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怔一下, 但算算我和羽瞻離別的日子,卻遠遠超過一個月了,便蹙眉道:“怎麼可能呢?”
戲雪臉上的光亮消失得就像到來的一樣突然。她在尷尬中期期艾艾道:“那……殿下……現在……身體……”
“隨本宮進去吧。”我打斷她的話。
還是玄正宮的配殿, 但因夜色已降, 高燒的燭在幾十尊銅質燭臺上閃着溫暖的光, 竟給了我一種迥異於白天的、溫暖安心的感覺。
可是我也注意到, 在燭光籠罩不到的角落, 殘存的黑暗像一小團一小團的霧,靜默地嚮明亮溫暖的那方延伸擴張。
在垂下的絲帷後,傳來輕輕的足音。我猛然轉回身, 卻是一個小太監站在那裡。
“怎麼了?皇兄呢?”
“陛下龍體不適,請殿下隨奴婢來。”他的聲音很小, 像是怕驚動誰, 可我卻被這話給驚嚇得不輕。
我走前冬珉還好好的, 如何就身體不適了?倘若他有個萬一,這筆爛賬一定是得算在我頭上的。現在我是在他的控制之下, 可沒生出天大本事去承擔這種罪名。
懷着忐忑的心繞過重重帷簾,我終於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冬珉。他身邊有幾個宮女端着藥和水,卻靜靜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我裙角曳地的沙沙聲,因這安靜而格外明晰。
也許就是這樣細微而綿連的聲音驚動了在榻上臥着的人。他突然轉過臉,問道:“璃鳶?”
我規規矩矩地行過禮:“是, 臣妹拜見皇兄。”
隔着最後的一層翠色紗簾, 我看見他揮了揮手, 那些伺候着的宮人退下了。戲雪碰碰我的手, 我點了頭, 她便也出了殿,在外面候着我。
“讓你說準了。”當關殿門的聲音傳來時, 榻上的男子聲音變得格外空落:“也許早該聽你的——丁勳跑了。”
“跑了?!”我大驚失色:“怎麼會跑了?他不是應該在天牢……”
最後的問句,被我自己硬是吞了下去。
如果冬珉決意□□他,丁勳是插翅難飛的,可冬珉想必是把心思都花在防我上了,是而丁勳殘着一條腿都能逃走。
想明這一點,我心頭涼得不想再和他多說,可他也並不說話,也許是在等我發聲。
“那爲什麼不下令抓他?”
“下令了……可是全城搜了兩個時辰,都沒找到……”
“也就是說,我前腳出了玄正宮,後腳你就知道丁勳跑了?”我被他氣得簡直要吐血:“你既然想瞞我,爲什麼不一直瞞下去?”
“因爲要靠你才能抓到丁勳……”
“您在想什麼皇兄?”我怒急交加,竟一口氣把頗爲不敬的話說下去:“你是皇帝,你都抓不到的人我能抓得到麼?臣妹又不是神捕!或者您覺得丁勳一定會來找臣妹的麻煩所以守着臣妹就能抓到人——這又不是垂釣!”
“不!”他這一聲卻乾脆響亮,可後續的話音又軟了下去,帶着病中特有的無力:“不是這個意思……丁勳應該是要依靠你丈夫的暗人,所以,只有你才能讓那些暗人放棄幫助丁勳逃脫。”
“大汗已經和丁勳打了一仗了,還有哪個暗人會幫助丁勳?”我冷笑道:“陛下,您知道的東西並不少,可爲什麼您總是得到錯的結論?!”
他不再說話,許久才道:“朕總是想,只有布日古的人會有這麼大膽子……”
“敢謀反的人哪個不是天膽?!”我搶白了他一句,終於稍稍恢復了平靜:“當下您要怎麼辦?”
“……朕要殺了至琰,否則……”
我聽不進他又說了些什麼——原來他找我來,只是要告訴我他會殺了至琰。
“您是想讓臣妹說什麼?”我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希望他聽不出破綻。
“你同意朕殺至琰麼?不殺他,丁勳勢必用他來挑戰朕的位置。如你今早所說,強臣弱主的情況……”
“殺吧。”我截斷他的話鋒,指甲掐進肉裡,身體微微的顫抖該不是由於疼吧?
如果是我來控制至琰,那麼我會竭力保他安全,可若是至琰落到丁勳手裡成爲他的棋子,那不如就讓他消失。
“你很聰明。”他道。
Www▪T Tκan▪CO
“謝皇兄謬讚,但臣妹仍有一事存疑——大延的皇宮和天牢,應該都是看守很嚴的地方,丁勳能逃出來,一定是有天牢的人做內應,這一點,請皇兄也徹查下去。”
“那是自然,可並不是所有看守嚴的地方都能防住人的,郜林人看守安向禮難道不嚴格嗎?最後不也讓安向禮跑了?”
他說這話,雖是爲自己開脫,卻讓我突然想到了安向禮在祭典上的威脅——他要對瓊月不利。
“瓊月在哪裡?”
“瓊月?”他應該沒有料到我突然將話題轉換到她身上,愣了一下方想起該如何作答:“她在惠音庵……”
“惠音庵?!”我只覺這名字很耳熟,卻不知是在什麼地方聽見過,臉上不自禁浮出困惑。
“嗯……那個尼姑庵。”
“爲什麼把她送去尼姑庵?!”我這纔想起所謂的惠音庵其實是皇帝大行後落髮出家的嬪妃所處的地方,可瓊月做了什麼,爲什麼把她送去庵裡?更何況,庵裡定然沒有宮中安全,萬一她出事該怎麼辦?
“她已經沒有用了。”隔着紗垂,我仍能看到冬珉臉上的不經:“她只是個宗室的郡主,要她留在宮裡做什麼?何況她天天折騰,朕也嫌煩。”
“可是她出去會有危險!安向禮難道沒有拿她要脅過你麼?”我想起當年她對我的依戀和種種淘氣的模樣,真無法想象她落在已經滿心滿意皆是報仇的安向禮手中會怎麼樣,更不敢去想安向禮若借她向我要挾,我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要挾朕?”冬珉似乎聽到了非常可笑的東西:“拿她要挾朕?她朕可不在意。”
“你有什麼在意的嗎?”我發狠道:“皇兄,就這心冷,您還真是這帝位的不二之選。當初我要打死汀芷,您都不爲之動容,看來想用誰來要挾您都不可能。”
“……”他一定聽出了我的諷刺,卻沒有和我計較,反而在片刻的寧靜後問出:“你說汀芷和孩子還活着,是真的嗎?”
“您還關心他們?”我心頭突然一動,若是他還關心汀芷與孩子,是不是可以藉此換至琰一條命?
——我雖然討厭別人用誰來要挾我,但事到臨頭,說不定就只有這一招能用。
他尚未回答,便傳來了宮門被人撞開的聲音。一個太監高聲叫道:“陛下,奴婢有急事要奏!”
我頗感尷尬,不知是該退走,還是原地站着。但冬珉沒有叫我退下的意思,是而我也只能硬生生地站在原地等候。
“進來吧!”
不知是不是我聽錯,冬珉那聲“進來吧”之前,似乎帶了一點嘆息的意思。
但是,隨着那太監一句話出口,冬珉居然從龍榻上蹦了下來:“什麼?!”
我也被那句話驚得怔在了原地——“德蘭也不見了”。
“什麼時候不見的?!”冬珉已經掀開了那道紗簾衝了出來,滿身皆是煞氣。
“……奴……奴婢……去了之後……就……”
冬珉等不及這被嚇得渾身顫抖的太監說完,便重重一腳將他踢倒在地上:“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讓你去收拾一個小孩兒都……”
他的話戛然而止,然後向我投來了說不清包藏什麼的眼神,似是怕我發現什麼秘密。可我已經明白了,他叫我回來只是要讓我有個準備,而殺至琰一事他早就有了計較,根本就輪不到我同意。
而至琰下午還在宮中,現在消失,明擺着是和丁勳在一起了。倘若他會被我的敵人利用,我寧可他死了。
可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我只能站在冬珉這一邊。
相比讓我難以得到權力的冬珉,老奸巨猾的丁勳纔是更可怕的敵人。
“去,傳令,將所有照顧德蘭的宮人,統統殺掉,一個不留!”冬珉的臉,就算是在暖黃色龍燭的火焰映照下也依然是鐵青的。
那太監打了個寒顫,連滾帶爬就要起身去傳令,我急忙喝止:“且慢!先下令將宮門全部關閉,城門三日內也不得開啓,在宮內和城內好好搜!”
那太監一愣,失措竟不知該先聽誰的。
“你要幹什麼?!”冬珉立刻轉向我,他的眼光如刀如劍,鋒銳得像是要割破我皮膚。
“皇兄,現在殺了那些宮人沒用!”我顧不得要不要考慮他的感受了,直接按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當下最好是能找到至……德蘭,若不能,也要好好盤查他們的去向。臣妹估計丁勳現下出不了昌興都,而德蘭也許連禁宮都沒有離開。如果現在開始封閉全城搜查,應該是能找到他們的,若是讓他們逃了,麻煩就更大……”
冬珉咬緊了牙齒,許久才悶哼一聲,向那太監道:“就按長公主說的辦吧。”
那太監連答應的聲音都不敢大,匆匆應了一聲便向外跑去,險些被高高的門檻絆倒。
靜靜的宮室裡,又只剩下了我和冬珉兩個人。除了他,我沒有別的什麼可以寄託目光,想來他也是一樣。
對視許久,他突然笑了出來,問我:“你又站回大哥哥這邊了是嗎?”
那三個字讓我頓感心魄驚搖,一時說不出話,最後才緩緩搖了搖頭。
我不會再全心全力幫誰了,我只會站自己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