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歌城乃是戰國京都,更是五國首屈一指的大城市,經濟繁華自是不必多言。
一大早天還沒亮透,街頭已是各色小攤鋪支起,賣什麼的都有,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這兩日朝廷爲了抓刺客,城中宵禁,可天一亮,城中百姓該做什麼照樣做,絲毫不受影響。這座歷經風雨的都城早已見多了血雨腥風,區區刺客在百姓看來也只是茶後飯點的談資而已,還不至於影響到他們的生活。
罄冉此刻一身粗布長衫,腰際繫着條大麻繩腰帶,頭帶灰色麻布巾,抹黑了臉,整個人比昨日扮小兵時更見平凡。
她慢步在街頭晃着,眼見一隊官兵吆喝着從前方衝來,她不躲不避只側身微微讓道。待官兵從身旁呼嘯而過,她冷冷一笑接着向前走去。
在一處賣玉器飾物的小攤鋪前站定,眼見那攤鋪老闆乃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她眸中閃動亮光,瞄了兩下,順手拿起一件月牙形的翠玉佩打量着。
觸手一般,並沒什麼溫潤之感,她撇撇嘴隨手扔下,又去拿旁邊的碧玉簪子。手剛伸出便被攤鋪老闆隔開,接着便是大漢毫不客氣的喝聲。
“幹什麼呢!有錢沒錢?什麼東西都敢碰。”
罄冉擡頭瞥了眼大漢,勾脣譏笑:“小看人,你這佩就是白送爺都不要。”
大漢顯是見多了這樣的人,只冷哼一聲噈道:“嘿。臭窮酸,爺的東西還不樂賣你呢,沒的讓人噁心,沒錢裝大爺的龜孫子。”
罄冉卻是譏笑幾聲,指着方纔把玩的月牙小佩:“你這佩成色一般,質地更是差的沒邊兒,能賣一兩銀子不錯了吧?瞧見沒?這是十兩紋銀,爺買了。”
罄冉說着從腰際摸出一錠銀子在大漢眼前一晃,大漢立馬面色一變,滿臉開花般的笑意。
“喲,看走眼了,看走眼了。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爺您這一看就是貴人啊,剛纔多有得罪,您可別跟我一般見識,咱也就是小老百姓,沒見過啥世面。來這玉佩您拿好……”
大漢一面笑着一面拿起那塊月牙小佩欲往罄冉手中送。
罄冉眼見他就要碰到手中的銀兩,冷冷一笑,手一撤讓大漢撲了個空。見他面容微變,她更是笑的壞心。
“爺又不想買了,不好意思,您這佩啊,還是留着自己看吧。”她說罷轉身便走。
身後傳來一陣叫罵聲,連周邊做生意的都不住投來鄙夷的目光,罄冉毫不在意,只晃盪着身體向前快走。
那玉器攤的大漢罵了幾聲,眼見罄冉已經走遠,便也不再多罵,只覺今日着實倒黴,剛擺上攤子就遇上了無賴。
他噈了一口痰,目光撇向攤位右角卻是一愣,他分明記得那地方擺着兩件翠玉手鐲的,怎麼不見了?空空如也?
大漢猛然驚醒,衝出攤鋪便去追趕罄冉,口中更是大喊着:“小偷,他媽的看爺抓到你,不打斷了你的狗腿。”
罄冉聽到身後的喊叫聲,輕撫手中的鐲子,脣角微挑,接着便跌跌撞撞扒開前方擋着的人向前奔。
“抓住他,抓住那小偷!”
街上的攤位一般都是固定的,攤主們也多有認識,衆人一見大漢指着罄冉喊嚷,一愣之後紛紛圍堵。
罄冉不會兒便被幾個年輕男人圈在了中間,此時那大漢已是氣喘噓噓趕了過來,上前一把拽住罄冉的胳膊,一個大力便將她的手提了上來。
她手中可不還拿着兩個翠綠翠綠的鐲子嘛,人贓並獲,頓時四下圍着的人炸了鍋般,叫罵聲沖天而起。
罄冉只低着頭諾諾不能語,身上一疼,卻是被踢了數腳,她順勢倒在地上,掩面#笑。
偷爺的東西,好大的狗膽!也不看看,爺一隻胳膊就能把你捏死。”
“有胳膊有腿的,怎麼這麼不長進。”
“世風日下啊!”
“把他送去見官,不能便宜了他。”
“對,送去見官,不然下次不定又偷誰家的東西呢。”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罄冉只默默垂頭聽着,倒也懶得再做戲。
眼見大漢上前將自己拉起,這才雙手合十,哀求道:“大哥,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這次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饒了你?你這種人說話能信嗎?你當爺是傻子?走!今日說什麼也要見官。”大漢說着扯了罄冉便向街頭拖。
“東子,你儘管去吧,你的攤子今兒大娘給你看着。”
“如此便有勞大娘了,我去去就回。”
大漢笑着道了謝,惡狠狠在罄冉腿上一踢:“免崽子,走。”
“東子,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這小子我看機靈的很,別半道跑了。”
“不用,就憑他?我還能看的住,我去了啊。”
大漢一面和路上的人打着招呼,一面死命拖着罄冉向京兆衙門走。罄冉只覺到處都是鄙夷的目光,不免面色微紅。好在臉上有厚厚的灰粉蓋着,想來也看不出異常。
“小虎,以後就是再窮也不能跟這種人學,不然娘可不認你!”
聽着四處響起的唾棄聲,罄冉不免一陣苦悶,看來這做壞人也是件極不容易的事。
大漢拉着罄冉到了衙門,官差問明瞭情況,一聽是偷了兩隻玉鐲,便下令開牢門,將罄冉直接收押。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歷來是不用上公堂的,戰國的歷法寫的很清楚。
偷的東西摺合銀子多少,所關押的期限多少,白紙黑字,根本不必多審。
按罄冉所偷兩隻玉鐲,也就關上一個月,到了期限自會被釋放出獄。
陰暗的監牢因爲沒有陽光,一年四季都有一股發黴的味道,在這裡春天似乎永遠不會光臨。
罄冉被關押的地方只是普通牢房,男女皆有,每日哭聲喊聲不斷。
罄冉和三個大漢關在一起,對於這三個獄友她毫無興趣,而那三人自打知道她是因偷雞摸狗被抓了進來,看她的目光除了鄙夷還是鄙夷。
罄冉兀自自嘲,不想竟連犯人都看不起自己。不過她也不介意,既然目的已經達到,管別人怎麼看待呢。
他們不屑搭理她這種人也好,反正她素喜清淨,來這裡也只是爲了躲避滿城的搜捕,等過兩日外面風聲小了,她自會離開。
而且,在她看來這些人厭惡她更好,她正好可以不被打擾的運氣療傷。這牢房雖是環境極差,倒也讓人安心。
不管是《越獄》裡的外國牢房,還是港劇電影中的監獄,總免不了恃強凌弱。罄冉這兩才進來兩日便體會的異常深刻。
剛進來的第一天,當獄卒提着一桶不知是什麼的黑水扔在牢獄前時,三個大漢爭搶伸手去撈,半晌罄冉見兩人從中摸出一個被泡的發漲的黑麪饅頭。
而那沒搶到的大漢更是拼命地在水桶中不懈努力,他骯髒的手臂在水桶中攪了一圈,才發現只有那一個黑麪饅頭。
他將目光從桶中拉出,直直朝搶到饅頭的兩個大汊望去,卻見他們正使勁往嘴裡塞着那黑糊糊粘糊糊的東西。他許是已餓得發慌,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一個發狠,兩眼直盯所剩不多的饅頭,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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罄冉冷冷望過去,卻見兩人瞬間已是扭打一處,漆黑的雙手交纏着搶奪那隻剩一口的黑麪饅頭,那被壓在下面身形較小的大漢竟直接從上面漢子口中向外掏着饅頭。
罄冉望着他們,心中說不出的悲涼,原來當年在慶州爭搶饅頭,比起這些人並不算什麼。亂世,果真如爹所說,人命比草芥還不值。
她默然的閉上了眼眸,半晌只聽一聲噈罵響在身邊。
“還算你小子知趣,聽着,這飯食別想分到半點,不然別怪老子不客氣。”
罄冉只當沒聽到,兀自閉目修養,半晌聽到獄道傳來腳步聲,睜開眼正見一個獄卒邁步走來。她輕拍衣袍起身,走了兩步喊道。
“小哥能否過來一下?”
獄卒鄙夷的撇了她一眼,沒好氣的怒道:“滾!”
罄冉手臂微動,再擡起手上已是多了一錠銀子,微微一晃,頓時滿牢的目光皆匯聚在了身上。她只淡淡一笑,望着快步跑至跟前的獄卒笑道。
“給我弄幾個白麪饅頭,剩下的歸你了。這樣的好事天天有,不知小哥可願做?”
獄卒自是滿口答應,拿了銀子沒一會便送來了五個饅頭。
罄冉將三個包好放在身旁,兀自吃了起來。她知道三個大漢正齊齊盯着自己,並且目光越來越兇恨,卻連眼皮也不曾擡起一下。
終於三個大漢對望一眼齊齊撲了上來,罄冉冷笑一聲,左手手腕微翻,右手依舊拿着饅頭輕咬,待左手放下,大漢已經倒在地上慘叫連連。
頓時牢獄中鴉雀無聲,三個大漢半晌才掙扎着從地上爬起,靠在牆上偷偷打量罄冉。
自此,罄冉便成了牢獄中一個特殊的人。她每日安靜地坐在枯麥草中,一言不發,牢中的人甚至懷疑她睡覺也是這種姿勢。她每日都有白麪饅頭吃,可卻再沒有人敢多說一句,只能偷偷投去幾個紅眼而已。
罄冉多是閉着雙目,打坐療傷,偶爾睜開眼睛,只看向牢獄上方的一個小小窗戶。
從她坐着的地方看出去,能看到一小方碧藍的天空。時而會有鳥兒飛過,留下幾聲歡快啾鳴。如此一晃便是三日,罄冉的傷也在慢慢的恢復中。
罄冉本以爲這半個月都會如此平靜無波的度過,卻不想這般藏匿,她還是被有心人尋到了……
這日傍晚,牢頭恭恭敬敬地在前開道,躬身帶進幾個錦衣人。罄冉聽到聲響依舊閉着雙眸,直到察覺到一股壓抑的目光,她才緩緩睜開眼眸。
入目一個身影清雋的男子站在廊道上,雪白的長衫在微光下發着亮光,柔和而熨帖地包裹着男子修長的身軀,他的眉目清朗如靜川明波,身姿俊雅若芝蘭玉樹,靜靜地望着罄冉。
眼見罄冉看過來舒展一笑,罄冉只覺朗月出天山,赤風拂乾田,那漆黑的雙眸更是碧湖宛若映着湛藍的天空般波光瀅瀅。
“冉冉,讓鳳瑛好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