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營,已是入夜,天空星幕如畫,弦月微斜。整個鎮西軍頓時便進入了歡騰之中。這場戰乃是戰旌兩國多年來打得最爲痛快,戰果最豐的一次。
以往,旌國礙於戰國強大,戰國年年返境,旌國雖予以回擊,可到底不曾正面還擊。兩國這些年積怨頗深,這次高峰澗一役殲滅戰國部隊近四萬衆,主講萬年達慘死,生擒戰國副將等十四名,降敵八千。
旌國可謂出了一口惡氣,頓時營中士氣極爲高漲,各處燃起火堆,飲酒吃肉,以示慶祝。中軍心知戰國不肯能再行攻擊,便也不曾下令約束,一時間整個軍營處處笑鬧,烤肉的香氣更是蕩在四周。
馨冉被步兵營的兄弟們圍在中間,他們熱情地邀請她喝酒吃肉,她也都笑着接受。望着衆人興奮的面容,一時又想起那些再也回不來的將士們,馨冉卻是萬萬也做不到和他們一樣歡欣笑唱。
戰場的殘酷果真還是不太適合女子,在這裡人的生命泰國卑賤,誰也不會比誰高貴多少。死亡不過是家常便飯,戰場便是這般,只有不停的奔走,只有不斷的廝殺。人的心也會在這樣殘酷的現實面前變得堅硬如鋼。
馨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有一日,和這些士兵一樣,看着同營軍士倒在血泊中,變得無動於衷,變得麻木不仁。也許會的,縱使傷心又能怎樣呢?難道流幾滴眼淚,哀嘆幾聲能夠阻止這無情的戰爭嗎?能夠挽回年輕的生命嗎?
在這裡人會變得渺小,猶如天地間無處不在的塵埃。
馨冉苦笑,仰頭擡臂,手中酒罈傾瀉,一道銀箭在火光下帶着粼粼波光射入喉中。
“好!”
“好酒量!”
......
一聲聲喝彩聲自身旁傳出,馨冉扔掉已是空缺的酒罈,笑着望向衆人生動的面孔。多麼可愛的戰士,勇敢無懼,真摯如火,激昂着生命的光彩。
馨冉心中一股豪情滋生,真高興自己也能成爲他們中的一員。她猛然起身,拔出手中長劍,笑道:“當此豪情之時,請以歌相和,紀念步兵營及鎮西軍中死難的兄弟們!”
她說着手中長劍一擎,飛身一掠便到了火光之旁,眼中漸涌暖意,帶過四周使勁拍手吆喝的士兵,頓時手中長劍揮舞,三尺青峰刺破天空。
“丈夫,處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將醉。“
”吾將醉兮,發狂吟!”
月華當空,火光閃爍,寒風拂面,隨着馨冉高昂的歌聲一聲聲響起,她修長的身體矯健如飛,手中長劍舞動游龍,颯沓如風。
遠處的士兵們望到這邊情景紛紛涌了過來,一時間萬簌俱寂,唯有歌聲如織,響徹天幕。歌聲激昂,滿腔壯志,劍光熠熠,劍氣縱橫。
空氣似乎在這一剎那凝結,千萬雙眼睛隨着馨冉舞劍之姿心馳神搖,仿見血染沙場,仿見建功立業,凱歌高奏。
人人心中豪氣上涌,血脈賁張,加之這歌曲調簡單,又只有區區幾句歌詞,衆人默默聽了幾遍,不免擊打着刀鞘,和着節奏,跟着大聲唱了起來。
“丈夫,處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
馨冉耳聽衆人相和,劍勢越發狂走,頓時便是飛沙漫天,慷慨豪情盡訴劍尖。
無人注意到,此刻燕奚痕和蘇亮正站在衆人之後也在默默望着這一幕。
燕奚痕目光炯炯望着被圍在中央舞劍的馨冉,只覺那颯爽英姿便令軍中明月都失了光彩。這個叫易青的男子,英挺俊秀,呼嘯沙場,傲骨錚錚,敢在戰場上搶他飛流,敢在他的面前發泄怒氣,他欣賞讚許,卻也不曾多加關注。
然而此刻,這個俊逸少年卻生生如一陣風,吹入了他的心間。讓他清晰地在心頭刻印上了他的面容,他的姿態。那般強烈的震懾了他的心神。
燕奚痕愣愣望着那飛揚的面容,只覺男子的眉秀麗婉約,如遠山青畫;他的眸澄淨剔透,似風中流雲;舞動間身姿綽約,揮袂如仙。
昂揚的歌聲,攝人的風采,在心中風起雲涌,這般男子,當是男兒丈夫。可他爲何,爲何會覺得他如一朵怒放的玉蘭花,高潔皎美,如一株秋霜白蓮,淡雅出塵?
這身姿分明是堅韌卓拔,可他爲何偏偏覺得舒捲中隱顯媚麗?
演講馨冉收劍而笑,燕奚痕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慌亂,他能清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體內似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多年來冷靜無波的心湖,彷彿春風乍來,吹破層層裡漣漪。
“唱得好!唱得好!”
片刻靜寂,場中爆發出如火的掌聲。
蘇亮亦跟着拍手大喝,燕奚痕猛然回身,神色大變,復又面容一僵,猛然轉身,腳步匆匆便往回走。
蘇亮一愣,忙快步趕上:“王爺,您去哪兒?”
他追了幾步眼見燕奚痕面容不對,也不做聲,便不敢緊跟。腳步一頓,燕奚痕高大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營帳間。
蘇亮思忖半響,如今剛打了勝仗,也沒有什麼軍情。後續事情都吩咐下去了,連下一步的部屬王爺剛纔也都已經安排妥當。方纔王爺不是還好好的,這到底是怎麼了?
燕奚痕大步回到主帳,只覺心頭劇跳,面前不停晃動着那個從容舒展的身姿。他大步走向長案倒了一杯水,幾口灌下,只覺天地沉沉浮浮,日月兜兜轉轉,而他的心起起伏伏,似有什麼自其中炸開。
他甩甩頭想將那個生動的面容自腦中扣除,可那張飛揚的面容卻固執地不肯走掉,而且越發清晰了起來。
他只覺一陣慌亂,煩躁地在帳中來回踱了兩步,復又站定,接着掠過掛在銅架上的長劍便大步揮開賬簾衝了出去。
翻身上馬,飛流嘶鳴一聲,便帶着他如一道旋風飛馳出了軍營,他駕馬狂奔,不停揮鞭,身軀騰起在馬鞍上,晚風自耳邊掠過,腦中嗡然作響。
腦中恢復清明,他忖思道:絕對不會,自己絕對不會對男人動心!
在鵲歌城他分明便是見過那種面容的,在酒樓上便是那清冽如冰雪的目光和他對視毫不示弱。那種面容他記得清清楚楚,便是易青!
先前在戰場上看到這易青他便懷疑了,懷疑“他”其實是“她”。自己定是潛意識中已經將易青認定成了女子,纔會這般......
對!自己怎麼可能是斷臂之人!
那麼既然易青讓自己這般失控,就該去證實!對!去證實!
燕奚痕目光漸漸灼熱,隱透堅定,他只覺得自己此刻心中甜蜜中帶着苦澀,欣喜中又帶着焦慮。
他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亦是個時刻保持清醒的人,從來都明白自己要什麼,從來都是目標明確,勇往無畏。這二十多年來,很少有過令他迷惑之事,尤其是這些年,領兵在外,一個錯誤的決斷有可能斷送的便是上萬人的姓名,所以他無時無刻不是冷靜而自持的。
然而這次,他竟生出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無措,心頭更是猶如有一匹驚馬在四處亂撞。這樣不行,他必須去弄清楚。
他今年已是二十又四,不是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子,他自是知道心亂所謂何事。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平生第一次動心,竟是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時刻,平生第一次心亂,竟是連對方的性別都沒有弄明白。
他知道現在自己面臨兩個事實,一個是殘酷的,也許會令他無法接受。而一個卻是甜蜜的,會讓他暢懷高歌。這些年征戰在外,皇兄不是沒有爲他賜婚的念頭,相反已經逼婚多次。而他卻都每每推拒,一是自己常年在外,不想耽誤人家姑娘的大好韶華。
而另一個他一直不好意思向皇兄啓口的便是,他......也在期待愛情,他不願娶一個陌生的女子爲妻,。他的妻子,必須有足夠的能力和他站在一起,他不要那些京城嬌弱如花的閨秀,他的女人需得有霜花般的傲骨。
因爲他是走在刀尖上的人,他的女人需得經受得住風霜,需得有不弱於自己的堅韌,那樣才能令他心折,才能讓他甘願奉上自己的一顆滾燙之心,那樣才能和他相互扶持,慰他征戰愴苦。
而這些“她”都有啊!既然心中懷疑,他便定要去證實,雖是心中懼怕,多年的堅毅也不容許他退縮。
燕奚痕猛然轉身,翻身上馬,目光灼灼,毅然望向前方,一聲清喝,飛流如一道白浪劈破暗夜向軍營方向馳騁而去。
而此刻的馨冉正和步兵營的兄弟們切磋着槍法,哪裡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是怎樣的試探。
......
謝謝親們的支持和鼓勵,這文可能感情戲有點少,看得人很少,令素素心寒。不過,鮮花,長評好多,有親們這樣鼓勵素素,素素一定用心寫,素素也相信,付出定有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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