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看着葉十二孃跑不見了,緩緩轉過身,出神的看着微波粼粼的湖面,葉十二孃的話讓他心裡一陣陣煩堵卻又無着落處,葉十二孃說的人、說的事,都與他毫不相干,他沒有一絲置喙的餘地,可真的毫不相干麼?
蔣鴻要娶個恬恬那樣的……那去年科舉前的提親不光是蔣鴻父母的意思,還是蔣鴻的意思了?蔣鴻什麼時候見的恬恬?他什麼時候生出的這份妄心?是了,他是南寧郡王妃蔣氏嫡親侄兒,自然有的是見到恬恬的機會,那一年上元節……那是他記的最清楚的一個上元節,是了,那一年上元節,恬恬和葉十二孃逛燈會猜燈謎,一路陪着她們的,就是蔣鴻,只有蔣鴻!
四皇子心裡又膩又澀渾身不自在,看來蔣鴻這份妄心不但生了,膽子也不小,還敢議親,四皇子心裡一絲電光閃過,眼眶下意識的縮了縮,議親!林大郎說不是要議親,是待蔣鴻中舉後上門提親!若是提親,那就是說,兩家已經議定了這門親事,蔣家肯了,李家也肯了!李家,誰能作主恬恬的親事?四皇子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扭成一團,除了她自己,沒誰能做她的主,李家肯,就是她肯,就是她自己點了頭,她要嫁蔣鴻,她竟然要嫁給蔣鴻!
四皇子胸口被一股濃郁的酸澀之氣堵住,只覺得氣也透不過來了,心如油煎一般,她要嫁給蔣鴻!自己對她這一片心,她卻要嫁給蔣鴻!
十二孃爲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話?她想挑撥什麼?四皇子驟然閃過一個念頭,身子僵硬了下,又漸漸放鬆下來,十二孃算是他自小看着長大的,她哪有這個心眼?她和林珂去看望蔣珊,林珂和蔣珊斷沒有調唆十二孃說這個話的道理,自己想多了,十二孃這個脾氣,這話也就是順口而言,她根本想不了那麼多。四皇子松下這根弦,思緒又轉了回去,恬恬真想嫁給蔣鴻?自己這一片心,她真的想嫁給蔣鴻?
四皇子心裡塞滿了酸澀煩亂,越想越痛,越理越亂,呆呆的看着湖面,整個人癡呆了一般。
六個皇子中,大皇子雖是長子,自小抱到太后身邊長大,說起來金尊玉貴,可太后非官家生母,也從未撫育過官家,不過因爲太后極得先皇寵愛,官家附之爲盟,而太后自己無出,生母早逝無外家可持的官家是她最好的選擇罷了,大皇子在太后宮中,質子的身份佔的更多,十幾年過的極不容易,官家承大位時,大皇子已經長大成人,隔年就開府成親,比當初在太后宮中更加不容易。
二皇子沒等成人,生母孫氏犯了事,悄無聲息的病死當年,二皇子就說是犯了心疾,一直圈禁在府裡,官家承位後,後宮追封並無孫氏,二皇子不過換了個大點的地方繼續圈禁,三皇子比之二皇子,不過沒圈禁而已,算是好了一點點,生母也不過追封了個嬪,早死無所出的沈氏還追封了婉妃。
五皇子就不說了,六皇子是官家承位後所出,生母雖獨佔恩寵數十年,卻有寵無權,執掌後宮的一直是葉貴妃,朝中葉家一系也多受重用,姜家如姜妃,雖寵卻少用。
說起來,真正自小金尊玉貴、被衆星捧月般長大的,也就是四皇子。他出生前,葉貴妃已經開始執掌潛邸,從潛邸執掌到禁中,一直做着無冕的皇后,子以母貴,後宮最尊貴的葉貴妃的獨子自然是最尊貴的皇子。
四皇子被葉貴妃,也被幾乎所有人捧在手心裡長大,他從來沒有過不得不放手的經歷和意識,不知道‘不得已’三個字是什麼意思,更何況,李恬於他,是一個少年真真切切的初戀,關於李恬的一點小事都能擾得他心亂如麻,今天竟意外知道她竟然想過嫁給蔣鴻,她怎麼能有嫁給別人的想法?他也不知道怎麼去理心裡那團雜亂無比的酸澀痛楚。
壽王府內書房靜悄無聲,只有一豆燈光搖曳,大皇子揹着對窗而立,暈暗的燈光下,顯的孤獨而蕭索,幕僚姜先生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輕輕咳了一聲打破靜寂道:“鄭大官竟親自跑這一趟,只怕瞞不過官家。”
“嗯。”好半天,壽王才低落的應了一聲:“鄭大官自幼侍候阿爹,他既敢來,就無妨。”
“那就好。”姜先生長長舒了口氣:“鄭大官萬不能有失。”壽王似應非應的‘嗯’了一聲,轉過身慢騰騰走回坐下,輕輕撣平衣襟,擡頭看着姜先生道:“先生說說吧。”
“我早就……”姜先生輕咳一聲,擡手掩在嘴邊,嚥下了後面的話,看着大皇子低聲道:“大爺恕罪,不得不問一句,大爺一直持中守平,似有所持,不知所持爲何?鄭大官所傳官家這話,話中有話。”
“先生是聞弦知意之人,也不算有什麼可持之處。”壽王頓了頓斟酌道:“先生也知道,我自小跟在太后身邊長大,太后薨逝前,曾私下交待過我,官家雖不立太子,卻已應諾過,只要我持中守平,不犯了大錯,就不會有變動。”
姜先生目光微閃,這一番話經不起推敲,太后和官家不過互爲利用,就連太后病死,都有些不明不白,官家就是許了太后這話,必是一時權宜之計,以大爺的心機,怎麼能信了這樣的許諾?再說,大爺雖在太后宮裡長大,和太后並沒有多少情份,太后哪會替他打算?大爺一直心有所持,他也覺得是得了這樣的許諾,只是這個許諾必不是來自太后,或許是官家?不管是誰,大爺能信之不疑,必是極爲可靠,大爺既不肯明說,他自然不能挑破。
“怪不得,”姜先生鬆了口氣笑道:“大爺是忠厚人,太后這麼說,自然要遵之不疑,可官家,”姜先生頓了頓,看着壽王苦笑道:“大爺恕我妄言之罪,官家雖是極孝之人,可自古天家無父子,皆因官家身系江山社稷、萬民福祉,不得不以社稷爲重,親情次之,官家雄才偉略,大爺若只一味持中守平,怎入得了官家法眼?”壽王微微仰頭看着暈暗不明的屋頂,好一會兒才嘆氣道:“阿爹慧眼識人,我們兄弟幾個他都看的明明白白。”
姜先生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不等他說話,壽王擺了擺手道:“先生不必多說,阿爹的意思我知道,他!”壽王煩躁的站起來,來回踱了幾趟,長長嘆着氣,轉頭看着姜先生道:“先生替我擬個摺子請戰吧。”
“大爺要請戰出征?何至於此?”姜先生嚇了一跳,壽王坐回椅子上,看着姜先生苦笑道:“阿爹從前就責過我寬仁的過了,讓我打理刑部,就是要我磨練心性。”壽王的話說的委婉之極,姜先生卻聽的驚心色變,官家這大位是一路踩着濃稠的鮮血走上來的,他寄厚望於大爺,又責大爺過於寬仁,大爺自小隨官家殺伐,第一沒少殺人,第二從不留後患,更不會手軟,諸皇子中,真正揮刀殺伐過的,也只有大爺,官家卻責他寬仁,這寬仁,是對誰?
姜先生輕輕打了個寒噤,看着壽王低低道:“聖心不可測,畢竟是親生骨肉……”姜先生不敢再往下說,壽王垂着眼皮,好一會兒才聲調平平的開口道:“先生說過,天家無父子親情,阿爹既要這樣,也只能這樣,從前是我想偏了,阿爹要的,是他心目中的那個人,阿爹說過,人主先要學會稱孤道寡,好了,不說這個,阿爹只怕早有讓我請戰之心,這摺子若是準了,後方軍需糧草是大事,還有這京城,阿爹身體越來越不好。”
“咱們準備的晚了,四爺打理戶部多年,這一趟又是早有準備,薦東陽郡王世子出征,四爺居中調度軍需糧草,這是不敗之局,如今大爺出征,這居中調度之事,若舉薦別人,一來沒有比四爺更合適的人,二來,也過於……實在不好看。”姜先生含糊了後面的話,大爺請戰是常情,若避開後勤調度最合適的四爺,另行舉薦人員,這吃相就過於難看了。
“先生說的是,就是另外推荐居中調度之人,也繞不開戶部,糧草是大事,若有什麼事,反倒與戶部糾扯不清,分不清是非,還是要薦老四。”壽王一邊說一邊凝神思量:“老五署理將作監。”壽王突然停下,眼裡亮光閃過,轉頭看向姜先生,姜先生撫掌驚訝道:“讓五爺打理將作監,原來是爲了今天麼?”
“就薦老五協助老四居中調度,老五看似疲賴,其實心中極有數,就是……”壽王微微皺眉,沒再往下說。
姜先生明瞭的看着他苦笑道:“五爺極聰慧,除了二爺,和哪位爺都交往的好,雖說成親後和大爺親近了許多,可到底這情份還淺,我也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