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超的鬼術和我將手放在船兩側威懾河底下的屍蟲兩相呼應下,木船一路往下,倒也沒受到任何阻礙。
也不知老太那是什麼術法,自她和河灘一分爲三,在河灘上形成了一個三角形後,不多時,兩邊河道長長的屍堆都平復了下來。
平復之後,任我和張超的呼吸暴露在外,也沒再見有屍變狀況發生。
想到老太,我心下又是一沉。
也不知木船往前駛了多久,我只知我放在河道兩邊的手累了後,木船速度也猛地降了下來,只隨着水流,往下飄蕩着。
張超平攤開來的兩隻手像是徹底失去了力氣一般,無力地往下垂去。
他的腦袋也低垂了下去,我扭頭看去,便見他側臉蒼白,一滴滴汗水自他臉頰各處滑落下來,有的滑入衣服之中,有的直接砸在木船之上。
他的呼吸,壓抑而沉重。
除了不斷流淌的汗水外,在我看過去的時候,還看到了他眼角溢出了一滴淚水,混着汗水,一同滑下臉頰。
這一點,我看得分明。
我將手按在木船兩側,指骨緊收。
見我看過去,他緩緩擡起頭來,那一雙眼裡,沒再見猩紅,卻滿是苦澀。
“我鬼力快耗盡了,只剩下一點微末支撐着不讓我們聞到臭味。”他說道,聲音沙啞。
沒等我說話,他目光已從我臉上移開,看向一側屍堆,聲音更是低了低:“你知道嗎,剛纔老婆婆所施之術,叫做鬼三角,是道家失傳已久的一種術法,主要由鬼物所用。”
我知曉他此刻正是需要通過說話,來釋放內心情緒的時候,雖然心裡也不好受,但還是沒答話,只靜靜等着他的後話。
“鬼三角,顧名思義,就是鬼物聚在一起,圍成一個三角形的術法。”
“數學之中,三角形具有穩定性,鬼三角也是如此。所以老婆婆用秘術將魂體一分爲三後,能迅速將屍變局面穩定下來。”
“但這鬼三角,就算老婆婆魂體全部用來滋養,也只能維持半個小時左右的效力,半個小時後,不管有沒有呼吸作爲引子,這些屍體,都會再次發生異變……”
“而現在。”張超收回目光,看向我,“現在已經過了四五分鐘了,看前面,出口離這裡還有好長一段距離,我的鬼力卻……”
看他愧疚的樣子,我忙打斷他的話:“別說了,我們都已經……”
我打斷他的話,他也打斷我的話,繼續說道:“你先別說,等我說完。距離還遠,我的鬼力卻近乎耗盡,就算我不顧穢氣,不斷吸收,也無法在限定時間內找到出口……”
“當初在下水村時,我想要保護俏俏,黃卓他們,卻力不從心,要不是遇到你們,有那幕後黑手在,在那裡,我和俏俏他們怕是已經摺了。”
“回去後,我加緊練習,實力終於有所提升,卻還是護不住俏俏,護不住老婆婆,也護不住你,甚至在老婆婆犧牲自己來爲我們爭取時間的時候,我仍是……”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沒用…
…”
說着說着,他兩隻拳頭已經再次攥了起來,兩滴淚,緩緩從他眼角淌下:“我對不起慘死的俏俏,對不起爲我們犧牲的老婆婆,也對不起項揚對我的指導……”
我握着船沿的手也越攥越緊,微擡起頭,將即將冒出的淚花逼下去,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嚥了口口水,將無比壓抑的心情壓了壓,我這纔開口說道:“橫豎不過一死,人生在世,誰躲得過一死,就是鬼也有壽命。”
“而你所說的對不起,第一個,那個組織厲害得很,張俏被盯上,就算想救也不好救,有些東西,又何嘗不是命呢,第二個,老婆婆這樣,除了好心,她自己也說了,她想爲自己女兒贖罪。”
“至於第三個。”我嘲諷一笑,“第三個就更不用說了,項揚指導了你,難道你就要爲了護住他的妻子而不顧自己的性命嗎?從在陰陽村遇到你開始,到現在,你已經爲我做了很多,早就償還了他那點情誼!”
“更何況。”我再次嘲諷一笑,“他自己就在銅鏡裡,結果不管是他自己的妻子遇到危險了,還是他自己的真身出現了,或者他弟弟出現了,他自己都沒半點反應……”
“當初在C市醫院的太平間,我被許仙帶入鬼域,他還在閉關之中,卻能拼着重傷的危險,將我從鬼域裡帶出來,而現在,現在的這些,我就不信他在銅鏡裡感知不到!”
“所以說啊……”我眼角帶淚,“那麼多事,他都不在乎,現在他不過是指導過你一些罷了,哪裡值得你這般不管不顧,更何況,當初在下水村時,他還算計過……”
明明仰起了頭,明明更多的是嘲諷,但沒想到,說着說着,我仍是止不住心酸,淚水就這樣住不住地砸了下來。
心裡的酸,澀,恨,樣樣俱全。
恨項揚怎麼如此無情,更恨我自己怎麼這麼弱,沒了他,在這陰陽村裡,竟要一次次面臨死地!
好恨,好恨,真的好恨!
我握着船沿的手越發之緊。
我深吸口氣,低下頭來,脣角再次勾起一抹冷笑。
經過多重錘煉的我,登時感覺到了一股複雜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擡起眼來,只見張超正看着我,雙脣微動,似乎想說什麼。
我看着他,過了一會兒,也沒聽見他說什麼,便繼續垂下了眼。
“林可,事情其實不是你想的那……”張超突地說道,但說到後面,卻又突地停了住,再沒半個字蹦出來。
隱隱之間,我卻已經感到了不對的地方。
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
我想的,可不就是項揚那樣的事!
難道……
我心裡一個“咯噔”,登時追問道:“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怎樣?”
張超看着我,緩緩搖了搖頭。
我卻從他的神情中看得出來,這後面,一定還有什麼,而且還是特別重要的!
我也顧不得再將手放在船邊沿之上了,忙鬆手往張超那兒靠去,急急問道:“後面是什
麼,你快告訴我啊!”
張超深深看了我一眼,臉色滿是猶豫之色。
見我無比堅定的目光,他臉上猶豫漸漸褪去,薄脣輕啓,似乎要剛和我說清楚了。
但下一瞬,我只聽見身後傳來“咯嘣”一聲,而後,只見他看着我身後,臉上突地一變!
我心中一緊,忙跟着回過頭去,只見我原先所立之地,此刻正破開了一個小洞,黑色的河水登時“蹭蹭”地往船上冒來!
而那黑洞,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擴大着,破洞之下,是無數屍蟲在啃咬木船!
這一切的一切,分明昭示着,是我先前手一脫離木船邊沿,又挪過了張超這邊,使得那些原本以爲屍堆變異,吃了好一頓變異屍體大餐,兇性與食慾猶存的屍蟲們,大着膽子,趁機一口咬破船底了,而後一窩蜂地跟着河水全涌上來了!
眼見着木船破洞越來越大,灌入木船的黑色河水越來越多,我心裡的後悔如濤濤長江水般,瞬間將我淹沒!
但還未等我再有任何動作,任何想法,木船就再也承受不住,翻轉下來。
我只覺眼前視線一變,緊接着,我便覺得身上一重又一寒,像是被綁上了巨石,投擲入冰寒的水中!
渾身一哆嗦,我身子迅速往下沉去,無數黑水,爭先恐後地想要往我嘴巴里灌!
窒息的感覺瞬間傳來。
我緊閉着嘴巴和眼,便是死,也不願喝入這骯髒黑水,哪怕是一口。
昏昏沉沉間,我彷彿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我腳下穿過,猛然一抖,便再也沒接近過我。
脖間和兩隻手腕間一陣涼意沁過,我只感到又一股力量將我往上託舉。
但那力量,在我一顆腦袋露出來後立即消失,好似後續不足似的。
我艱難地冒出頭來,深吸一口氣,卻被一股腐朽沉重又令人無比噁心的氣味嗆得差點直接吐了出來!
噁心過後,我登時就想到了張超!
氣味是他幫着隔絕的,現在臭味又來了,豈不就是表現着,他鬼術已然全部耗盡?
正在這時,我聽到身後張超的痛嘶聲傳來!
我腦子頓時一個激靈,這纔想起,這河水下全是那些喜食生人血肉的屍蟲,我雖不怕,但張超不同啊!
被屍蟲啃噬,即便他會游泳,怕也完全遊不動吧!
我撲棱一下,想游去那邊幫張超一把,腦袋卻又立即沉了下去。
我這時纔想起,先前我腦袋露出來後,玉鐲和玉佛帶來的清涼感就消失了!
我使勁撲棱,奈何完全被河水沾溼了的衣服非常沉重,特別是我的揹包,本就不輕,再沾了水,更是沉重。
揹包裡重要的東西太多,我根本不願丟掉,這樣一來,無論我怎麼撲棱,都只是下降得更快!
在水下,我看到,距離我五米左右的地方,張超面色慘白,嘴上一串串泡泡吐出!
現今,除了臉外,他身上很多地方已經爬上了屍蟲,鮮血流出,引來大片大片屍蟲砸吧着嘴往他哪裡游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