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察覺身後有人幾乎要掀了帽子找景點,柳今今見前方立着笑語的幾人。她行動前早踩過點,更何況看出其中有玲瓏水榭的主人柏湖舟,就不想與他正面。只是水榭的獨特地理環境讓她必須經過這條廊道,再看不管車馬人都從他面前過,她就知這是第二關卡了。
柏湖舟,快四十五了。
二十五年前天下聞名的浪子才子,到處留下多情名的二十年後,近四十還獨身的他,回帝都買下這塊臭水塘地創建玲瓏水榭,人脈之廣無人能比。三派五宗重要首腦多與他把酒言歡,但凡看過的人面,他能過目不忘。他與皇太后同姓,傳聞多說兩人淵源不止於同姓,只是當事人從不承認。不過,他一不怕高官名門,二不怕鉅商富賈,三不怕正邪兩道,就在天子腳下開出一座銷酒賣景的名園,十二個時辰不歇業,宵禁封城也不影響他的買賣,口頭不承認已沒人信。
萬一柏湖舟見過白雪音,柳今今就穿幫了。可是自柏湖舟回到帝都,這些年沒再出過遠門,而白雪音是清心宗新生代弟子,他認不出來的可能性大些。既入寶山,怎能空手而回?她一咬牙,就往前走去。
也是巧,快到柏湖舟跟前時,一駕豪華的馬車正駛在柳今今旁邊,混過去的機會立刻大到九成九。因她怎麼想,柏湖舟叫停馬車的可能更大。但是——
“你們是清心閣的弟子?”“事與願違”這四個字,也是經過十之八九驗證了的。
馬車過去了,無塵,一色潔白的玉石地專爲滿足虛榮的人們,然後能心甘情願掏錢出來。
蘭生不知柏湖舟是誰,只知玲瓏水榭能請女客,還真不是青樓了。於是與柳今今的心態一致,不希望今日行程到此爲止,乖乖一動不動,等柳今今應對。
“弟子白雪音,這幾位是我師妹師弟,不知您是——?”柳今今的音色很美。
“清心閣最具天賦的女弟子,江湖人稱天雪仙子。我柏湖舟自少年起就愛看美人面,冒昧請仙子摘下紗帽容我開個眼。”柏湖舟這一要求乍聽無禮。
蘭生見識過羣狼獵美,再面對一光明正大請觀美人的中年男子,自然驚不起,頂多心裡感嘆下“不良”風氣。
柳今今不語不動。
柳淺淺以爲她爲難,開口幫,“我師姐天姿絕色,怎能隨意讓人瞧了?”
柏湖舟哈哈笑道,“我與尊師祖在清心閣喝酒那年,仙子還是倒酒的小丫頭呢,這麼久沒見居然不給叔叔看一眼,想必名氣太大也是糟心的事。”
風一撩,蘭生看清柏湖舟的眼,裡面精光兩道。他這是試探!若柳今今因此套近乎,身份就揭穿了。怎麼辦?她未必想幫騙子,但花王會的吸引力更大。可她要是幫了,柳今今便可能知道她沒中迷神香。
二選一。A:現在不吭聲,被人趕出水榭,她和柳今今拜拜。B:現在救一把,混進水榭,她和柳今今拜拜。
答案:A,先。
隔着紗,蘭生輕聲慢語,“師姐,柏叔叔同你說笑呢,他和師祖若真一起喝酒,必是揹着人偷喝,怎會讓你去倒酒?清心閣是治藥煉丹不識酒肉滋味的。”
柳淺淺一聽,呀了一聲,忘了有人在場,指着蘭生喝道,“你——”
“兩位師妹真是,好歹給柏老闆留點面子。”如蘭生所料,柳今今是個明白人,“我剛想說戴紗帽是爲了減少麻煩,既然到柏老闆的園子裡,應該遇不上,戴它做什麼。都把帽子摘了吧,平白無故反惹人側目。”
蘭生摘帽子的動作和南月凌香兒一樣慢,眼珠子轉定在柳今今身上。
曜曜生輝的燦眸杏目,柔和光彩的雪膚蓮脣,嬌美溫柔的神情氣質。柳今今不是白雪音,蘭生也沒見過白雪音,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這個女神氾濫的大榮,以柳今今的姿色當得一位仙女。
柏湖舟眼中的精光散去,露出待客誠笑意,伸手招來兩位小婢,“人美添彩,今日能多你們幾位美人,真不知是選玲瓏水榭花王,還是選天下第一美了。這倆丫頭將帶你們四處逛玩,待日落後花王會開始再落座不遲。”
柳今今回以淡淡微笑,傲嬌走過這第二關。
“對了。”柏湖舟叫住柳今今。
柳今今有點心悸。
柏湖舟卻道,“今日領客的小婢小廝皆聾啞,你們師姐弟說話無需忌諱這倆丫頭。當然,你們若仍覺不好,遣開也罷,只是最好準時入座。今日客多酒多,怕他們看花了眼衝撞你們。雖然我對我家的安全是十分自信的,卻不想讓你們吃一點點虧,畢竟尊師祖與我的交情在那兒。”
柳今今點頭應了,但走上一條寂靜的小橋就遣走了小婢。她來偷有錢人荷包的,無論如何不能讓柏湖舟的人跟着,不過在行動之前,還有一事要確認。
柳今今來到蘭生跟前,目光深沉打量着,卻看不出異樣。只要掌握好準確時機,中迷神香的人就會對最先聽到的指令式聲音言聽計從,但這並不意味這人完全癡傻。當時師妹提到“我師姐”三個字,而正好女子知道清心閣的事,暗示指令已出,開口雖突兀,卻並非不合理。
柳淺淺正想說呢,“師姐,這女的剛纔似乎意識清晰,得小心她突然恢復神智。”
柳今今卻輕斥,“小心她不如小心你,一點沉不住氣,差點在柏湖舟面前露了餡。”這女子如果恢復神智,爲何還安靜跟隨?而且師傳迷神香是不可能失效的。
柳淺淺皺了皺鼻子,“我看做完這筆還是拆夥好了,師姐怎麼看我都不順眼,我也不想跟着你受氣。”
“隨你,本來就是你非要跟着。”柳今今毫不在意,“現在咱們分頭走,兩個時辰後在這兒會合,決定下手對象。別嫌我囉嗦,這裡沒有一個普通人,你別眼紅就亂動手。一旦驚動,光柏湖舟一人便能讓咱們吃不了兜着走。”
柳淺淺不耐煩說聲知道了,又問,“這三個怎麼辦?”
柳今今想一下,道,“我剛看了,沒有獨行的客人,爲了避免懷疑,你帶這兩個小的。”又指着蘭生,“我帶她。”
柳淺淺不願意,“不要,我帶這聰明的,你帶兩個小的。”
蘭生暗自小得意,自己挺搶手啊。
柳今今眼風掃過蘭生,張了張口,又閉緊,最後道,“都這樣了,還有什麼聰明的,你自己放聰明點纔是。我可事先說好了,如果你讓人捉了,我不會救你。”
“我也不稀罕你救。”柳淺淺拽着蘭生就往另一頭走,嘟囔道,“一個個瞧不起我,誰都向着你,把你捧着月亮,偏我不服氣。等着,我一定辦成件大事,看大家還把不把你當寶?”
這師姐妹各自較勁分成兩隊,讓正盤算要分道揚鑣的蘭生暫緩了計劃,要分也得等她們再會合的時候,否則那個柳今今炸起毛來對皮球和香兒不利就麻煩了。再說柳淺淺,有脾氣沒底氣,半瓶水晃盪的一個人,苗頭不對她跑起來也容易。於是,安靜跟着,柳淺淺觀財,她觀水榭。
走半個時辰以上,蘭生對玲瓏水榭就有了點概念。有吃有喝,有樂有玩,看看風景,賞賞藝術,適合呼朋喚友,姐妹手帕。真要邪惡一些,暗通款曲啦,乾柴烈火啦,心靈約會啦,談各種情。這是一個連一根橋木都要雕花的地方,順應大榮上層社會對於奢侈的需求,踏得進來,消費得起,就意味身價不同。
另外,蘭生看到了三大名景之鶴舞泉,卻失望之極。那只是一汪綠池,一牆溼藤,凸着一怪獸腦袋。怪獸嘴裡眼裡滴下同綠的水來,好象被毒死了的悽慘樣,讓她臂上冒疙瘩。更沒瞧見鶴,連鶴毛都找不到一根。她很想問人解惑,可是柳淺淺對名景全無興趣,渾身的雷達只找腰裡荷包滿,身旁伺候人不多,穿着品位特別富裕的“大款”。
鶴舞泉,就這麼飄到身後去了,同時對“星河玉帶”“流金落飛仙”的期望值降到零。
“有錢的真多,能下手的卻一個沒有。”柳淺淺自言自語,不知有聽衆,說着話就來到一處小丘下,擡頭一看,眼睛亮起。
丘上造着風塔望臺,只有三人在。一華服男子側坐欄前眺望,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廝站在望臺柱外。在柳淺淺眼裡,就是大錢袋終於掉在了面前,不撿是傻瓜。她已經不記得要會合,只知能撈一筆額外財,不用被人分去大半。
撫了撫發,命蘭生跟上,柳淺淺身姿綽約往望臺走上去。
面對柳淺淺要施美人計的明顯意圖,蘭生絕對不想跟,兩個小廝卻已看到她們。一個跑到欄前報主子,一個仰着脖子細聲道——
“等等,我家主子不希望被人打擾,且聽怎麼回報吧。”
柳淺淺聲音有些裝嬌,“我以爲這是觀景臺,任何人皆能上來。進了玲瓏水榭,都是柏叔叔的客人,不是嗎?”還知道用柏湖舟來擡高身價。
蘭生但覺對方小廝語氣強悍得很,探出柳淺淺背後,好奇一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