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一情而離心

冬天的陽光, 是怎麼都燦爛不了的……

銀白色皮毛帽沿下,他眉峰蹙起,目光朗朗, 鼻樑高高挺起, 脣微啓, 欲言不言。

“是誰?”我的聲音輕了數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的脣合上, 似是不打算再言。

“慕容朝?”

他真的不說話了, 唯有嘴角微微上挑,一個殘缺的笑容。

我轉回頭,茨兒不在我身邊。

難道真的是慕容朝?如果他去向冬珉揭發我的“企圖”, 冬珉爲了不得罪羽瞻把他送回來,那當真是隻有死路一條的。

羽瞻雖下手狠, 卻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若要殺他, 許茨兒去見他最後一面想也是可以的吧。

我輕輕咬住脣瓣。

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已經不可反悔了……如果我不衝動, 不告訴茨兒那些事,定不至於害他死於非命。他是教我刀馬騎射的師長,也曾救過我性命,可終究算是間接死在我手上。

正出神間,身後腳步輕響, 見是茨兒回來了。

可她神色全無異樣……當年她得聞盧將軍死訊亦是如此, 不驚不悲, 只有時間證明她的創痛來得比誰都深。

我憐她, 也許祭禮結束之後我就會向羽瞻乞求, 還給她自由。她已經沒有一切了。

可是,她對我憐憫的目光卻是不屑一顧吧, 她臉上猶含笑影,眼光柔潤,望着遠方,心神全不在我身上,不在任何人身上。她有那麼勇敢嗎,有那麼看得開嗎?她知道自己竭力籌劃的盛大典禮竟要處死她一生良人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心境?

羽瞻的感覺許是比我更敏銳。他不着痕跡地捏捏我的手,似是喚我回神。

“快要開始了。”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近似恐嚇的威懾力:“好好看着……別亂猜了,那人還在大延使臣的囚車裡押着。”

大延使臣?難道冬珉還派了使臣來,那是……什麼意思?

“你父皇的靈位,已經送來了。”

遙遠的地方,有號角聲低沉傳來。大地似乎也隨之顫出細微卻連綿的呼喚。接着,在我進入觀禮臺時便聚攏於稍遠處的馬隊和駝隊進場了。

這是儀式性的巡遊。黑色衣甲的軍士們皆跨青騂馬,成九列九排進入場中。八十一匹馬毛色皆同,這也罷了,奇的是軍士們控馬的技藝,竟使所有的馬動作皆整齊劃一。最前面引路的是騎乘着玉點紅馬的將軍,他手上高舉着白色纛旗,滾金邊飾帶在冬日的風中獵獵旋飛,將本來柔弱的陽光放大點亮,竟熾熱得要灼人眼。

“這儀仗,還算說得過去吧?或許不至於讓您見笑。”羽瞻的聲音乍然朗朗響起,我一驚,扭過頭才發現他不是向我開言。

坐在他右首稍遠地方的,赫然是一名穿着大延服色的貴官。想來這就是他所說的大延使臣了吧?可我卻並不認識此人,想是我出嫁後父皇或者冬珉新提拔的。

此人滿臉鬍鬚,看起來該是個武官,但眼中光芒流轉頗有精明之色,大約不會是個莽夫吧。見我投去目光,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方拱手向我和坐在我下首的至琰施了禮:“參見二位殿下。”

“您先回答大汗的問題吧。”我不喜他皺眉,彷彿他覺得我一個女人出現在這種場合是郜林汗國瞧不起他似的,是以也並無熱絡之意,冷冰冰地頂了回去。

“大汗的儀仗軍容自是威風。”那人轉向羽瞻,一臉恭順,聲音卻聽得出他乃是無心的應酬。

“哦?”羽瞻似笑非笑:“這可算不了什麼……您來自富庶的國家,自然是瞧不上這麼簡單的儀禮的。”

那使臣方現出了知他不悅的神色,我卻怎麼都覺得那誠惶誠恐是裝出來的:“下臣絕無此意,大汗此言令下臣萬分惶恐。”

果然,羽瞻一聲冷笑,那八十一騎便立刻策馬衝出場外。隨之擁入的是真正的戰士!

他們進入場內後不像之前的禮隊般巡邏,而直接在觀禮臺的正前方列起陣來。

我不知他此舉何意,難道是要給使臣一個下馬威嗎?那是何必,大延已經全無顏面了,非要更加羞辱才能顯他威儀?我已有幾分怒意了,幾乎想站起來叱那些軍士離場。

可我不能那麼做,因大延的使臣也在這一刻冷哼了一聲。

羽瞻不動聲色,只看着那些士兵漸漸列成彎月陣,雪亮的刀槍旗矛,在陽光下游移出蛇一般冰冷可怖的影子,戰馬不發出半分嘶鳴,只不時甩動頭顱。

那大延的使者,已經悄然換了臉色。

他的臉上正慢慢爬上驚怒和懷疑,但更多的,是墮了身份國威的——恐懼。

不能怪他,連君王亦在這樣的軍隊面前戰慄談和,憑什麼能指望一個只有一百多名衛兵的使臣能在這幾千勇士鷹隼般峻厲的注視下鎮定自若不畏不懼?我原以爲他是硬骨頭的漢子,卻未曾想過,冬珉派他來就是爲了討好郜林汗國的,若能不墮國家聲威自然好,若不能,只要讓郜林人高興,暫不南侵也足矣!

這就是我的故國,這就是我的兄長,這就是我的出身!我丟不下,卻背不起……

“何必懼怕呢?”羽瞻輕輕擡起自己的右手,只一揮,那數千精騎便盡數後退十餘丈。陣形絲毫不亂,一樣沒有馬嘶沒有人聲,馬蹄聲響得突兀,卻讓人心中靜得可怖。

“並未懼怕。”那使臣倔強道。

他鳳眼微斂,隨即笑道:“郜林汗國僻處北野,物產人力皆弱於大延,若論好看,自是比不上大延的儀式了……朕手下不養只會表演的軍隊,無奈,只好請您看看這些真正的武夫的玩意兒了。”

他這話雖是句句自謙,卻也字字相逼。詞間皆是諷刺大延軍隊是養來表演用的,戰陣之上全無用處。

那使臣想是怒極,反而笑出聲來:“大延軍隊長於藉助威力無比的器械以勝人力,至於一兵一卒之角力,自是不敢與大汗的軍隊相比。”

羽瞻亦笑,再不置一詞。他的容讓如一把出鞘之後已飲了血的劍重新隱去鋒刃,那不是畏懼拼殺,卻是爲了準備下一次偷襲……

便在他靜默的瞬間,聚集於場中的勇士們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吼聲。嘶啞的聲音時而低迴時而高亢,是如同神鷹盤旋於空中,伺機撲擊的剛猛絕厲……

那方纔回過神的使臣,突然變色,羽瞻也立刻站起。

怎麼了?我猛然挺直脊背,每一寸皮膚都繃到極緊。

可是,那吼聲便瞬間停住了。武士們在馬背上行了禮,呼喝着馳出場外。羽瞻勾起笑意,輕聲道:“得向您賠罪了,這些人啊,連朕也約束不了他們……”

是人都能看出來,這無禮的呼喝只是爲了向出言不遜的使臣示威,羽瞻對這些士兵來說就是天神,他們絕不會違拗他的意思,是以他一起身他們便立刻住了呼喊退出場外。

這是明目張膽的示威……

“是嗎?”使臣欲作色,卻在最後關頭意識到自己的使命,強壓了怒火:“這樣……那麼祭典可以開始了嗎?”

“自然可以。”羽瞻笑吟吟地擊掌,幾名士兵推着一個綁在木柱上的男子進了場。

那時我只注意茨兒的面色,卻見她眉宇一挑,只有驚詫而並無半分哀慟。

這是爲何?我扭回頭,見那男子雖身形極熟,卻不是慕容朝。

坐在我下首的是至琰,他反應卻快過我,那抑制不住的驚詫和狂喜從他眼中閃現,如電光瞬間照亮他臉龐:“阿姐!是安向禮那個狗賊!”

安向禮?

我面色大變,看向羽瞻,他闔了目,臉上盡是不經心的笑意。

爲什麼是安向禮?他已經被貶去了鷺州,是誰又把他帶來了這裡?還是饒不過他的命嗎?

至琰的興奮有增無減:“阿姐,這狗賊也有今天!”

我定了定神:“你爲什麼這麼恨他?”

“要不是他鼓動,我一定能當皇帝!”童音清亮無忌。我心頭一緊,萬幸我與他說的是郜林話,萬望那大延使臣聽不懂……

“若真的是他鼓動你兄長纂奪了你父親的帝位,你會猶豫要不要殺他嗎?”羽瞻卻句句聽在耳中,微蹙了眉。

他在吃醋嗎?我竟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爲他那神情裡清晰可見的一點怒意。

“不會。”我強笑道,又補充:“便是您現在要殺他,臣妾也不會攔阻。”

——昔日恩也好仇也好,我都可以置之腦後再不計較不思憶,但今日絕無必要爲了他讓羽瞻不快。

“這就是青梅竹馬?好個涼薄的美人。”他臉上現了笑影,“涼薄”雖不是褒義,此刻卻讓他安心,他言語緩緩:“可是,有另一個女人,卻是願意爲了他拼上性命的。”

“額勒雅?”這是我脫口而出的名字。

“終於猜對了。”他眨眨眼,竟有幾分少年狡黠:“阿鳶,你猜,她能不能救他?”

“我猜不能。”

我在心中一遍遍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場賭賽,那個即將死去的人,與我無關,無關,無關!他只是祭品,只是獻給上蒼的禮物,可是爲什麼我笑得那麼僵硬?

“不能?”他幾乎是開懷:“那麼相信朕?”

“一個女人不信自己的夫君還能信誰呢?”我說這話原是爲了取悅於他,聲音卻不自禁的多了幾分愴然。

“但願你真這麼想。阿鳶,若是朕與他一同遇險,你更擔心誰?”

“你。”我訝於他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但做出抉擇本身並不需要多思考。

“這是你今天說的唯一一句真心話。”他嘆一口氣:“你怎麼就不能完全成爲我的妻子?我不要你做附庸,但至少希望你能真心站在我身邊。現在看卻是我要求太高了……你還在迴護大延,這也罷了,可你還憐憫那姓安的!”

是我的錯覺麼。那錦袍金飾富貴英武萬衆尊崇的大汗,竟有一瞬間奇異的落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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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不會是看錯……即便有再多土地再多百姓再多權勢,他在乎的女人,也只有我一個。我深信這一點,卻終究做不到全心全意當他的妻子。他要的追隨陪伴,需我心意格外堅貞方可做到,但是,我的心卻始終在搖擺。

和親公主,天生的使命就是在兩國之間斡旋,處處迴護自己的故國。我眷他戀他,爲他死我也甘願,可我不能爲他的願望置故國於無處。

便是我再討厭冬珉,甘願借羽瞻的力量改變大延的政局,內心卻實不甘他將大延化爲國下之國。

同樣,我已然覺得安向禮什麼也沒有了,便出於舊日那一點兒情誼,也該饒他一條命,可從羽瞻那兒想去,這也是夠傷人的了。

而他那一瞬的悲哀眼神,像一支利箭,穿過我心房,短暫劇烈的疼痛。

我不由伸出手來,想握住他的手,想告訴他,不管我自己多麼痛苦,最後都會選擇他。可是,他的手就在我觸到的一刻收回了。

我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神情淡漠,眼中似有水光。

他會流淚麼?他……該非常委屈吧?爲我答應了那麼多,若不是我勸阻,他已經可以揮師南下,可現在他得強忍野心擺出一副兄弟之邦的樣子,爲大延留下足以翻盤的珍貴喘息之機。這樣的讓步,我該感念嗎?可我始終在有意無意表現出對他願望的抗拒,我自認沒有做錯,可真的沒有嗎?

也許,我怎麼做都是錯的。

我收回手,指尖已凍得冰涼。

而談話思慮之間,安向禮已經被推到了我們面前。他一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正盯住我的臉。

我擡起衣袖,遮住容顏,這是起碼的尊重,他都不留給我嗎?心頭忽然騰起一股火來,就讓他走吧,丟了那段記憶,還對我如此無禮,他已經不是那個安向禮了啊!

我還有三個人的記憶,可是那段記憶裡說不定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還有什麼好留戀的?種種過往,徒留何益?

118.兄妹對質71.慕容將軍28.金帳機鋒149.敗家兒子52.美人44.小公主143.寧死不避30.校尉羽書飛瀚海56.舊日情緣100.自此相別76.婚禮驚魂9.笛音相慰26.伊嵐42.歸去來兮(一)18.惑29.資州大捷88.料不到的事39.俘虜生涯105.雲中傳書67.定情信物35.生死相依113.背信棄義104.直言交易97.不可追悔147.屍積如山80.懲罰的結果146.鹽鐵交易90.一情而離心145.箭雨火龍117.繡車入宮85.屠戮以立威141.互相拆臺61.天下計68.焦屍110.公主之責144.定計守城129.栽贓嫁禍152.僵持107.蠟丸藏圖65.貴戚149.敗家兒子130.吉祥刺青38.遇險斷援15.狷93.何事獻殷勤154.許親24.盛裝女16.搏41.喪子之痛148.擾亂人心61.天下計154.許親10.奪18.惑60.佈線146.鹽鐵交易107.蠟丸藏圖16.搏40.大勝?大敗?106.易子出府136.泄露機密16.搏145.箭雨火龍75.血肉爲藥144.定計守城49.別宮8.催別勸離11.政116.無從辯解132.地道重逢107.蠟丸藏圖99.惟笑不成131.傳書約見93.何事獻殷勤105.雲中傳書133.密室相依103.臨薊王府6.厚積薄發119.滴血認親7.相談甚歡42.歸去來兮(一)12.別2.往事花前132.地道重逢143.寧死不避63.三國權謀156.枯井43.歸去來兮(二)2.往事花前29.資州大捷32.太液秘璽25.冰釋前嫌112.自投羅網22.嫁54.認兄54.認兄8.催別勸離129.栽贓嫁禍110.公主之責90.一情而離心
118.兄妹對質71.慕容將軍28.金帳機鋒149.敗家兒子52.美人44.小公主143.寧死不避30.校尉羽書飛瀚海56.舊日情緣100.自此相別76.婚禮驚魂9.笛音相慰26.伊嵐42.歸去來兮(一)18.惑29.資州大捷88.料不到的事39.俘虜生涯105.雲中傳書67.定情信物35.生死相依113.背信棄義104.直言交易97.不可追悔147.屍積如山80.懲罰的結果146.鹽鐵交易90.一情而離心145.箭雨火龍117.繡車入宮85.屠戮以立威141.互相拆臺61.天下計68.焦屍110.公主之責144.定計守城129.栽贓嫁禍152.僵持107.蠟丸藏圖65.貴戚149.敗家兒子130.吉祥刺青38.遇險斷援15.狷93.何事獻殷勤154.許親24.盛裝女16.搏41.喪子之痛148.擾亂人心61.天下計154.許親10.奪18.惑60.佈線146.鹽鐵交易107.蠟丸藏圖16.搏40.大勝?大敗?106.易子出府136.泄露機密16.搏145.箭雨火龍75.血肉爲藥144.定計守城49.別宮8.催別勸離11.政116.無從辯解132.地道重逢107.蠟丸藏圖99.惟笑不成131.傳書約見93.何事獻殷勤105.雲中傳書133.密室相依103.臨薊王府6.厚積薄發119.滴血認親7.相談甚歡42.歸去來兮(一)12.別2.往事花前132.地道重逢143.寧死不避63.三國權謀156.枯井43.歸去來兮(二)2.往事花前29.資州大捷32.太液秘璽25.冰釋前嫌112.自投羅網22.嫁54.認兄54.認兄8.催別勸離129.栽贓嫁禍110.公主之責90.一情而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