個好爹,哈佛輟學,車庫創業,白手起家,三四十歲,身價百億,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無所不知,知無不言……總之就是一副成功者的嘴臉,也並不是我們這個階層能接觸到的存在。
“他明天晚上要在禮堂演講,我不知道能不能搞到票。”大萌殷切的說,“我真的想聽聽他講些什麼。”
“我可以安排啊,我在學生會裡大有人脈,保證能給你安排在前排。”王巨君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吹着鬍子很得意的樣子。
“你是蒼耳嗎?你是怎麼做到在我沒有看到你出場路徑就突然出現的?你一直趴在我背上嗎?”我詫異地問。
“不要計較這些小事啦。我要兩張票,我和安寶都要坐在最前排。”大萌喜氣洋洋地說。
“兩張?安子你還去嗎?你別去了吧。”王巨君摸了摸鬍子,用眼角看着我。
其實,我確實對這種名人演講之類的熱鬧場合一點也不感興趣。
但我不能容忍我的大萌跟這個長的跟豎起來的笤帚一樣的傢伙成雙成對地去擠在人潮洶涌的禮堂中。
“要麼兩張,要麼我不去了。我要和安寶坐一起。”大萌撅着嘴說。
我也點頭。
王巨君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掏出兩張票。
“你們要兩張,我就沒有了。我本來就要來兩張,這下好了,我還得給自己再淘換一張票去。”
那是你的事,我就不管了。
下午一晃就過去了。
晚上,疲憊的我躺在宿舍的鐵牀上,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隱隱然,我夢到自己在一條無窮無盡的臺階上不斷前進。
我似乎聽到有人在用無形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突然,我似乎“清醒”了過來。
這種感覺是這樣的:
普通的做夢,似乎是渾渾噩噩的,不自主的,不自知的,行屍走肉般的,你不能說你沒有經歷了一些事,但這些事確實是“不受你個人意志影響”的。
在做夢這件事中,你就好像是故事的觀察者,而不是參與者,觀察者“夢中”的那一隻我,在做事,在對話,在行動……
而作爲“觀察者”的你,並不知道自己在“觀察”,你理所應當的接受着周圍的一切,你既不知道“這不是現實”,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合常理之處。
清醒過來的感覺,就是你由一個觀察者,轉變成了一個演員,一個玩家,一個主動的參與者。
你覺得這周圍的一切和你自己熟悉的那個所謂的“現實”有一些不同之處,並且能進行對比。
簡單的說就是,做夢或者沒睡覺的時候,你只有一套認知系統在起作用;而在夢中清醒過來的感覺是,你有了兩套認知系統;
更重要的是,這兩套認知系統可以進行相互對照和比較,使得你獲得更多新的認知和體會。
這種比較,會給你帶來極大的快感——一種智慧噴射而出的喜悅。
我就這樣從夢中“醒”了過來。然後,孑然站立在這個臺階組成的世界中。
這個世界似乎就是由望不到頭的臺階組成的,向上看去,是無數的階梯,不知道通向哪裡。
向下看去,也是無數的臺階,不知道從哪裡過來。
遠遠望去,朦朦朧朧中,臺階盤踞在一起,糾結如山嶺上的長城。
這些臺階看起來像是由一塊塊巨大的石頭搭建而成,每一塊石頭都異常的沉重。
在這個如迷宮般的階梯叢林裡,我不禁感到自身的無比渺小。
細心觀察,我發現這些石頭並非是完全相同的,它們的形狀和大小各異,有的光滑如鏡,有的粗糙如磨盤,有的顏色是黑暗的深灰色,有的則是石英晶體般的透明。
這些臺階彷彿是被不知名的神祇親手雕琢出來的,每一塊石頭都有着自己的特色和靈魂。
這是一個由臺階構成的世界吧,我想。
我爲什麼這麼平靜呢?
我問我自己。
這難道不應該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嗎?
好像並不是。
我很喜悅,但很平和。
我幾乎可以感覺到我的心臟在以相同的節奏跳動着,沒有絲毫悸動。
我在臺階上行走。走得不快,但是不累。
走着走着,我看到,前面不遠處的臺階上,坐着一個和我年紀相仿,身穿帥氣的白色運動服和時髦球鞋的小夥子,好像就是他一直在呼喚着我。
“嗨!”看到我走過來,他熱情地向我打招呼。
“你好……”我試圖禮貌地交流。
他示意我也坐在臺階上。
這傢伙一副元氣滿滿的樣子,很大方,不見外。
“哈嘍,你現在的名字是叫安家宜吧。了不起,你表現得很出色啊。”他說。
“什麼?出色?”我疑惑地問。
“第一次、第二次就可以這麼精準地操作自己的身體,進行非常有邏輯的對話了。在御夢這件事上,你是有天賦的。”
他歡快地說:“你也知道你是在做夢對吧。你現在正處於所謂的夢的世界中,是不是?”
聽了他的話,一種強烈的情感波動衝擊了我的思維,緊接着我感覺到劇烈的振動,然後,猛地醒了。
我躺在宿舍的牀上,窗外的月光射進來,在地上映出斑駁的影。
我嘆了一大口氣,看了看時鐘,凌晨兩點左右。
屋裡的另外三個人,呼呼大睡。
我捋了捋思緒:好像剛纔做了一個非常清晰的夢,夢裡有個帥氣的、和我年齡相仿的小夥子叫了我的名字。
嗯,好像挺有趣的。
如果我能繼續回到那個夢裡的話,也許我能和他聊聊天。對了,我還沒問他叫什麼名字。
就在恍惚之間,我又回到了剛纔的夢中。
那個小夥子在熱情地回答我的想法:“我的名字是我父親起的,但現在寫起來非常生僻,寫作‘不眴’。”
“還有人給自己孩子起名字叫不炫的?”
“不是不炫,是個現在很少用的字。”
我似乎看到空氣中浮現出一個用毛筆撰寫的很大的“眴”字,然後慢慢地消失了,好像墨水散去了一樣。
“現在沒什麼人用這個字了,怪麻煩的,所以,你乾脆叫我小光吧。”
“這個好。”我點頭稱是。
“你剛纔突然掉線了。沒關係,我教給你一個辦法,能夠讓你更好地實現操控夢境。
當你處於夢中,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夢的時候,如果你突然要掉線了,你可以旋轉。旋轉之後,你就可以穩住你的夢境了。”小光說。
“什麼……旋轉?”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時候我突然冒出一個很有喜感的想法。過去有一個笑話:提問——什麼事是“你也做,我也做;不能一起做,沒法看着做的?”答案是:“夢”。
你也做夢,我也做夢,不能一起做夢,沒辦法看到別人做夢。而當下,這位小光就正在看着我做夢。
“哈哈,你的想法真有趣。”小光笑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當然,我當然知道你在想什麼。逐漸的,隨着你越來越成熟,隨着你的煩惱減少和智慧增長,你也會知道別人在想什麼。人嘛,終究是沒法騙別人的。”
小光微笑地說:“我知道你有很多很多疑問,不過彆着急,慢慢來,你會越來越熟練的。”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我居然很喜歡他,我很希望和他做朋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是什麼‘靈界的使者’、不是外星人、不是什麼鬼神、不是你‘潛意識自我的映射’、不是另一個人格、不是‘系統管理員’、不是什麼不可理喻的存在。我就是我。你不要急,很多事情,你慢慢就知道,慢慢就明白。”小光對我說。
他似乎能看懂我的心思,所以我們的交流效率非常高。
我不需要組織語言——“組織語言”要有一個邏輯思維的過程,這過程是要花時間的,但念頭不用——他能夠對我的念頭直接地反饋。
“如果你需要我幫忙,不管你在哪裡,你在內心呼喚我,我就會幫助……嗯,我也不是奧特曼。話說你這傢伙看了多少動漫,腦子裡全都是這些,哈哈。”他笑着說。
“我們這是在哪裡?”我的話和我的想法同時流出來。
“你的夢裡啊。”小光說,“多明白啊,你看這些臺階,哪個現實世界會有這麼多臺階?這明明就是你的夢境嘛。”他笑着回答道。
這句豈有此理的話實在是非常地有道理,我無話可說。
“你所有的猜測都是毫無用處的。不要去想什麼潛意識、精神暗示、符號、象徵……這些雜念會讓你失去思想的焦點,從而墜落回不得清明的境地。
你不要着急,放棄一切先入爲主的概念,試着去客觀的觀察,試着去平等地看待,你會慢慢明白的。”
就這樣,我倆坐在臺階上,聊了半天。
叮叮,我聽到手機的聲音。
小光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對我說到:“我有點事要先走了,回頭再聊。拜拜。”他向我點了點頭。
然後,我就醒了。
擡頭看錶,居然才早上六點鐘。
此時的我神清氣爽,充滿活力,彷彿確實得到了非常徹底的休息。於是,我洗漱了一下,早早地去樓下打籃球了。
七點半我吃完早飯回來,王巨君按照慣例正在熱情滿滿地晨讀。宿舍裡的另外兩人依然在呼呼大睡。
“你起得挺早啊。”王巨君說,“今天這麼勤快?”
“可不,像您老學習。不然不就比您老落後了嘛。”我半開玩笑地說。王巨君很得意,他沒聽出我話裡的玩笑意味。
上午課程結束以後,我約大萌吃午飯和散步。我把兩天來做的夢都跟她說了。
“這個夢可真有意思,”她說,“安寶又做到了呀。”
“書是你給我的嘛。”我說,“我照着書裡說的做了,然後就發生了一些神奇的體驗。”
我把遇到小光、以及進入一個由臺階組成的世界的故事告訴給她。
“我也照着書裡的方法做過。可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一放鬆,我就睡着啦。”大萌愉快地說,“非常好幫助我入睡的呀。”
看着她天真的笑容,我很幸福。
我們兩個人沿着學校的主幹的林蔭大道散佈。路邊的電線杆上,貼滿馬克·吉布森的海報。
這傢伙頂着一頭灰褐色的捲髮,穿着一件半袖的灰色T恤,一臉打了雞血一般的熱情的表情,就好像他拍照的那一瞬間剛剛賺了一百萬。
嗯,不對,他賺一百萬的速度恐怕比我從地上撿起一塊錢的速度還要快。
他是世界上最大的社交網絡的創始人,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電子遊戲公司的股東,他還控股着數十家從生物製藥到宇航工業等等各種各樣的高科技企業。
他確實是個不得了的傢伙。
這樣的傢伙爲什麼要到我們這種小學校來演講?
我們這個學校,在全國的排名也不靠前,雖然不算差,但也好不到哪裡去,實在不能算是十分有影響力的存在。
“可能校長的拉攏吧,據說校長他老人家費了很多心思和口舌,才把馬克·吉布森請來的。”大萌說。
我想着校長光溜溜的腦袋瓜,覺得他老人家也是蠻不容易的。
“你不知道了吧,這是因爲我們學校今年和吉布森集團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
馬克·吉布森在我們這個城市投入巨資建設了一個特別大的產業園,裡面有一棟世界級的實驗樓。
他希望與我們學校深入合作,實現科研成果產業化。”聽聲音,果然是王巨君又竄了出來插話了。
“你是從哪句話開始偷聽的?”我不滿地瞥着一臉鬍子茬的王巨君。
“你們倆打情罵俏之後。”
“滾……”大萌臉紅着說,“纔沒有。”
突然,校園的街道喧鬧了一小下。
兩輛黑色的高檔轎車從學校的主幹道上駛過去。
我似乎聽到有人說:“看,是馬克·吉布森的車。”
一瞬間,前車的車窗縫裡,我似乎看到一個金髮、長着方形下巴的白人,正用他一隻大、一隻小的眼睛向車窗外掃視。
嚇得我一激靈,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好像是出現在我夢裡的那個人,也即是我在鬼樓上看到的那個人。
怎麼哪裡都有他?
巧合?算了吧,想太多也沒有用。
黑色的高檔轎車勻速駛過主幹道,直達學校最高大、最帥氣的主樓。校長等一衆大佬恐怕就是在那裡接待馬克·吉布森一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