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片刻靜默,罄冉一字字冷聲道:“你不配提我父親!”
迎上罄冉滿含恨意和冷厲的目光,狄颯腦中閃過數年前蒼嶺那夜的殺戮,眉宇間滑過一絲歉疚,轉瞬即逝,他擡眸沉聲道:“程英府本王念在你乃忠良之後放你一條生路,今日本王勸你還是莫要衝動的好,就算現在本王受制於你,但這屋外還有不少高手,你現在失了內力,想逃脫是沒有可能的。”
罄冉冷哼一聲,挑眉而笑,將手微微一擡,指間的銀針便又往狄颯喉嚨深處刺進幾許,見血珠不斷涌出,罄冉滿意而笑:“哦?未必吧。把門打開,我們出去!我現在雖是沒有內力,但是將這銀針推入王爺喉管的力氣還是有的,王爺最好配合,不然。。。。我雲馨冉想報仇也不是一兩年了,不介意跟王爺您同歸於盡。”
狄颯目光落在罄冉額頭豆大的汗珠上,眸中閃過幾分欽服,周身的麻軟讓他暫時無力還擊。他毫不懷疑她說的,若是他有異動她定是會這等不猶豫地將那銀針刺入他的喉管。眼前這女子有着比男子更加堅毅的意志,倒是他一時大意了。
“開門!”
罄冉挾持着狄颯走出密室,尚未出房子,院中人影一閃已有六人發現這邊情景圍了上來。
“王爺,這。。。。”
“王爺?”
望着衆人面上的錯愕和恍惚,狄颯竟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他的這些下屬定在狐疑他們的王爺何時這般沒用了,竟然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都看守不住。
罄冉望了眼衆人,並未押着狄颯出屋,咬牙甩了甩頭,冷聲道:“你們都退後!”
衆人見狄颯並不開口,互望一眼退後數步。
這些人都是狄颯帶在身邊的親衛,個個武藝高強,心思不凡,罄冉自是不敢小覷。見他們雖退後,卻個個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她心中突突直跳,當然知道若她有絲毫不妨,便會重新受制他們。
“還有兩人沒在這裡,你,讓他們都站在院中,不準有任何異動,不然我的手可沒什麼準頭,一不小心傷了你們金貴的主子也不可知。”
罄冉冷冷盯着微微在前一步的清瘦男子說道,那男子望了眼面色發青的狄颯,轉身而去。
狄颯微微蹙眉,不想罄冉如此境況竟還能保持清晰的頭腦。不但已經摸清這院中有多少人,現在更是令所有人都站在屋前,這樣,若有異動她馬上便能發覺。
片刻,穆江三人也站在了院中。方纔聽到狄颯被挾持,穆江還驚愕不已,現在事實就在眼前,他詫異的同時目光也沉沉落在了罄冉面上,將她細細打量。
“姑娘有話好說,何必如此動。。。。”
“去,將那東邊耳房給我放把火燒了。”罄冉根本不去看正笑着說話的穆江,目光再次盯向那清瘦男子。
這是何意?男子一愣,看向穆江。穆江卻老眸一眯,暗讚一聲,好厲害的丫頭。
憑這丫頭現在情景能死死撐着不讓自己渾噩已純屬不易,她竟還有如此縝密的用心對付他們,不簡單啊。她現在若是押着狄颯離開,憑院中衆人的功夫,不難找到機會下手。可這一把火若是放起來,馬上便會引起觀望的百姓,或是官府,更或是那些找她的人。無論是哪一種她都擺脫受控於他們的情景,這女子到底是誰!
罄冉見男子沒有動作,卻只是看向穆江,她將銀針一送,逼得狄颯張口吸納着空氣,滿意地見衆人身體一緊。
“快去,姑奶奶可沒有什麼耐性!”
穆江見此,淡淡一笑,擡手示意,男子又望了眼狄颯這才邁步向東面耳房走去。
眼見熊熊烈火在眼前瞬間燒起,狄颯面色更加陰沉,罄冉撇他一眼,微微湊近他輕聲笑道:“王爺,以後還是莫要小瞧女人的好。當然,也莫要對敵人起憐憫之心,您的好心我雲罄冉只會覺得噁心!”
話語如冰,字字刺心,狄颯身體一僵,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隱痛。
。。。。。
寒風刺骨,陰寒撲面,烈烈冷風在耳邊呼嘯着刺在面頰。
藺琦墨一馬飛馳,毫不畏懼面上刀割似的疼痛,他眯着雙眸冷冷地看向黑夜前路,狠狠抖動手中繮繩策馬狂奔,胯下大白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焦慮放開四蹄馳騁踏塵。
風獵獵揚起他一身儒袍,灌滿廣袖咕咕作響,他只覺這風快要將他的心撕裂了,擡頭看向夜空,月兒越升越高,心頭浮起的是從未有過的驚慌與害怕。他能聽到自己急劇跳動的心,慌亂和驚懼幾欲令他瘋狂,按清荷的話,離冉冉喝下慢兒嬌已經近三個時辰,此刻藥性已經到達極致,她現在怎麼樣了,他簡直不敢想象。
她美麗的容顏在面前滑過,他的手上似乎還殘留着那纖細油膩的觸感,那淡淡幽幽的沁香似乎還縈繞在鼻尖,可她曼柔的身子卻不見了蹤跡!她中了那種藥,此刻又落在狄颯手中,他竟沒有勇氣再想下去。若不是他出的餿主意,冉冉也不會扮成燕奚敏,更不會陰差陽錯地被狄颯擄去,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該讓他千刀萬剮,若是她真出了事,他。。。。他真真便悔恨一生,心若凌遲了。
現在只希望他的判斷沒有錯,罄冉果真是被帶往了棉江城,不然。。。。不!他的判斷沒有錯,他一定能儘快找到她,他絕不容易她出事,絕不!
藺琦墨握緊繮繩,雙掌早已被粗糙的繩子勒出了血泡,他渾然不覺,身上多處掛彩,鮮血涌動,他不管不顧,舉鞭瘋狂地策馬,眸光翻涌一眨不眨地盯着棉江的方向。他從不信奉神明,可是此刻卻由衷的祈求,祈求上蒼一定要讓他的判斷是對了,一定要讓罄冉被帶往了棉江城中。
只是棉江城那麼大,縱使她真被帶往了城中,又該去哪裡找她啊。。。黑通通的前路猶如沒有盡頭一般漫長,更如藺琦墨此刻茫然而彷徨的心,他自少年領兵以來,雖是戰無不勝,但是也吃過不少苦,遇到過不少艱險,可他從未有懼怕的時候,便是面對死亡亦是談笑風生,可現下他第一次知道什麼是無措,什麼是懼怕,什麼是悔不當初,這種感覺如蔓藤緊緊纏住了心,讓他不能喘息。
雙目被冷風吹得血絲密佈,可那疼痛卻抵不住心中煎熬之萬一。這般不知瘋狂地在暗夜中奔馳了多久,棉江城高大的城樓終於隱隱出現在眼前,他大喝一聲,大白嘶鳴一聲,發蹄狂奔。
白靖炎亦是策馬飛馳,緊跟着前面的藺琦墨,可是藺琦墨的白馬乃是明駒,他座下只是尋常軍馬,片刻便沒有了藺琦墨的身影。
待他一路疾馳奔至棉江城下,正見藺琦墨彎腰在城牆處來回邁步子似在查看着什麼,他不及奔至城下,藺琦墨身體拔然而起已向城頭掠去,夜色下白衣迎風鼓起宛若銀色蒼鷹,迅捷如電便消失在了視線中,徒留大白在城下噠噠地邁着四蹄。
白靖炎狠抖馬繮,馬兒向城牆飛衝,眼見便要撞上城牆,他身體自馬背上飛起,在青石牆上一踢,亦縱身過了城牆。
不遠處的巷子中,藺琦墨蹲在地上正擡頭仰望着青牆,皎月落在他身上將他眉心深折照的清晰如痕。
白靖炎奔向他,在他身邊蹲下,望着他手指上沾染的血跡微微蹙眉,他目光在地上掠過,凝在一處暗紅上。
“會是冉冉留下的嗎?”
藺琦墨起身,點頭道:“城樓下也有少許血跡,血還沒有乾涸,我有感覺定是冉冉留下的。只是血跡甚少,這一放城巷道紛雜,便更不好遁跡尋找了。”
他擡頭望了眼天幕,艱澀道:“我所她頂不到我們尋到她。”
白靖炎蹙眉,血跡確實甚少,若不是藺琦墨方纔蹲在這裡,他根本就發現不了那兩滴暗紅,嘆息一聲,白靖炎沉聲道:“我已給棉江的琅琊樓兄弟發出了訊號,希望大家一起能早日找到冉冉。”
“也只有如此了。。。”
他話音尚未落,又眸猛地睜大凝在城西一處,白靖炎見他面色有異,亦轉頭看了過去。遠遠的但見那處冒起了黑煙,火光微亮,顯是誰家的房子走水了。
藺琦墨卻忽而擡手望着指尖的暗紅若有所思,接着他身體拔起便向那火光之處急掠,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那一定是冉冉給他的訊息,告訴他她在那裡!
白靖炎望着他的背影,面有沉思,接着他緊跟而上。
藺琦墨發足狂奔,近了,更近了,他目光幾乎立刻更鎖定了那個纖弱的身影,升騰起前所未有的狂喜,猶如珍之若命的寶貝失而復得,整個人也瞬間煥然重生一般,他御氣清嘯一聲,抽出寶劍,向小院縱去。
“冉冉!我來了!”
他的一聲喚,帶着萬千情緒,落在罄冉耳中,震在她的心頭。再抵不住煎熬,她手上力道一鬆,身體也跟着心神的鬆掉而發軟,眼前一晃,整個人頓時直直向後倒去。
這突變縱使來的措不及防,但能在狄颯跟前效力的皆是武藝心智超羣之輩,馬上便有侍衛飛身而上直逼罄冉。
然而就在那人的手便要觸及罄冉之際,一道銀光飛來,直刺他的心窩,男子驟然將身體向後仰去,堪堪躲過那雷霆一劍,待他再望去時,罄冉已經被藺琦墨攬在了懷中。剛剛此人分明還在十數米之外!好快的速度!男子不免喑嘆,迎上藺琦墨冰冷的目光,他深吸一口冷氣,向同伴退去。
此刻兩名護衛守護着狄颯和穆江,另外六人則迅速聚攏亮着手中長劍,虎視眈眈地盯着藺琦墨。
藺琦墨目光在他們清一色的長柄寬劍上帶過,眉宇蹙起,他低頭望了眼已經暈迷過去面色燥紅的罄冉,眸色翻涌。
再看向狄颯,但見他的目光透着陰冷,顯然罄冉惹怒了他,怕是今晚他不會輕易讓他們離開,必是要經過一場惡戰的。可是罄冉已經不能再等了,她強行用意志抵擋藥性,已致急火攻心,毒素越發猖獗,再這般耽擱下去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了!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藺琦墨狠狠咬牙,驟然將罄冉抱起扔向飛馳而來的白靖炎,大喝一聲。
“快帶她走!我殿後!”
白靖炎接住罄冉望向已經和六道疾影戰在一起的藺琦墨,面有猶豫。
“走啊,他們是狄颯的飛鷹六帥,你的盤龍棒不在,沒有趁手武器,你擋不住他們的。快走,她等不得了!”
藺琦墨劍走寒光,一面死死咬住六人,一面喝斥着白靖炎。
白靖炎見罄冉面龐滾燙,額頭豆大的汗珠一直往向淌,再看那六個與藺琦墨戰在一起的人確實武功非凡。
他由於獨臂,專修長兵,仗着一根盤龍棒倒也掙着一席之地,被稱作是獨臂盤龍,可此刻盤龍棒不在身邊,沒有趁手武器對兵者來說是大忌,惹是用劍對付這些人,他怕非但阻擋不了他們,還是拖延了給罄冉解毒的時間。
再三權衡,他深深望了眼那樣抹拼殺在殺機中的白影,沉聲道:“再撐會,我會吩咐他們來接應你。”
他說罷,再不多言,抱着罄冉飛身便躍上了屋頂。狄颯見此,冷哼一聲,一個眼神遞向身旁兩人,兩人見藺琦墨被糾纏着分身不得,驟然拔劍向白靖炎追去。
藺琦墨將這邊情形看在眼中,右肩不避迎上一人手中逼來的寒光,卻橫掃兩劍從東面突出,直擋那欲追回向白靖炎的兩道身影。
兩人被他纏住,一晃便沒有了白靖火的身影。藺琦墨心如刀絞,大喝一聲,將手中長劍揮舞得更加瘋狂,可那八人也非善輩,相互配合掩護,另有兩人抽身而出,再次欲向白靖炎和罄冉消失的方向追去。
狄颯卻冷聲道:“不必追了,你們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