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太液秘璽

“夫君……”我跟在他稍後點的位置, 輕聲呼喚他。

他轉過頭來,伸手拽了我的馬籠頭,讓我與他並行:“怎麼?你還沒告訴我剛纔你爲什麼偷笑呢。”

想起此事, 我臉上又綻出個笑容:“剛剛是在想, 若是你和你的將軍們站在一起, 只怕顯得太瘦了。”

他揚起劍般的眉, 鳳目閃起狡黠的光:“怎麼, 不要你自稱臣妾,不要你稱我陛下,你就越發刁鑽起來了?嫌我瘦?嗯?”邊說邊伸手要來拍我的頭。

我想躲, 但兩匹馬太近,沒有躲開, 頭上正正兒捱了他一下:“別笑, 臣妾有正事要問陛下呢!”

他亦正了色:“什麼?”

“此次出征……您可有篤定的把握?”

“把握……有個七八成的樣子。”

“這樣豈非行險?”

“打仗本來就是險事……七八成的贏面已經很高了。”他微笑:“你放心, 就當是看戲,我要你出來幫忙的時候, 你完成我交託給你的事情就夠了。”

此時已經到了臨近的草原地帶,已是晚冬,但北方春來遲,天地之間仍是一片銀白。天空湛藍如洗,而世界只剩下馬蹄聲, 除此什麼也聽不見——不過即便有別的聲音, 也會被馬蹄聲所掩了過去吧。

“阿鳶, 你急不急着去看打仗?”他突然問我。

“不急啊……看打仗有什麼急的?”

“我估計阿娜塔準備好那些女人還得有個兩三天, 這時間剛好夠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見誰?”

“……我的母后。”

我吃了一驚。爲從沒聽他提起他的母后, 我一直以爲她已經不在了,不過, 既然老人還活着,作爲兒媳去拜望也是應當的,便點了點頭。

他轉過頭,向幾位將軍囑咐了一下,便帶着我和四五名親衛朝南方飛馳而去。回頭望,那龐大的軍隊已經原地紮營,一切井井有條,我情不自禁讚了一聲。

這就是郜林汗國的軍隊……約令極嚴軍士用命,難怪能大破山陰王的軍隊。從前在宮裡的時候,聽那些散兵的傳言,只道山陰王的軍隊是天兵天將般神勇,在羽瞻的描述裡,他們卻成了如麪人泥塑般的廢物。

我心頭隱隱有一絲不安——若有一日,郜林汗國與我朝翻臉,我們的軍隊幾乎毫無勝利的機會……回頭倒要和父皇說說,整頓軍備,事不宜遲。

羽瞻突然開口向我說:“阿鳶,我母后的心智不太正常……你不要同她一般見識。”

此話雖出於我意料之外,然而想到他母親不與他一同居住,該是有個原因的,便也釋然了。

大概走了多半日,到天色漸晚時纔到了他母后居住的地方。

老可敦的居所本應是一片豐美的草場,然而到了冬日,這樣的地方也極盡寒冷。她竟然沒有轉移到溫暖的戈壁去?

羽瞻沒注意我的疑惑,他跳下馬背,將馬繮丟給前來牽馬的人:“我母后呢?帶我們去見她。”

前往老可敦帳的路上,我牽了牽他手臂:“爲什麼母后不隨我們搬遷?”

“是她自己不想去。”他聲音冷如地上的冰雪:“她發誓不是德蘭做汗她便永生不再進金帳,正好隨了她。”

老可敦帳裡火一點也不旺。那個垂暮之年的蒼老女子就坐在正對大門的主位上,一針一針縫着一件皮袍,見羽瞻進來,只是擡眼看了一下便略去了他的存在。我跟着羽瞻進門,恰好看到這一幕,見了這態度也知道羽瞻爲何與他生母不睦了。

“兒子拜見母后。”羽瞻沒有單膝下跪,只是行了撫胸禮,我也隨着盈盈下拜:“兒媳延氏璃鳶見過老可敦。”

似乎是“可敦”這個詞觸了她心中的某根弦,她猛地擡起頭,正對上我的眼睛,臉色便瞬間被怒火燒紅了。

“怎麼是你?……這麼多年了,你居然還沒死?”她竟站了起來,乾枯的手指指向我的鼻尖。趔趄着向我走來,氣勢壓得我不禁後退了一步——不過,我還來得及辨認,她的眼是渾濁的。那是心神不佳的人才有的渾濁。

“你還穿着可敦的衣服……你!”她眼光炯炯,滿是痛恨,還有……嫉妒?

羽瞻一步擋在我身前,張開雙臂護住我:“母后不要認錯,她不是伊嵐夫人,是我的妻子延璃鳶!”

她這纔回過神來:“延……璃鳶?”表情亦微微一緩:“是延朝的公主吧?”

“是……”我回答,一字也不敢多說,生怕再觸動這老婦人的痛處。

“你是伊嵐氏生的?”她的面色依舊還是陰沉的。

“媳婦的母后是姓伊嵐……”我在“媳婦”這個詞上加了重音,提示她我雖是她所痛恨的女子所出,但仍是她長子的所愛。

“好漂亮的姑娘,好漂亮的可敦。”不知是不是我看錯,她的臉上浮出了一絲幾乎是“慈和”的微笑,見她如此,羽瞻便鬆了警惕,讓到了一邊。

“你長得真像你阿孃……”她顫巍巍走到我面前,伸出右手撫摸我臉頰:“可敦相,可敦相!”她臉上的微笑突然變了形,手指掐住我的臉。我一聲慘叫,羽瞻早已欺上,要把她拖開,她卻揪着我的臉不放。

等她鬆了手,我的臉已經腫了。羽瞻恨恨瞅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一個箭步衝到帳外,抓了一把雪回來敷在我面頰上:“母后,您何必對我的妻子下此狠手!她不是伊嵐夫人!”

她卻又恢復了慈和:“你母后呢?她好嗎?”

我不知她想法,膽戰心驚地回答:“母后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她死了?”她臉上的神色突然變爲狂喜,然後又是深深的失落:“伊嵐氏死了,我的丈夫也死了,我的兒子也死了,我也該死了……”

我不知該如何答話,羽瞻正細心幫我敷按臉上的瘀傷,她搖搖擺擺走向自己的坐席,帳裡只能聽到火燒得劈啪作響。

然而,她坐下之後,眼眸卻變得澄澈如水:“你們來,是爲了問我你孃的事情吧。”

見我點頭,她從懷裡取出一件物事給我。我接在手裡細細看,它是皮製的,上面用細刀刻出花樣,卻有一條細縫,似乎能塞下什麼東西。

“這不是縫在馬褡褳上的皮花麼?”羽瞻瞟了一眼,開言:“是西部人喜歡用的工藝……不對!”他劈手奪過去:“這裡頭能塞什麼東西?”

我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老可敦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問我母后的事情,卻給我一個掛在馬褡褳上做裝飾的皮花看,還是西部人的工藝,莫非這東西是我母后的?

老可敦悠悠開口:“璃鳶,你看好了——布日古,把那皮花沿着那條縫翻過來,然後拆開。”

那個皮花縫得不算結實,羽瞻兩下便把所有的線都扯斷了——而在皮花的內部,卻是一張地圖,隔得遠我看不清,羽瞻卻面色大變。

“怎麼了?”我知道那圖事關重大。

“這是……這是延朝宮廷的佈防圖。”他額上沁出細密冷汗。

“這是你的母后給西面汗送來的……換在郜林汗國國使的馬褡褳上帶回來。”老可敦的聲音非常平靜:“璃鳶,你真的知道你母后嫁給你父皇是幹什麼的嗎?”

“我……”我心中巨震,過了好一陣,才期期艾艾道:“可是,西面汗要宮廷的佈防圖幹什麼?”

“你看看太子殿的旁邊。”

太子殿?太子殿不就是雲上宮麼?我一怔,看向那張皮圖,那上面熟悉的位置,標註的郜林文字拼起來確實是“太子殿”——而那旁邊,竟也有一條道,循着那道看去,竟直接連通太液池,在太液池的另一邊,又延出另一條道路——那不是我所熟知的,想必是地道?

“你,把水抹在太液池上。”

羽瞻以手指沾了些茶水,點在“太液池”這三個字上:“……寶……璽?”

“沒錯……是寶璽。延宮中的太液池下藏着寶璽。六十多年前,德穆爾部推翻諾延部統治,可是你們都知道,諾延部有兩樣東西,誰拿到它們都有權力統治整個草原……一樣是汗刀,另一樣就是白璽。現下,德穆爾的後人可是兩樣都沒有。”

“汗刀在我這裡,母后。

“不……那不是真正的汗刀。真正的那把刀已經在西面汗手裡了。如果他們再拿到寶璽,自立爲大汗是順理成章的。”

“怎麼會?”他霍地站起身。

“這麼吃驚幹什麼?”老人長出一口氣:“坐下!那刀是我給他們的!若是不給他們那把刀,伊嵐氏就嫁給你父汗了!”

“你竟然爲了自己得寵,就把國家重器交給野心勃勃的西面汗?!”羽瞻非但沒有坐下,反而更加憤怒,手也緊緊握住了刀柄。

他的母后卻不屑地一笑:“那麼激動幹什麼?看看她——”她的手指指向我:“你身邊美麗乖巧的可敦,白天爲你倒茶晚上伴你歇息的女人,你是要她還是要那把刀?若是伊嵐氏嫁給你父汗,她就是你妹妹!你這輩子都只能愛她卻不能佔有她!”

羽瞻的肩膀本是劇烈地顫抖,聽到最後一句話卻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他頹然跌坐下時,眼睛都已經紅了。我靠近他一點兒,拉着他手臂輕輕搖晃:“沒有關係……我們把汗刀從西面汗那裡拿回來就好了……”

他不言語,只是皺着眉頭,鋼牙緊咬,一副受了重創的樣子,我卻突地想起另一件事情:“母后娘娘……那白璽,現在在誰那裡?”

“不知道!”她答得乾脆:“那使臣回來的時候就把這皮花交給我們了,換給西面汗的是一個空皮花。不過,那使節自己有沒有告訴西面汗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聞此,羽瞻想是內心煩亂至極了,他站起身:“兒子先告退了……”

老可敦卻站了起來:“過來,我的布日古……我的雄鷹……讓我再抱抱你,最後一次了……”

他面色時紅時青,最後終於邁了步,和那已經逐漸萎縮了的老婦人緊緊相擁。

當日,我們宿在老可敦營地的另一頂帳中。羽瞻一直不安,時不時嘆息。

我坐到他身邊去,想安慰他,他卻突然抓住我肩問:“延璃鳶,你們宮中的白璽還在嗎?”

“我哪裡知道……”他抓得我肩膀生疼,我卻只能柔聲答:“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郜林白璽在我朝宮裡呢。”

“地道的入口在太子殿,太子殿在哪裡?”

“太子殿便是現在的雲上宮。這想必是我母后生我之前送去的,我一出生,父皇便賜我住太子殿,並給它改了名字了……”

“那你確定沒有什麼外人進過雲上宮麼?”他手上的力氣撤了七八分。

“外人?”我一笑:“我在自己宮裡都差點讓人毒死,我哪裡知道誰是外人誰不是?”

“如果……璽真的也落在了西面汗手中……該怎麼辦?”他並沒有問我,我卻被這句話勾起了靈感。

“沒有關係……”

“什麼?”

“我說沒有關係。你的妻子是諾延皇族後裔,她說西面汗的璽是假的,便是真的也是假的!”

他苦笑:“沒用的……你是諾延皇族不假,卻不是皇族的繼承人……唯一有權力說這話的,現在是你父皇,以後是你哥哥,卻不是你。”

“到時候再說。”我咬咬牙:“便是我哥哥,也總不能向着外人說話吧。總有辦法讓他說那璽是假的。更何況,那白璽十有八九還在延宮裡。下次我回去,偷了給你帶來不就是了?”

“偷來?你說的真容易……璽和刀在一起,可以號令所有郜林人……便是你父皇也得俯首聽命呢。會那麼容易偷得到?”他雖是不信,面色卻和緩許多。

“偷不偷得到,試了纔會知道呢……別擔心。”我指尖撫上他眉心,輕輕舒開他兩道緊鎖的劍眉:“今晚好好休息,白璽汗刀的事,咱們兩個人知道就可以了,別讓士兵看出不對來……”

“朕要那璽。”他把臉伏在我耳邊,輕聲卻無比堅定地說:“我要那白璽,你能幫我拿到麼。我保證不傷害延朝皇族和百姓的話,能幫我拿那璽麼?”

我僵着脖頸,過了好一陣兒,才慢慢點了頭。

第二日清晨,有士兵在門外求見,他又朗聲道“進吧”,神色已經恢復了往常的鎮定自若。

“稟報可汗……老可敦娘娘……薨了……”那士兵單膝跪着,頭顱低垂,語調平緩,聽不出有情緒。

我看得出他的驚詫和難過,那一瞬的失神和崩潰被我緊緊抓入眼底。可是,沒有擡起頭的士兵看不到,甚至他自己也不會看到吧。

他輕嘆一聲:“厚葬我母后……朕馬上就要回軍隊去了……留幾名親衛,好好操辦。”

士兵應了,轉身出去。

在羽瞻告訴我的故事裡,他父汗臨幸母后時喝醉了,呼喚的卻是我母親達雅的名字,因這次歡好而受孕的他,自小便得不到來自母親的絲毫關愛……他這一生,與母親最親密的接觸,也就是昨天那一個擁抱了吧。

我盯着他看,他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便轉過了頭,我卻分明見他那雙狹美的鳳眼中閃着水光。

那一夜,他夢裡喚了聲阿孃。我驚醒,在微暗的燭光下看他的臉龐,是與那故去的老可敦極相似的。

91.娥眉馬前死31.單于獵火照狼山157.暗道124.先帝遺詔153.和談83.神秘的酒漿3.陡生波瀾42.歸去來兮(一)49.別宮143.寧死不避102.山道遇險143.寧死不避138.盛宴之後128.至琰背後148.擾亂人心29.資州大捷136.泄露機密61.天下計67.定情信物104.直言交易111.信毒心毒134.空心匕首134.空心匕首125.皇室傾頹49.別宮38.遇險斷援135.他的囑咐3.陡生波瀾97.不可追悔11.政64.雙生102.山道遇險28.金帳機鋒8.催別勸離13.詐64.雙生21.歡44.小公主84.天倫之未央129.栽贓嫁禍105.雲中傳書125.皇室傾頹112.自投羅網124.先帝遺詔124.先帝遺詔90.一情而離心130.吉祥刺青143.寧死不避111.信毒心毒106.易子出府150.籌糧127.帝王禮葬149.敗家兒子140.誰的緣法6.厚積薄發140.誰的緣法13.詐76.婚禮驚魂19.戰155.和親160.結局44.小公主19.戰37.逐使開戰28.金帳機鋒10.奪160.結局84.天倫之未央59.可敦的願望142.鐵石心腸71.慕容將軍97.不可追悔83.神秘的酒漿151.萬歲134.空心匕首28.金帳機鋒43.歸去來兮(二)152.僵持131.傳書約見102.山道遇險85.屠戮以立威84.天倫之未央33.夜火驚夢5.背道而馳103.臨薊王府139.理政奪權53.月下刀戰88.料不到的事129.栽贓嫁禍32.太液秘璽100.自此相別57.側妃118.兄妹對質4.死生之別105.雲中傳書90.一情而離心133.密室相依87.長公主殿下32.太液秘璽85.屠戮以立威
91.娥眉馬前死31.單于獵火照狼山157.暗道124.先帝遺詔153.和談83.神秘的酒漿3.陡生波瀾42.歸去來兮(一)49.別宮143.寧死不避102.山道遇險143.寧死不避138.盛宴之後128.至琰背後148.擾亂人心29.資州大捷136.泄露機密61.天下計67.定情信物104.直言交易111.信毒心毒134.空心匕首134.空心匕首125.皇室傾頹49.別宮38.遇險斷援135.他的囑咐3.陡生波瀾97.不可追悔11.政64.雙生102.山道遇險28.金帳機鋒8.催別勸離13.詐64.雙生21.歡44.小公主84.天倫之未央129.栽贓嫁禍105.雲中傳書125.皇室傾頹112.自投羅網124.先帝遺詔124.先帝遺詔90.一情而離心130.吉祥刺青143.寧死不避111.信毒心毒106.易子出府150.籌糧127.帝王禮葬149.敗家兒子140.誰的緣法6.厚積薄發140.誰的緣法13.詐76.婚禮驚魂19.戰155.和親160.結局44.小公主19.戰37.逐使開戰28.金帳機鋒10.奪160.結局84.天倫之未央59.可敦的願望142.鐵石心腸71.慕容將軍97.不可追悔83.神秘的酒漿151.萬歲134.空心匕首28.金帳機鋒43.歸去來兮(二)152.僵持131.傳書約見102.山道遇險85.屠戮以立威84.天倫之未央33.夜火驚夢5.背道而馳103.臨薊王府139.理政奪權53.月下刀戰88.料不到的事129.栽贓嫁禍32.太液秘璽100.自此相別57.側妃118.兄妹對質4.死生之別105.雲中傳書90.一情而離心133.密室相依87.長公主殿下32.太液秘璽85.屠戮以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