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這一陣子接連不斷的讓自己生病,心思重重又飲食不周,身體已經虛弱不堪,上車後被青枝摟在懷裡,咬牙強忍着馬車狂奔中的劇烈顛簸,一口氣進了晉寧郡王府,被瓔珞和熊嬤嬤擡下車時,離暈倒只差一線了。
熊嬤嬤急讓人端了蔘湯來,李恬嚥了幾口,緩過半口氣,聲浮氣短的問道:“建安郡王妃生了沒有?”
“正生着呢。”熊嬤嬤答了一句又忙細細解釋道:“太醫穩婆前天就進府候着了,今天午正前後,先是長安侯府周老夫人,接着是東陽郡王妃,前後腳進了建安郡王府,這會兒還沒聽到什麼信兒。”
“趕緊讓人去打聽,到底生了沒有,還有,再打聽打聽,建安郡王在不在府裡,水先生呢?請她進來。”李恬聲氣低弱的吩咐道,熊嬤嬤急忙答應一聲,打發瓔珞去尋孫六傳話,自己往旁邊讓了讓,將站在炕角的水秋娘讓到李恬面前。
“王妃有什麼吩咐?”水秋娘側身半坐到李恬身前柔聲問道,李恬閉上眼睛歇了歇才低聲說出話來:“一會兒想煩先生走一趟建安郡王府。”水秋娘答應一聲,李恬閉上眼睛養神。片刻功夫,瓔珞就提着裙子奔回來稟報道:“孫六說,他們出城的時候,四爺就跟在他們後腳出了城,五爺聽說四爺也出城了,就離了他們,說是要過去攔四爺說話去,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建安郡王妃已經生了,就在半個時辰前,是位小郡主。”李恬聽了,示意瓔珞將自己扶起,在大靠枕上靠好,也不多解釋,只看着水秋娘吩咐道:“先生走一趟,替我道聲賀,告訴建安郡王妃,是女非男是她的大福份,往後就守着小郡主清靜安份的過日子吧,能平安終老就是她和小郡主的大幸,這些話私下說給她聽。”水秋娘臉上的愕然一閃既逝,答應一聲出來,親自挑了幾件玉佩等賀生禮,要了車徑直去了建安郡王府。
水秋娘硬着心腸傳了李恬的話,一刻不願意多耽誤,也不敢正眼看面無人色的祝明豔,垂着眼皮趕緊告辭出來。
對着一個剛在鬼門關上轉了一趟,如今一隻腳從鬼門關上收回來了,另一隻腳收沒收回來還在兩說的產婦,旁邊還有個瘦的跟只野貓一樣的嬰孩,說了那樣的話……水秋娘心裡一陣酸楚,直衝的鼻子發澀眼窩發酸,當年姚姐姐就說過,她和她一樣,都是狠不下心的人,雖說知道恬姐兒和建安郡王妃如今都已經站到臺上,搏的不光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還有她們身後的一家一族,可對着一個剛剛生產、氣若游絲的弱女子說那樣的話,這樣趁病要命的事,她還是心裡愧疚自責的不能自抑,要不是恬姐兒吩咐了,要不是她年紀大了……唉,從前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樣的事,現在,她老了,心也狠了!
唉,水秋娘出到二門上了車,忍不住一聲長嘆,幸好自己聽了姚姐姐的話,在宮裡時從不爭前要強,又聽姚姐姐的話早早自請出了宮,這些年跟在恬姐兒身邊,避過了多少腥風血雨,要不然,就自己狠不下心這一條,早多少年就得把自己的命葬送進去了,任誰護也護不住,姚姐姐不也不明不白的死了麼!
周老夫人從屏風後轉出來,動作敏捷的根本不象七八十歲的老婦,兩步邁到炕前,一把摟住祝明豔的頭道:“我的兒,她讓人來說這話,這是專程過來氣你的,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這都是胡說八道的話!”
“太婆,她沒胡說!”祝明豔聲音穩定卻尖利如刺,這聲音聽的周老夫人心裡難受之極,定定的看着她正要再勸,祝明豔卻直迎着周老夫人的目光,臉上滿滿的都是譏笑:“太婆,你知不知道是誰把李恬掠走藏起來了?是你的好女婿,是我的好丈夫,是她的好父親!他現在去哪兒了?我生死未卜,我是他的正妃!那是他的骨血!他去哪兒了?”祝明豔叫的越發尖利刺人,周老夫人緊緊抱着她,急忙安慰解釋道:“明姐兒,明姐兒!你不要這樣,你不能上了她的當!四爺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出了城,可沒去別的地方,他哪也沒去,他就是……去上平安香了,他替你、替孩子上平安香去了!”
“太婆,”祝明豔淚崩如泉涌:“您別哄我了,我自己哄自己,都哄了這一兩年了,李恬說的對,生個女兒是我的福氣,是大福氣,要是生個兒子,說不定我們母子這兩條命……不知道能活幾天,太婆,我真後悔,當初我怎麼沒聽您的話,我以爲……我總以爲……”祝明豔摟着周老夫人放聲大哭,她以爲人心都是肉長的,她一片赤誠待他,縱有一些不妥,只要她以誠相待,總能以心換心,從新婚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這一顆心再真再誠,也沒辦法換回另一顆有主的心。
“明姐兒!你就不爲自己,也想想孩子,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可怎麼辦?她可怎麼活?!”周老夫人又急又怒,水秋娘是她幾十年前就熟知的人,她知道她的脾氣性格,她來傳了這樣的話,那李恬必定已經回到了晉寧郡王府,她人都回到自己府裡了,四爺哪兒去了?他心裡難道半分也沒把自己的妻和子?
“來人!”周老夫人轉眼間,一下子瞄見被褥下一片血紅滲出,滿腹盛怒頓時被驚恐取代,急的驚厲而呼,丫頭婆子蜂涌而進,祝明豔緊緊揪着周老夫人,喉嚨裡輕輕‘咯’了一聲,身子軟軟的癱倒在炕上。
水秋娘回到晉寧郡王府,李恬已經喝了碗安神湯沉沉睡着。水秋娘站在簾子外看了眼只有一把青絲露在外面的李恬,輕手輕腳退出來卻沒回自己的院子,站在門口出了會兒神,轉身又進了屋,到外面暖閣和熊嬤嬤並肩坐在薰爐旁,拿起絲線替熊嬤嬤掂着線道:“建安郡王妃不愧是將門出身,這底子是真好,雖然面色白了些,可精神還算健旺,就是孩子有些瘦,我怕惹事,也沒敢靠太近,就遠遠看了一眼,那孩子怎麼看怎麼象皺着眉,一臉苦相,也真是有幾分意思。”
“話都傳到了?”熊嬤嬤關切的問了句最要緊的話,水秋娘輕輕‘嗯’了一聲,捻着線的手停住,看着熊嬤嬤一臉不忍道:“王妃剛剛回來,自己病成那樣,這幾句話雖要緊,也不用非趕着這時候傳過去,等一等豈不好?建安郡王妃畢竟剛生下孩子,這個當頭去說這樣的話……”水秋娘含糊了沒再說下去。
“姑娘讓你這會兒去,自然有姑娘的打算。”熊嬤嬤從來不多想這些事,看了不看水秋娘隨口應道,水秋娘的話意也不在李恬的用意上,嘆了口氣接着道:“是啊,建安郡王妃也是個可憐的,生孩子這樣的大事,四爺也不在府裡,偏又得聽到這些話,她再賢惠再大度,這心裡也不能不生芥蒂,還不知道多難過呢,我從前聽姚姐姐說過,這女人生孩子時最容易心生委屈。”
“從前老夫人就說過你,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淨做爛好人,那祝娘子有什麼好可憐的?咱們姑娘嫁進這皇家是一道聖旨逼進來的,她呢?她可是自己選自己挑的,自己種的因,就得自己吃了那果!這能怪誰?再說,”熊嬤嬤放下手裡打了一半的如意百吉結絲絛,忿忿道:“那祝娘子多聰明的人,老夫人說過,京城這麼些和咱們姑娘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就數她最聰明最明白,要說不好,就是脾氣太硬人太傲。”熊嬤嬤想着青枝偷偷告訴她的那些半夜留下的炕前腳印,滿肚子怒氣就不打一處來:“這麼個聰明伶俐人兒,你也聽說了,四爺這一陣子天天都歇在她院子裡,枕邊人做下這麼大的事,她能半分沒覺察?能不知道咱們姑娘的事?若說不知道,說到哪兒我都不信!縱不知道,猜也猜到了!知道了還一聲不吭,扎手看熱鬧,她安的什麼心?打的什麼主意?要是換了咱們姑娘,能這麼站幹岸看熱鬧一把不幫她?她幫咱們姑娘難道不是幫她自己?她這是自作孽,活該!”熊嬤嬤越想越氣,憤憤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水秋娘低頭慢慢捻着線,這話也是,從前縱不知道,後頭周老夫人既知道了恬姐兒失蹤的事,她必定也知道了,今天看她那神色,聽她說傳的是恬姐兒的話,那神情是有幾分不對,唉!好一會兒,水秋娘悠悠嘆了口氣道:“要是真有萬歲的天子就好了,天下太平。”熊嬤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換了個姿勢繼續打結子,她在寺裡許過願,恬姐兒若能平安回來,她要親手打一千條如意百吉結施捨結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