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給汐兒修來世。唉,可憐的孩子,年紀輕輕就去了,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好狠的心吶。”
韓夫人乾巴巴勸慰:“汐兒是個好孩子,下輩子定會大富大貴順遂一生。”
啊呸,金夫人心裡呸了口,淡淡笑道:“承侯夫人吉言了。我這個做孃的也只盼着她下輩子運道好。”
韓夫人又覺得不是味兒了,這是說金汐兒嫁到自家來是壞運道?
“慈暉庵的菩薩真是靈驗,我日日在主持身邊聽經誦經祈福,前個兒夜裡,汐兒竟入夢了。”
哈?韓夫人手一僵,金汐兒入夢?果然,這是上門來找事了,她金汐兒要如何與自己兒子爲難呢?
沒人看見,下首的郭氏手一緊,迅速垂下袖子遮擋住了。
“唉,我兒入夢來,與我哭訴,說那地府冷悽悽荒涼涼,她一個人在那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入夢皆是鬼影,卻誰也不理會她。整日裡在黃泉邊上游蕩,每年鬼門大開,也聽不得陽間人呼喚。”
韓夫人背後有些冷。按世俗規矩,女兒嫁了人,便是婆家的人了。逢年過節燒紙送錢,只能由婆家去做,孃家,卻是丁點兒不能沾的,不然,便是給自家招晦氣,也是給婆家招禍端。
想想這四年以來,除了韓謙時不時惦記,韓夫人卻是沒令府中悼念過一次的。
這事金夫人如何知道的?難道真有鬼魂託夢之說?韓夫人後背更涼了。
難道,金夫人是爲着這事來的?嫌她怠慢了金汐兒,上門問罪的?這倒是她理虧了,韓夫人心思急轉,迅速在腦子裡劃拉藉口。
可是,金夫人就不是爲了這事來的。
金夫人嘆了又嘆:“我問她何時投胎,她說前頭人太多,別說轉世的,便是喝孟婆湯的都排了河兩岸,不知什麼時候輪到她。”
韓夫人聽了就不由琢磨,要不要請高僧神道什麼的,不管花多少銀子,趕緊讓她投胎了事。放心,所有銀錢她來出。
“我最是心疼我這個小兒,哪忍心她孤零零不知要等多少年呢。她在那頭缺衣少錢,也沒個人在這頭送的。”
韓夫人耳根子紅了紅。
金夫人心裡冷笑,裝看不出她的不自在。她可是親孃,管誰晦氣誰倒黴,年年節節,大疊紙錢燒得足足的,得虧了她想到了,看吧,就知道這個黑心惡婆婆不會記着的。
韓夫人張口要說,金夫人先開了口:“做完這個夢,我把枕頭皮都哭透了。昨個兒回來府裡,與我家老爺商量再三,我們決定,把汐兒接回孃家去。”
“啊?什麼?接回去?”韓夫人眨眨眼,很不明白金夫人的意思。
郭氏也眨巴眼,接?怎麼接?
金夫人笑了笑,點頭道:“沒錯,接回去。我家老爺說了,汐兒嫁來韓家也無緣留個子女的,就用無出的由頭,和離吧。”
和離?人早死了還和離?
韓夫人蹭的站起來,瞪大眼:“夫人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郭氏也想站,看了眼金夫人側臉,咬咬牙坐住了。
金夫人輕笑:“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麼。韓夫人,汐兒在地底缺衣少吃,你告訴我,她是不是空口一說?”
韓夫人一窒,這事兒金家不難打聽出來。
金夫人又道:“你韓家不供奉她,我這個做親孃的沒權利把女兒接回來的?我兒年紀輕輕十五花信,只四年時光,竟成了孤魂窮鬼一個。你韓家不缺媳婦,我金家卻捨不得變成鬼的女兒地底受苦。”
韓夫人冷笑:“好一片慈母心,她金汐兒生是韓家人,死是韓家鬼,生死都別妄想離開韓家一步。”
被個死人和離,這不是生生把她兒的麪皮扯下來踩嗎?果然是來找茬的,自己就不該讓她進來,就該使人打出去。
金夫人也冷了臉,站起來怒道:“你韓家倒是霸道的很。我忘了說一句,我是好聲好氣來與你說的,我家老爺自然會在朝下與你家侯爺講。你扣着人不放,便是鬧到御前,我也不會讓我女兒做個吃不飽的窮鬼!”
說完,便拂袖往外去,路過還傻傻坐着的郭氏身邊,不悅瞪了眼。
這兒媳婦,平日看着不是很會說嗎?怎麼這時不知幫着罵一句的?
郭氏一個激靈,忙站起來隨着往外走。幫罵的心思,卻是驚的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了。
走到門邊,金夫人忽而轉過身,冷冷嘲諷道:“你韓家祖墳裡埋的不過是一身衣裳罷了,管你同意不同意,待我去渁水上喊魂,再帶回我金家祖墳安葬,金家祠堂裡日夜供奉。不過,這紙和離書,我就是告御狀,也要拿到手。還有,我兒嫁妝,一絲一毫不能少,我兒的東西,絕不會便宜誰的小崽子。”
說完,再不停留,大步離去。
纔回過些神的郭氏,又被最後一句嫁妝的話,撞得心神搖晃。
“真真不講理,真真不講理。”
韓夫人氣得連摔四五個杯子,跌坐座上,渾身顫抖。若是那冼氏,不顧顏面鬧將出去——
韓夫人頭疼捂額,還有那句金大人已經去找侯爺另說了,想到自己不免一頓訓,連心口也疼起來,臉色忽的蒼白冒汗,嚇得丫鬟忙去喊人請太醫。
與此同時,金大人父子與燕平侯父子,也在對峙。
燕平侯比韓夫人強的多,沒氣得心絞痛。反而是韓謙,捂着胸口倒退三步。
“不可能,母親怎麼可能忘了祭奠汐兒?”
金誠不屑撇嘴,你這麼難受,倒是爲了我妹呢?還是爲了你娘?
遂陰****韓世子,我妹是你媳婦,又不是你娘媳婦。你這個做夫君的若是記着跟你娘提一句,你娘能忘了?”
韓謙張口無言。
金大人失望道:“若不是汐兒託夢,我們竟也不知…唉,這哪是忘了,分明是無心。”
燕平侯老臉都臊透了,他從不過問家宅事,這會兒心裡埋怨死了韓夫人,低聲哀求:“這事,是內子做的不周到。可這,也不能便讓兩個孩子和離啊。不說汐兒已經走了四年,便是看在兩人青梅竹馬的情誼,謙兒對汐兒可是一往情深——”
“哼哼,一往情深,還讓我妹在地府沒得吃。”
燕平侯一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