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的那些喊聲、叫聲、罵聲我們都可以忍受,我們最受不了的還是百姓們看着我們的眼神,那裡面有憤怒、有失望,還有冷漠……
我們是頂着百姓的罵聲走進河間市的,雖說我能嚇退那羣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然而我就無法嚇退全城的人,更沒有辦法向他們解釋……這就是輿論的可怕了,只要百姓們衆口一致統一戰線,即使是黑的都會被說成白的,儘管他們對許多內情都沒有深入瞭解。
百姓們的那些喊聲、叫聲、罵聲我們都可以忍受,我們最受不了的還是百姓們看着我們的眼神,那裡面有憤怒、有失望,還有冷漠……
這時我才深深體會到什麼叫殺人的眼光,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百姓就希望用這眼神殺死我們!
然而我們又能做什麼呢?我們什麼也不能做,我們只有在百姓的目光下繼續往前走着,只是不知道爲什麼,雙腳卻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胸口就像是被一塊大石壓着似的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纔來到了軍營,由於我是坐着車進來的,所以並沒有跟自己的部隊在一塊……匆匆忙忙的跟小婷道別後,連着問了幾個戰士才找到了二排的營房,剛走進去就感覺到一種壓仰的氣氛。
“排長!”
“排長!”
……
看到我走進來,戰士們這纔有了點精神紛紛站起身來。
“排長!”老班長迎了上來說道:“你這不是受了傷了麼?幹嘛不多休息幾天?”
“沒事,就是一點小傷!”我揚了揚手回答道。
其實我也想裝作傷員休息幾天,可是看那一車的傷員不是斷手就是斷腳的,而我除了手上有些擦傷外什麼事都沒有,你說我還能跟他們一起到傷病房裡去嗎?
“排長回來就好!”李文喜也熱情的說道:“排長打小鬼子的事咱們都聽說了,現在排長在咱們全軍的都是英雄,咱們排也跟着爭了光!現在誰還不知道咱們二連二排出了個英雄排長啊!”
“英雄排長?”
“就是啊!”猴子從縫隙中溜了進來,搶着說道:“都說咱們排長不顧自己的安危,在緊要關頭擔起掩護部隊撤退的任務不是?就連師座都稱讚你爲三十八的偕模呢,還說什麼……如果人人都像方排長這樣,又何竄小鬼子不除?”
聞言我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我留下來掩護部隊只是不得已罷了,沒想到現在卻被人當作是高風亮節!
“就是!”另一個名戰士接嘴說道:“要我說啊!更厲害的還是咱們排長只有五個人卻能擋着一個大隊的鬼子,而且還能全身而退……這要說給別人聽,任誰都會以爲我們在吹牛。但是咱們排長就做到了!”
“那又能咋樣?”就在戰士們熱火朝天地討論着的時候,一直坐在一旁悶聲不說話的陳大力開腔了:“就算咱們再能打又能咋樣?就算咱們敢跟小日本拼命又能咋樣?鄉親們還不是一樣罵咱們是漢奸、是走狗,還不是一樣給咱們臉色看?”
陳大力的話就像一盆冷水澆到戰士們身上,剛融洽起來的氣氛馬上又被冷卻了下來,戰士們一個個低着頭悶聲悶氣地坐回到了自己的牀位上去。
我笑了笑沒說話,找了一個空的牀位就把步槍和揹包放了上去,接着一屁股坐了上去就再也不動了。
這幾天不是打仗就是行軍,唯一能算得上休息的就是我暈過去的那幾個小時,這會兒只覺得有個地方能歇歇腳都有一種天大的幸福。
“還真他孃的憋氣!”過了良久纔有人發起了牢騷:“咱們在前頭打生打死的,回來了不只是沒有得到一點好處,還要受這窩囊氣!”
一個人打開了話匣子戰士們就忍不住了,於是七嘴八舌的就開始往外倒口水:
“就是啊!你說咱們幹嘛還要那麼拼命?用熱臉去貼那冷屁股!”
“鄉親們怎麼就那麼不講理,他們憑什麼說師座是漢奸是走狗!”
“我看哪!往後的仗也別打了,咱們都回抱老婆去!”
……
我自始自終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戰士說着,直到猴子不滿地衝着我說道:“排長,你倒說說話啊!你是最有發言權了,在前線打了那麼多的鬼子,回來還要被人罵……”
“我能說什麼呢?”我笑了笑說道:“你們說的都對啊!鄉親們這樣對我們的確不應該!”
我這麼一說戰士們不由愣住了,按他們的想法,我這個做排長的本應該勸他們不要抱着這些負面情緒好好在這部隊裡當兵纔對,沒想到我還會跟他們同一個鼻口出氣……
“活的不能說成死的,死的也不能說成活的!”我對戰士們說道:“事實是怎麼樣的,咱們師座是不是漢奸我們心裡都很清楚,所以很顯然這是百姓對師座的誤解,也是對我們二十九軍的誤解!”
“但是!”說到這裡我話鋒一轉,接着說道:“咱們也要理解鄉親們爲什麼會這麼不會清紅皁白。他們有上過前線嗎?沒有!鄉親們許多人甚至從來都沒有走出過這座城市,他們的消息渠道完全是來自媒體,媒體怎麼說他們就跟着怎麼想,再加上他們對小日本對漢奸的痛恨……所以會有今天這樣的表現應該說也是正常的不是?不過我相信,我們總有沉冤昭雪的一天,總有被鄉親們理解的時候!再說了,受最大的冤屈的是咱們師座不是?他都能忍得下來,你們受這點小氣就受不了了?”
我這麼一說戰士們就都沒了聲音了,想想還真是,一路上鄉親們其實都不是針對我們,主要還是因爲他們知道我們是張自忠的隊伍,我們不過是被殃及的池魚而已。
“都看開點!”老班長嘆了一口氣勸道:“方排長說的是理,現在師座肯定也不好受,咱們當兵的就別再給他添亂了!”
這時突然外邊傳來一陣鬨鬧聲,接着就聽外頭有人七嘴八舌的喊道:“我們纔不管他是不是南京政府,咱們打仗的時候他們在哪?現在拿着一張紙就要處分咱們師座……”
“不好了!弟兄們!”一名戰士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說道:“上峰下命令了,說是要撤師座的職,並讓他馬上到南京接受調查!”
“什麼?”聞言戰士們不由騰的一下就從牀上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就搶出了營房。
我慢吞吞地跟在後面走了出去,其實張自忠要被老蔣召回南京去接受調查這事我是知道的,許多人以爲張自忠此去必定是凶多吉少,然而我卻一點也不爲他擔心。
首先這事的前因後果老蔣心裡清楚着呢,老蔣是誰啊?他手下的軍統特務那是無孔不入,就算是這軍閥之中也有不少他的眼線,甚至我還知道二十九軍有一個高級參謀就是老蔣的眼線……所以,老蔣完全知道張自忠是在代人受過。他撤了張自忠的職並召其去南京接受調查只不過是迫於輿論的壓力做做樣子罷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老蔣在這關鍵時刻不敢得罪地方軍閥。其原因很簡單,他需要這些地方軍閥來做爲南京政府與小日本之間的緩衝,換句話說也就是利用他們儘可能的擋一擋日本人的刺刀。再加上他還擔心……萬一把這些地方軍閥給逼急了,他們轉身投靠了日本人怎麼辦?
所以就算這些地方軍閥的做法讓老蔣氣大罵娘稀皮,但他表面上還要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比如劉汝明擋着中央軍的援軍整整十天不讓過,最後還丟了重地張家口……老蔣給他的處分也無非就是“撤職留任,戴罪立功”!
啥叫“撤職留任”呢?就是這67軍軍長的職位雖是撤了,但軍長還是他……說白了就是什麼處分都沒有!
跟在戰士們的身後走出營房,發現外面早已是人山人海,所有的戰士聽到這個消息後都從營房裡出來了,這一回不是百姓衝着我們感口號,而是戰士們在軍官的基層軍官的帶領下發表不滿。
李營長衝着剛跑出來的我們大聲喊道:“弟兄們!咱們在前線抗日流了多少血多少汗,損失了多少個弟兄,現在中央下了命令要撤師座的職,還要去南京接受調查,你們說答不答應?”
“不答應!”
“不答應!”
……
戰士們激動地握着拳舉着槍高喊着,整個軍營霎時就亂作一團。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時只要軍官們一聲令下,戰士們可不管什麼南京政府不政府的,照樣拿着槍打過去!
地方軍閥的武裝就是這樣,那些當兵的可不管南京政府有多大,他們只聽軍閥的命令!
見到戰士們這樣子我就在心裡暗道不妙,這樣下去只怕會鬧出兵變什麼的。這要是在平時還好,可現在是正跟小日本打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