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鳳瑛的同意,沒一會兒鳳戈便帶着一個村民打扮的青年走了過來。青年並不知所見的是青國皇帝,戰戰兢兢的過來,偷瞄了眼馬車周圍護着的鐵甲戰士,尚未走至馬車跟前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喊一聲。
“官爺饒命。”
罄冉目光在他滿是補丁的衣衫上帶過,心想這些年懈國諸侯爭鋒,看來百姓過的確實疾苦,和官府更是沒有半點的親近,只有恐懼。於是便揚起了笑容,儘量和聲悅氣地同:“你且起來回話,你這樣跪着我聽不清你說話。
想來山裡真不常見這樣的官兵大隊,尤其鳳瑛所帶兵勇銀甲鐵盔,一看就非常人,那青年是真的嚇怕了,竟依舊抖抖索索的跪着。
罄冉正欲笑的更親近點,卻是鳳瑛漫不經心地撇了鳳戈一眼,鳳戈架起那青年便拖到了車前。
罄冉愕然,笑容收斂,只親和的問道:“你說鬧鬼的是下面山谷裡的村子嗎?”
“是……”
“那是怎麼個鬧鬼法?鬼會吃人嗎?”罄冉儘量表現的一臉興奮,目光興趣盎然。
青年吞嚥了下口水,才白着臉斷斷續續道:!”不吃人,就是…就是索命。”
“索命?那鬼是怎麼索命的?有人見過那鬼嗎?”
那青年分明害怕的要死,臉色白的嚇人,罄冉不想他一個年輕人竟這麼恐懼鬼神,一時無語。但她還是不打葺放過他,堅持問着,有些事她必須得弄清楚。
“鬼“鬼上身“,”
“你們放開我弟弟,有什麼事衝我來!”此刻後面響起一聲大喝,顯是滿心焦急。
罄冉望去正見兩個兵勇架着一箇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正對着這邊大吼。
“讓他過來!”
鳳瑛吩咐一聲,很快中年男人便跑了過來,一下護在青年身前,雖是面有懼色,但還是中氣十足的道。
“你們有啥子話就同我,有啥子事都衝我來,我弟弟是個膽小的你們饒過他。”
罄冉卻是一笑:“我們沒想把他怎樣啊,只是想問問下面村鬧鬼是怎麼回事。”
她這一笑一言,了得漢子看了過來,一望之下竟是呆住口但見那車中女子,容貌驚人,他從未見過這樣美的像仙女一樣的人兒,隔着天際落雪,美人一笑,真猶如遇雪初融,春花乍放。
鳳瑛見漢子臉漲得通紅,瞪大眼睛看着罄冉,眉宇蹙起,手指一彈,車窗上杜着的竹製簾子便垂的下來,嚇了罄冉一跳。
漢子也回過神來,面色更紅,垂頭道:“我這弟弟被鬼上過身,你們要是問這事兒,能不能先讓他回去?”
鳳瑛只覺這汊子也餒多話,蹙着的眉頭便一直沒有鬆開,面色也不甚好看。
罄冉可顧不上他面色如何,見鳳戈示意兵勇帶下青年,忙追問道:“你弟弟被鬼上身?這鬼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能不能跟我說說…”
“聽我爺爺說,這下頭村子一直就鬧鬼,只是這些年鬧的特別厲害。鬼上身總是發生,先前那鬼只在晚上來,上一個人的身,要一個人的命。後來鬼一下子上好幾個人的身,不但晚上出來,連白天也敢出來。再到後來人越死越少,鬼竟然連家畜都不放過,雞羊都死了,死狀可嚇人了。村裡請了好多道士來抓鬼,那鬼竟連道士也不怕,還索了他們的命。死的很慘,脖子身上都被抓爛了也沒能把鬼逼出來一這村裡人被鬼折磨的都不成樣子,就開始向外面跑,留在村裡的都是傻子,再後來連傻子都死絕了,下面的村子也就荒廢了。官爺們還是快點離開吧,這地方邪門的很…
漢子例是個膽大的,說話也利索,幾句話說得清晰。罄冉面色漸定,又笑着問道:“那村子很多傻子?”
“可不是,被鬼嚇的不死也都傻了,真是作孽啊。”
“你弟弟也被鬼上過身?他怎麼沒事?”罄冉笑了下又問。
“我弟福大命大,當時讓鬼上了身,渾身抽搐,滿身火紅,可嚇人了。好在那時候起原城裡剛巧來了個大法師,我爹連夜將弟弟送到法師驅了邪,這才保住一條命。”汊子一臉後怕的道。
罄冉眸光滑過一絲亮光,卻是一笑,望向鳳瑛,道:“看來這鬼倒也沒多厲害嘛。”
“既然那大法師能驅鬼,你們爲什麼不將他請來給全村驅鬼?”
倒是鳳戈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大汊道:“村子裡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地也荒廢了,畜生也都死光了,那裡還有銀子請大法師?爹給弟弟驅鬼,把家裡牛都賣了,在法師門外跪了一晚上法師這才救的弟弟。哎,要是有銀子,興許小楊村的人就不用死了”
“那法師既然驅出了鬼,你們有沒有看到鬼長什麼樣子?”
想問的已經都問過了,想知道的也已經都知道,想確定的更是百分百確定,罄冉心情大好。只是怕鳳棋察覺出端倪,便頂着滿臉興奮又東拉西扯地問了大漢幾個關於鬼的問題,這才揮手將大汊遣退。
罄冉回頭卻見鳳瑛靠着車壁正低啜着杯中清酒,迎上他的目光,罄冉忙是一笑,道:“鳳大哥,你看外面這雪越下越大,讓大傢伙在外面頂着風雪,我們卻在民家享福,這多不好啊。要不我們就去下面的村子看看吧?一來讓兄弟們都歇息下,明兒也好趕路。再來說不定真能見識下鬼是什麼樣子呢!”
鳳瑛不置可否得看着滿面興奮說服着自己的罄冉,他總覺得她今日有些不對頭,似乎對那所謂鬼的事異常上心。
見鳳瑛不答,罄冉忍不住心頭焦急,挑眉道:“鳳大哥不會是怕那鬼吧?”
鳳瑛挑脣一笑,揚起手腕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無稽之談,卻不想冉冉這麼上心?難道冉冉相信這世上有鬼?!”
鳳瑛懷疑了!
罄冉心頭咯噔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我當然不信,就是因爲不信所以纔想着去看看的啊!”
鳳瑛卻微微眯眼,笑道:“倒不想冉兒對神鬼之事如此感興趣,”
罄冉笑容微斂,低了頭,語氣低沉的道:“以前孃親每晚都講鬼故事給我聽的,我可愛聽她講故事了,其實鬼也不是全都是壞的。孃親講的鬼有漂亮的女妖精,變成人愛上書生,爲了書生可以連命都不要呢。所以我小時候一直都想要是能碰到鬼就好了,我好好看看鬼到底是什麼樣的。!”
面色越來越暗淡,罄冉擡頭苦澀一笑:“自從我娘離開,就再沒人給我講過鬼故事…其實我也就是好奇心作祟,鳳大哥若嫌麻煩,不去也罷。”
鳳瑛見她這般,那裡還有其它心思,只覺望着她那張瞬間黯然下來的臉,他的心裡異常的不舒服。伸手拉住罄冉的手,大掌包裹着溫暖着她,笑道:“冉冉想去我們去便是,又不是什麼難事。以後我給你講故事,不過這鬼故事鳳大哥可不怎麼擅長。!”
罄冉擡頭望他,但見他雙眼中蒞藏着憐惜和溫暖的笑意,燈光下盈盈然溫柔的灑在她的身上。那一張俊雅不凡的面容更是因着笑意顯得格外溫和,這次罄冉沒有抽回手,只淺淺一笑,道:“謝謝你。”
看着鳳瑛側頭吩咐大隊進谷,罄冉低頭,脣際卻逸開了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耗
今夜,她便要借這“鬼”離開鳳瑛……
大隊在山崖下的村落安置妥當天已經完全黑盡,雪還在落,已不再是雨夾雪,大片片的雪花飄飄揚揚,沒一會便將山峰埋藏在一片雪色中。
罄冉想,等天亮怕這連綿的山峰便又是另一幅銀裝素裹的景象了。
鳳戈令人收拾了一間乾淨的屋子,罄冉自是要和鳳瑣一起的。村子雖是已經荒蕪,但燒火的木材倒是不少,屋中已籠上了火,正緩緩驅散寒意。
罄冉卻披着一件純白狐裘,出了屋子。其實與其說是屋子,倒不如說是山窯,這村子的居民都是依山建屋,有的乾脆挖了山洞修成房門,自成一間房子。
出了屋立馬一陣冷風襲來,寒風夾着雪的清新之氣撲面而來,在門口兩支火把映照下,門前已白濛濛一片,銀絮飛舞,映着黑沉的天空,有些清寂。
罄冉迎面仰頭,任雪花撲上面頰,喃喃道:“這裡都下雪了,北邊怕是很代一!”
心裡想着藺綺墨走時也未置辦兩件厚衣,也不知現在他冷了沒,這般想着,不禁嘆息一聲蹙起了眉。
“外面天寒,進屋吧。”
鳳瑛的聲音響在耳邊,罄冉扭頭時,他已走近和她並肩而立。罄冉淡淡一笑,望向西面黑沉沉的天空,擡手搖指,道:“從這裡隔着兩座山峰就是我家呢“”,
鳳瑛一愣,不免順着她的手望去,黑沉沉的天空下什麼都看不到,可是罄冉的目光卻異常明亮,仿似正沉浸在甜美的夢中。
“你的家?”
罄冉點頭:“是啊,有一個很漂亮的院子,整齊的木柵欄,還有幾間小木屋,是爹爹和白叔叔親手建的,只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她低了頭,沒有再說下去,神情沒落,像是個迷路的孩子。
當年的事鳳瑛是見證了的,遙記得當年在慶城初見罄冉的情景,一身襤褸,神情清傲,有着一雙明亮如寶石般的眼眸,倔強的睜的大大的。
鳳瑛再次看向那西面天空,這才意識到,這裡確實離蒼嶺很近。這綺夢山和蒼嶺一樣,都是蒙山的支脈。
有些心疼她脆弱的樣子,鳳瑛擡手輕輕掃落罄冉肩頭的雪,卻只道:”別想了,跟鳳大哥回去吧。”
罄冉點頭,入了屋,她未曾用膳,便說有點累想先歇着,鳳瑛也未在意,只道她是想起父母心裡難過。他又生怕罄冉會冷,便呆在外室不停外火盆中放着柴火,偶爾望一眼罄冉躺在裡屋的背影輕輕一笑,心裡異常安寧。
其實罄冉並未睡着,她將身子背對外屋,微微蜷縮着身體,佯裝睡覺。然而每呼吸幾下便微微探頭送上一個牛皮袋吸上一口氣,那蓋在被子下的牛皮袋正是前些日子做的那種氧氣袋。
方纔罄冉在車中便觀察到一個現象,這綺夢山上民居都依山建房,這樣建屋子倒沒什麼壞處,但是有一點,所有的房屋都基本沒有窗戶,門一關,幾乎整個屋子都沒什麼透氣孔。
便如她現在所呆的這個兩居室,只有外間的右牆上開着一個小窗,此刻還緊緊關着。空氣若不流通,會出現很多問題。這些古人不會注意到這點,但是作爲現代人的罄冉卻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
所以當鳳戈說下面山村鬧鬼,罄冉便留了個心眼,隔着車窗望了望他說的村子。結果發現村子恰好在一個山谷中,四面環山,地勢很低。當時一道明光閃過腦海,罄冉已然有些猜疑到村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於是喚來村民,一問之下,果真確定了。這村子並沒有鬼,所謂的鬼上身只是村民恐慌下的臆想。村民只是得了一種病,這種病叫做,一氧化碳中毒!
冬季山裡寒冷,家家戶戶定然是要燃燒柴火的,這本沒什麼。但是這山谷四面環山,屋子又不通風,便使得空氣得不到流通,燃燒產生了大量的一氧化碳,越積越多,村民不中毒就怪了。
四面環山,一氧化碳又比空氣要重,聚集在地面常年都不會疏散。
而明瞭這些,對罄冉來說簡直就是天賜良機,她不把握住怕就只能被鳳瑛軟禁深宮了,所以她堅持要來這山村。
輕輕睜開眼睛,望着牆壁上跳動的火光,罄冉在等,等着大隊集休中毒。
這次真的不得不說是老天在幫她,若是沒有氧氣袋,怕此刻她也只能錯失良機。好運的是,她辛苦一次,爲了紀念身邊恰恰就留了個氧氣袋。當時又覺得高錳酸鉀提取麻煩,好不容易弄了些不定以後能用的着,便也留了點。剛剛在車上她藉故要加衣服,以最快的速度衝了個氧氣袋。
夜色越來越深,罄冉已不在着急,靜靜地等待着。村子情景已經那麼嚴重,說明這山谷的一氧化碳已經嚴重聚集,休說家家戶戶都點上火,便是隻呆在山谷中,時間長了怕也會頭昏腦脹。
現在鳳瑛的大隊人馬都呆在屋中避雪,每個屋子都燃着火,不用多久這些民居便會變成名副其實的鬼屋。
突然,外面傳來了喧囂聲,且聲音越來越大,繼而有哀嚎聲傳來,在這悽迷的雪夜,確實如鬼厲到來,將空氣都染上了恐怖之色。
罄冉沒有動,一直守在外面火盆處卻不知不覺睡過去的鳳瑣卻動了起來,可他睜開眼睛便只覺陣陣頭疼眩暈,本能的看向裡面躺着的罄冉,視線卻模糊不清,心悸的感覺一下一下,鳳璞想要起身,然而剛一動卻發現四肢癱軟,竟不受大腦指揮,腳一軟跌例在地。
此時他看到裡面一直躺着的罄冉坐起身向他走來,她的面上帶着幾分笑容,盯着他的眼中卻隱約含着一絲擔憂。
他這是怎麼了?
罄冉在鳳娛面前蹲下,面上笑意滿滿隱去,望着他的目光有着幾分歉意,嘆聲道:“鳳瑛,我得走了。別再追我,也別再找我了。瞧吧,我只會不停的排斥你,氣你惱你,算計你。這樣的女人你要來何用?”
見鳳瑛緊抿着脣一言不發,緋紅的面上卻如籠寒霜,一雙銳利而猩紅的眼死死盯着她,罄冉只覺有些無法面對他這樣的目光。
老實說,鳳瑛對她極好,從兒時的初次相遇他便在幫她,在護她。可她反而處處針對他,事事傷害他,如今將他的軍隊哄騙到這裡,罄冉知道,這些人很多都是鳳瑛的親衛,和他感情極好,聽着外面的哀號聲,罄冉竟無法承受鳳瑛的目光。
擡手輕輕掩上他的眼睛,感受他纖長的睫毛在手心劇烈跳動,罄冉哽了下,繼續道。
“鳳瑛,你忘掉我吧,我是個自私的女人,永遠只愛我想愛的人,爲這樣的我,你不值得的。或仵你對我,也只是得不到的執着,只是想佔有而已,放棄了你會發現海闊天空,會發現其實我對你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你也會尋到屬於自已的那份幸福的。一直以來,“謝謝你…,我走了。”她說罷,驟然擡手一掌劈在鳳璞的脖後,背起他便出了屋子。
院中躺着三個黑衣人,掙扎着神情痛苦,他們並未穿戴盔甲,想來是鳳瑛安置在暗處的暗衛。
罄冉走了兩步,卻見鳳戈撐着身體踉蹌而來,看到她愣了下,接着神情便變的憤恨起來。
罄冉沒有理他,大步向前走,可鳳戈卻不依不饒的撐着院門,擋在了面前,擠出一句話來。
“你做了什麼廠,
“你此刻的能力攔不住我,我不會傷害他,你們可以到綺夢山。我們用午膳的那個山洞找他。現在若想救你的同伴們,就快去吩咐讓大家把屋中的火都滅掉,能動作的爬到高處去,別呆在屋子裡。”
說罷,罄冉一把推開他,大步出了院子。大隊的馬兒也受到了影響,不少已經倒在了地上,嘔吐,抽搐的亦有。
清風的情形倒還好些,將鳳瑛放在清風的背上,罄冉牽着馬快速離開了山谷。她將鳳瑛帶到綺夢山。”安置在山洞中,檢查了他的情景後,將氧氣袋塞入他口中捏着鼻子,令他呼吸了幾。”這才放下心來。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又匆匆地生了堆火,這才離開。
出了山洞尋了塊大石,用繩子捆綁後勒在清風背上,一拍馬臀讓它向東北面衝去。接着她卻沿着山路向來路潛去,到天光微亮時,罄冉已安然將自己藏在了方纔問話那處民家的地窖裡。地窖很冷,罄冉擔心凍壞孩子,也不敢沉睡,只眯眼歇會兒,便起來打坐。如此循環,餓了便吃點東西,如此一呆便就是兩日。
兩日來,上面傳來過大隊離開的聲音,另有一次罄冉聽到隱約傳來鳳戈詢同山民的聲音,接着有兵勇撥查的喧囂聲,不過也只一會便恢復了平靜。
自那次撥查後便再未有任何異動,天漸漸黑沉,帶出來的糕點也不多了,罄冉覺得,是時候離開了。她早已想好,不能自青國北上,只能繞道蒼嶺,然後由戰國轉入旌國,其間留下點記號,應該很快就能聯繫上陸霜他們……
三日後,罄冉終於輾轉來到了慶城。正午的陽光打在城門上,一如多年前照着慶城巍峨堅實的城牆,讓青石發出一片白光。慶城似是並沒有多少的變化,只是更加繁華了。
罄冉早已換了裝束,一身布衣,頭上包着塊褪色的方布巾,將長髮挽成婦人的包髫。面上抹了層灰,長長的劉海一直遮住眼睛,手中的斂剎劍被土黃色的布層層包住,罄冉偶爾拿它當柺杖支撐下身體,估計也沒有人會懷疑那裡麪包着一把寶劍。
另外她還用包將本就微微隆起的肚子墊高,十足的孕婦相。怕鳳驥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會扮成這種樣子。
慶城的街道依舊熙熙攘攘,幾日趕路,罄冉不敢疏忽,路過兩個小鎮子根本就沒敢多做停留。再加上在地窖的兩日,她的身體已然嚴重虧損,若是以前到無所謂,現在她必須照顧好寶寶。
所以,今日她必須在慶城找個旅店好好休息下,最好能尋個藥店抓些保胎藥帶着。
繞過一處街角,罄冉趁着無人注意緩緩走向牆邊,摸出袖中石塊在牆壁上刻了個符號,這才轉過街道向一家酒樓走去。
前些日子在小院中養胎,罄冉時不時會和孩子說幾句英語,心想這樣對寶寶的語言接受能力和學習能力興許會有好處。有兩次陸霜聽到便問起她,罄冉解釋說是邊遠山民的土話,閒着無事還給她寫了遍英文字母看,現在她在牆上留下的記號正是英文字母。
陸霜武功不凡,本就是藺琦墨留下來照顧她的人員之一,罄冉相信她定然一直在和大家一起想法子救她。只要陸霜能發現她留下的記號,找到她只是時間問題。
入了酒樓,隨意選了個清靜的角落,罄冉要了幾個清爽的菜,一份饅頭,一份補氣的湯。看着街上人來人往,酒樓中客朋滿座,心裡一陣輕鬆,然而待留意到樓中衆人的談話,她面上的笑容便越來越少了。
“你別說,這圖吉人可真夠陰險的,一面佯裝向金州城移兵,做出攻城陣勢,一面竟暗度陳倉衝過燕然關闖到了北雲山!都說圖吉人個大沒腦,我看他們蠻懂策略嘛!”
“誰說不是啊!這次旌國可真是兇險,若是圖吉人攻過北雲山,這來的突然,不及阻檔,那可真是長驅直入,要遭大禍!”
“是啊,圖吉人都是殺人不長眼的惡魔,只會搶東西殺漢子抓女人,聽說去年他們襲擊圍城那次,連孩子都不放過,過車輪子高的男娃一律殺掉!
“哎,我有個遠房的親戚,男人走商就死在了圍城。這兩年北邊不安定,也不知道戰事會不會擴散到我戰國來。這好不容易和旌國的戰事稍微緩了緩,如今…”
坐在罄冉邊上桌位的中年男人說到這裡連連搖頭,罄冉眉宇緊蹙,到不想幾日功夫旌國竟遭到這樣的變故。北雲山的重要性罄冉自是知曉的,一聽形勢,心中擔憂。再想到正在北境的四郎和二姐,不由便忍不住了,她微微側身,問着那男人。
“這位大哥,不知現在戰事怎樣啊?圖吉的兵馬被擋住了嗎?”
那男人回頭不免愣住,罄冉雖抹黑了臉,但容貌還是在的,比之常人總是出色。再加上她又有身孕,如此一個婦人獨自坐在這裡,還關心戰爭確實奇怪。
罄冉自然知道他們驚異什麼,忙是一笑,面色微哀:“不瞞大哥,我男人是跑商的,此刻就在北邊的蔥城,家裡出了變故,我這正是要去找他呢。”
男人優然,面有瞭然。心道眼前人定是富貴人家的小妾,男人出門跑商,這不懷孕被趕了出來,見可憐的。
於是他很是熱情的道:“小娘子也別擔心,聽說金州城守將範臣已經帶兵在雲北山佈防,將圖吉人擋住了。現在兩軍正在馬兒河一帶拉鋸,旌帝也急調大軍由靖國公統帥揮師北上了。這次圖吉人也就是想打旌國個措手不及,奇襲而勝,現在戰事一焦灼,估計一時半會也攻不過來。小娘子你那男人在蔥城,是在北雲山南邊一定沒事。”
罄冉卻又問:“燕然關堅固,圖吉攻過來,旌國怎麼會一點防備都沒有呢?”
男人分明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問,竟是一愣,倒是他同桌的驚疑一聲:”小娘子知道的還不少。說起來奇,這圖吉大軍攻過燕然山竟事先一定動靜都沒,聽說燕然山守軍兩萬六,一夜間沒發出一點聲息,死了個精光。太可怕了!”
罄冉一愣,蹙眉道:“那是何人及時向金州城報的敵譏?”
“這位夫人倒是個懂戰事的!這個你得問我,我可比他們清楚!”
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罄冉轉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這邊的討論已經了得臨近幾桌紛紛安靜得看了過來,那說話的是個大鬍子。見衆人都看向他,他站起身,揚聲道。
“我一哥們在焦山營當參將,這兩天剛巧旬休回來。昨兒我找他喝酒,可不就說起這事。你們不知道,當時那圖吉大軍已經過了馬兒河,圖吉大王本想着能長驅直入,結果大軍竟生生給一人嚇了回去,在馬兒橋頭足足耽擱了一天,愣是沒敢攻過去。!”
“嘿,你這說的也太神了,誰信!”
“是啊,一個人怎麼可能嚇退野狼一樣的圖吉軍。”
衆人紛紛附和,罄冉卻微微蹙起了眉。卻見那大鬍子眉毛一豎,顯是生氣大家不信他,聲調一提,衝。又道:“你們還別不信,還真有這種奇事!我那兄弟說了,現在這事北邊都傳開了,百姓們都在說道那擋住圖吉大軍,力挽狂瀾的金甲將軍!”
“真有這事?那你倒是跟我們好好說說!!”
大鬍子見衆人起了興致,一酒樓子都靜靜的盯着他,越發起勁,眉飛色舞道:“聽說那日,圖吉王塔素羅親領大軍氣勢洶洶,直逼馬兒河,剛過橋便飛來三箭,那三箭可謂氣勢驚人,直接將圖吉王嚇得掉下了馬背。接着先頭部隊便見一位身着金甲的將軍策馬而來,一邊奔馳那是一邊彎弓,沒有箭出必有傷亡啊。當時就把目吉軍震住了,接着那將軍橫槍勒馬,就堵在橋頭,揚言誰要過橋,除非踏過他的屍休。圖吉人一看那將軍,驚爲天人,就像見到神祗降世哪。塔素羅大怒,當然也不會因爲他一人當道就不過馬兒河,當即那就是一場惡戰啊。這圖吉人歷來都不講道義,大軍那是轟然直上,可那金甲將軍竟也不怕,來一殺一,來百抵百,竟是威武天人,就這麼生生阻了大軍一日。”
“你說這也太神了!”
“那之後呢?金甲將軍死了嗎?”
衆人紛紛問着,大鬍子喝了口水,又道:“金甲將軍雖是厲害,可他也不是神人,這麼多圖吉軍那是一人能擋住的,後來他身負重傷,終是倒下。可這塔素羅卻也沒有令大軍前進。”
“爲什麼?”
“聽說那時已經有人在北雲山上燃起了烽火,再來那北雲山上滿山遍野都有微弱的磷光透出,看着分明就是太陽照在甲衣上反射的光。那塔素羅也不是魯莽的人,本以爲能長驅直入,可這突然冒出來這麼厲害一金甲將軍擋道,他自然是懷疑旌軍已識破了他的奸計,早在北雲山布好了陷阱。以爲那金甲將軍守在橋頭是誘敵之計,竟是沒敢貿然過河。我那哥們說,當時圖吉人見山上燃起烽火,還道定是給金州城報信,這麼說北雲山就沒有伏兵,那塔素羅卻說,兵者詭道,講究虛虛實實,不可貿然。這不,當了迴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大鬍子說罷朗聲而笑,衆人也跟着鬨笑。
“哈哈,可不!真不知他後來氣成啥子樣!”
“噯,那金甲將軍真死了嗎?這般英雄人物,不能是個無名之輩吧,他叫啥?”
是啊,這般人物這天地間又能有幾個?!罄冉早就覺出不對來了,此刻更是心怦怦直跳,面色也變了幾變。
卻是大鬍子道:“這還真不知,那金甲將軍和數萬大軍廝殺了一日,怕是屍骨都找不到了,那裡還能活着!倒也沒人說他是誰,只是當時穿着一身金色甲衣,所以大家都叫他金甲將軍。不過…”
大鬍子話語微頓,罄冉一慌,竟不知覺中站起身來,急問:“不過什麼?”
大鬍子一愣,才道:“不過我那兄弟說旌國大軍在圖吉兵的屍首堆下頭髮現了一把劍,聽說那劍是劍影候藺琦墨的傳家寶,歷來不離身的。”
他這一句話,讓罄冉如遭雷劈,腦中轟鳴一聲,腳下一軟便倒坐在了椅子上,眼前一陣發黑。
劍影候嗎?那正是琉城破城後,鳳瑛親賜藺琦墨的封號。
而四郎的劍,確實是傳家寶,他從不離身。只除了那次她重春藥,他不得已將那劍丟在了秋颯處。後來秋颯將那劍派人送回,四郎便越發珍視,連睡覺都放在近處。
然而此刻已經沒有人注意到她了,衆人一聽那金甲將軍是赫赫有名的藺琦墨,頓時便炸開了鍋!
“怎麼可能!劍影候不是一直都在麟國打仗嗎?怎麼可能又跑到了北雲山,你這人說話越來越不靠譜!”
“是啊,再者這劍影候跟旌國半點關係都沒有,憑啥豁出命幫旌帝護着江山。”
“這可不一定,這世上像這般的英雅人物就沒幾個,劍影候歷來很神,我倒覺得這事像他乾的。”
“恩,劍影候和翼王燕奚痕那可是多年的好友,保不準是因爲這個才豁出命的。”
衆人的話罄冉已經聽不清楚,似是進入了耳中,又似好遙遠,什麼都沒聽到。她只想離開這裡,好好的想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渾渾噩噩地擠出人羣,跑出酒樓,罄冉木然地走在大街上。望着人潮,眼前陣陣比惚,只覺頭重腳輕。不知撞到多少人,她也不在意,只在吼聲傳來便躬身道歉,然後繼續漫無目的地走。
這般一直走着,不知何時已出了城門,進了城外一片林子。耳邊請靜下來,罄冉才恍惚回過神來,氣虛地慢慢跪倒,將頭埋在兩膝間哭了起來。
雖然那大鬍子說的不肯定,但是罄冉知道,那金甲將軍定然就是藺琦墨,她心裡有感覺。此刻她只覺得天地再沒一絲光亮,無邊的孤獨,恐懼排山倒海沒頂而來,若是不哭出聲,她就覺得會疼的心被撕裂而亡。
也不知哭了多長時間,漸漸乾的沒了眼淚,罄冉才緩緩停下,感覺着心一下一下的跳。她將手放在隆起的肚皮上,微微哽了下,輕聲道。
“孩子,你放心,你的爹爹不會那麼沒用。他一定還活着,等着我們去找他。一定還活着,一定,娘有感覺的!”她相信自己身體本能的感應,若藺琦墨真不在了,此刻她定然哭不出來,她相信現在心裡的所有恐懼都是來自擔憂,深深的擔憂,所以纔會這麼無助的哭。
罄冉的話越說越堅定,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任由風將臉上的淚痕吹乾。
可就在這時,前方傳來幾聲流裡流氣的笑聲。
“嘿,這裡怎麼會有個小娘子!噴噴,這小模樣長的,真不錯!”
“老大,快看!果真是個美人痞子!”
“奶奶的熊,老子沒長眼睛啊,要你們多嘴!”
“不過怎是個帶娃兒的!掃興!!”
“掃個屁興,帶娃的才過癮,又不是沒幹過,嘿嘿。”
“美人兒~”
來者有六人,一個個面容猥褻,形容不端,一看就是流氓地痞。那打頭的壯漢更是咖叫一聲伸手將往罄冉的臉探來。
罄冉此刻那裡有心情搭理他們,面色一冷,擡手便扣上了那所謂大哥的脖頸,手腕一轉,只聽一聲骨頭碎裂的響聲異常清晰的傳出。接着那人脖子一歪,尚未碰到罄冉面龐的手就垂了下去,罄冉手一鬆,他的身體也就軟軟的倒了下去,儼然已經死了!
這一幕來的太快,其它無人同時呆住,再看罄冉。姿容冰冷,眼若刀鋒,面如羅剎,嚇的他們啊的大叫一聲,也顧不上什麼大哥,撤丫子就向林子深處跑,一瞬間便沒了影子。
罄冉冷冷看着地上的屍體,擡步邁過,心想得趁着城門還沒關,趕緊入城。她現在需要休息,還有太多事等着她。
可剛走一步,就覺眼前一黑。她本就多日休息不好,如今身體,精神都是遭受打擊,孕期有休弱,此刻已是強弩之末,再撐不下去,頓時身體一軟,便栽倒在地……
罄冉覺得渾身疲軟,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腦中一會清醒,一會迷濛。有一個可怕的夢一直糾纏着她,她想嘶喊,想讓那些可怕的夢境都滾蛋,但是昏昏沉沉的,她根本就無能爲力。
一片血光中,藺琦墨的笑臉再次由遠及近,心跳不斷加速,罄冉再受不了這種折磨,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半響,她猛地回過神來,忙低頭撫摸向小腹,那裡鼓鼓的圓圓的。孩子還在……罄冉鬆了口氣,擡手抹去一頭的冷汗,看向四周。是個木屋,很簡單的擺設,清晨的陽光照在地板上一塵不染,空氣中還有木頭的香氣,屋中也沒有住人的痕跡,倒像是新建的。
罄冉一陣茫然,甩了甩頭,撐着微軟的身體起身,走出了房。
剛推開門,眼前就是一黑,接着一個龐然大物便將罄冉一下撲得向後退了幾步纔看看站穩,一團毛絨絨的東西一直蹭着脖頸,臉便更是有個溼軟的東西在舔着。
待罄冉看清,登時面上便寫滿了詫異,驚呼一聲。
“雪垠?!!”
雪琅銀色的毛在陽光下熠熠發光,聽到罄冉的喚聲越發高興地舔着她。
當初要留在青國,燕奚痕便派人將它送來了琉城,可罄冉馬上便跟着藺琦墨出征,考慮到戰場兇險怕照顧不好它,罄冉就將雪琅留在了謐城,爲此還天天帶着詞養員去給它餵食,這傢伙不吃生人給的東西。罄冉早就子練雪垠不隨便攻擊人,也是它性子越來越溫和,罄冉才放心將它留下。
可現如今,它怎麼會在這裡?!
罄冉一陣驚異,拍拍雪琅便出了屋子,望着眼前之景,她呆立當場。只覺進入了一場夢境,恍惚不知身在何方。
這一房一木,甚至每一道柵欄,分明就是夢中的樣子,這是她的家。
是蒼嶺,那埋在火堆裡的木屋再次出現在了眼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醒了?”
微啞的男聲帶着幾分猶豫傳到耳邊,罄冉驟然回頭,卻見一個挺撥的身影站在房廊下,手中端着瓷碗。面上笑意顯得有些不自然,神情也略帶忐忑,竟是一個想不到的人。
罄冉面色微變,漸爲轉冷,目光也從朦朧變得清晰而銳利了起來。
“是你!”
那人面上笑容因着罄冉的面冷而漸爲凝滯,終至消失。接着他大步向罄冉走來,刀斧雕鑿般的俊美面頰也隨着屋檐下投下的眼光忽明忽暗,正是秋颯。
“你身體耗損太大,怎麼就出來了,到屋裡來吧。”
秋颯說罷,也不看罄冉,轉身自行回了屋。望着他筆直的背影,罄冉抿了抿脣,擡步入了屋子。
見她坐下,秋颯將手中藥碗送上,罄冉也不擡頭,接過那藥碗一飲而盡,心裡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帶着此次,他已救了自已數次了,罄冉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上次她算計秋颯,回京後戰英帝對他的信任果真一落千丈。而且這種矛盾也越來越大,秋颯手中權勢一再被削,戰英帝也甚少派差事給他。曾經一度,他做起了戰國的閒散王爺。
後來聽說靖邊出了民亂,戰英帝派秋颯領兵鎮壓。那靖邊本是燕國疆域,藺琦墨滅燕後,劃入了戰國,正在這蒼嶺南面。
放下藥碗,屋中頓時靜默了下來。只是雪琅很是興奮地甩着尾巴,一會蹭罄冉,一會又跑到秋颯的腳下打着滾,顯然它此刻很高興。
見它再度向罄冉大力撲去,秋颯忙低喝了他一聲。罄冉知道,他是怕雪琅傷到孩子,或許是剛剛經歷一場噩夢,心變得憔悴,變得脆弱了。罄冉心裡微微一暖,擡頭去看秋颯,禁不住問道。
“雪琅怎麼和你一起?”
秋颯愣了下,似是不臆她如此心平氣和時待自已,清咳一聲,這才道:“已經一個月了,我領兵自棉陽一帶經過時它突然衝了出來。這回也是它突然急燥起來,拉着我到了慶城外。”
罄冉例不想會是如此,一時感觸,溫柔地撫摸雪琅柔軟的皮毛。感受到秋颯的目光,不禁又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
“靖邊的民變已經壓下,我奉旨回京,大隊在後面。”秋颯的回答來的很急,幾乎緊壓着罄冉的問聲,似是有些受寵若驚。
罄冉笑了笑便沒在說話,片刻她起身望定秋颯,只道:“四年前在程英府中,你放過我。上次中毒,你送我到青國皇宮,救我一次。這回,連上我腹中的孩子。一共四條命,而你欠我雲家三條人命,如今,我欠你一條命,我會還你。”她說罷轉身向內室走,望着她疏離的背影,秋颯眸中閃過楚痛,卻忽而站起身來。
“你非要算的這麼清楚嗎。”
罄冉卻未答他,擡步又走。
“你可是不再恨我了?”秋颯面色微急追上一步。
罄冉這才停下腳步,轉頭看他,目光冷漠:“房子修好了,可人的心曾經撕裂可還能縫補?弩王殿下,謝謝你的照顧,我休息一日,明天自會離開。
說罷,罄冉微微俯身行了一禮,快步入了房。秋颯久久站立,身影卻是說不出的寥落,脣際逸開一抹近似自嘲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