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鄭典罷了衙,同李月姐一起去了新屯鄭家大屋,鄭星則去通知鄭二伯和他爹孃,這可是鄭家的大事了。
自昨夜起,鄭典的臉色就沒有好過,兩人進得大院,李月姐就看到大伯孃和鐵牛媳婦兒在那裡帶着家裡的下人曬被褥子。
“大伯孃,好早啊。”李月姐進門有些強顏歡笑的打着招呼。
“這不,一早上,我問過鐘鼓樓上的陰陽生了,他說今兒個有霧,秋霧日頭曬死人,說今兒個一定是一個豔陽天,我思量着你大伯他們也快回來了,這不,就先把被褥子曬曬,到時候睡着舒坦。”鄭大伯孃道,雖說對鄭大跟柳銀翠曾有那麼一腿的事情心裡還是不痛快,但一別大半年的,再多的不快也消融了不少,有的便是那種老夫老妻的思念。
“唉……”看着鄭大伯孃歡喜的面容,李月姐第一次發現自己口拙的很,曾不知該如何接話。
“六郎,月姐兒,你們一大早過來可是有事兒?”這時鄭大伯孃又問。
李月姐和鄭典再一次唉了一聲。象是答應又象是嘆氣。
“怎麼了,一大早的,陰陽怪氣的。”鄭大伯孃也瞧出不對來了。
李月姐和鄭典再一次相視一眼,最後還是李月姐一狠心衝着鄭大伯孃和鐵牛媳婦兒道:“大伯孃,三嫂,我們進屋裡去吧,有事兒說。”
“呵,還神叨叨的,那好,進屋吧。”鄭大伯孃一頭霧水,可不知爲什麼心裡有一種惴惴之感,心中不安的很。
李月姐上前,扶了大伯孃一把。幾人一起進屋,下人上了茶點。等下人退下後,屋裡卻是一片沉默。
鄭大伯孃和鐵牛媳婦兒相視一眼,六郎和六郎媳婦兒今天可怪了。說有事情要說,可這進屋坐下了,卻又沒聲了。
“六郎,月姐兒。什麼事啊,說吧。”鄭大伯孃道。
鄭典一咬牙:“大伯孃,你要挺住,鄭星帶來的消息。大伯和三哥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了,可是跟人打架傷到了?”一邊的鐵牛媳婦兒一臉慌張的問。
“出事了?”而此時鄭大伯孃那臉上的血色迅速的退去,隨後她的身體便發抖了起來。鄭家做爲刀徒出身。好勇鬥狠,用鄭老爺子的一句話,除了生死無大事,她明白,六郎這時說出事了,那便是生死大事。
“說清楚,到底出什麼事了?”想着心中的猜測。鄭大伯孃顫抖着聲音問,身體也跟打擺子似的。
李月姐上前,緊緊的握着她的手。一邊鐵牛媳婦兒聽到自家婆婆的話,那臉色也一下就白了。
鄭典正待答話。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後伴着便是鄭四娘子的哭嚎:“大嫂,大嫂,大哥和鐵牛侄兒走了……咱鄭家的天塌下來了。”隨着聲音,鄭四娘子便一頭衝了進來,後面跟着鄭星。
“鄭星,把你娘扶出去,別在這裡添亂了。”聽着鄭四娘子的哭嚎,鄭典擰着眉衝着鄭星道。
鄭星也是一臉悻悻,扶了鄭四娘子出門,然後又回頭衝着鄭典道:“我爹和二伯他們都來了。”
“好,我知道了,這就過來。”鄭典點頭。
而這時,鄭大伯孃聽到鄭四嬸子的話,臉色更白了:“走了?是什麼意思?你們快說啊,是什麼意思?”鄭大伯孃此時卻盯着李月姐和鄭典嘶吼,臉上一片絕望。一邊的鐵牛媳婦兒也完全的傻了。
李月姐境有一種不忍同她們對視的感覺,只是鄭大伯孃卻是固執的盯着他們。
“在淮安,亂民和水匪勾結,衝擊了漕船,大伯和三哥爲了保漕糧,最後遭了亂民的毒手。”鄭典哽咽的道。
“?你們是說鐵牛和你大伯都死了?”?鄭大伯孃繼續顫抖着聲音問,眼眶已經赤紅赤紅的了。
“大伯孃,三哥走了,不過,大伯還在呢,只是傷重,大哥二哥四哥和七弟他們正護送着大伯和三哥回來,你可得挺住,大伯需要你。”李月姐連忙道。
“真的?你大伯還活着?”鄭大伯孃兩眼暴出一陣光亮,隨後卻又暗淡下去,喃喃的道:“是我癡心了,就算是活着,怕也是隻有一口氣了吧,要不然,幾個侄兒不可能這麼急忙的把他送回來,這是想讓我跟你大伯見最後一面哪……”鄭大伯孃說着,兩眼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天邊,隨後一陣眩暈,就失去了知覺。
“大伯孃……”幾人一陣大驚。好在來之前,李月姐怕大伯孃挺不住,已經先讓鄭星順路的時候把許郎中請來,這會兒便衝着房外大叫:“八弟,八弟,許郎中來了嗎?”
“來了,來了。”鄭星叫道,不一會兒,便領中許郎中過來。
許郎中一翻整冶,然後開了一濟安神湯,讓鄭大伯孃睡去,以挺過難關。
“唉,傷心過度,你們要好好寬解她。”許郎中叮囑道,然後才提着藥箱出門。
李月姐看着一邊的三嫂也有些癡癡傻傻的,不由的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三嫂,哭吧,哭出來好受一點,然後擦乾淚,我們還要迎接大伯和三哥呢。”
“對,我還要去接鐵牛,我還要接鐵牛回家……”鐵牛媳婦眼神毫無焦距的看着李月姐,隨後撲到李月姐的懷裡,哇的一聲痛哭了起來。
哭了就好,李月姐鬆了一口氣,再大的哀傷,能發瀉出來,就不會出事。
“月姐兒,你在這裡照應着,我去正屋跟二伯和四伯他們商量着迎接大伯和三哥。”鄭典也吸着鼻子,然後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屋裡,實在是那一屋子的悲傷讓人不忍感受。
這時,鄭屠娘子同她屋裡的幾房媳婦兒也過來了,一個個俱也紅着眼。
“月姐兒,你大伯孃怎麼樣?”鄭屠娘子紅着眼問。
“剛喝了安神湯,已經睡下了,三嫂我也讓也休息一會兒,她心裡不好受。”李月姐衝着鄭屠娘子道。
“可不是,這種事情擱誰心裡能好受啊?”鄭屠娘子嘆着氣道,隨後又衝着李月姐道:“月姐兒,你二伯讓我跟你商量着,迎接你大伯和三哥的事情由你二伯四叔還有六郎他們安排,只是你大伯他們如今已經快到通州地面了,到時漕上的人接到消息,定會來弔唁,我是個大老粗,你四嬸兒一腦門子就是賺錢的事情,別的也不成,所以,到時,廚房的事情由我和你四嬸兒管着,你陪着你大伯孃還有三嫂接待來弔唁客人的內眷,怎麼樣?”鄭屠娘子道。
“我自然聽二伯孃安排。”李月姐道。
轉眼第三天,鄭鐵梨讓人送信過來,船就要到張家灣了。
鄭家這邊由鄭二爺鄭四爺打頭,隨後便是鄭典及鄭家其他子弟,李月姐同鐵漢媳婦兒一起陪着鄭大娘子及鐵牛媳婦兒,再帶着留在壇口的漕幫兄弟,俱是一身的素衣,扎着白色腰帶,架着清一色的烏篷小船,朝着張家灣駛去,每個人臉上都是一臉的肅穆,河道上的船隻都自自動自發的靠在河道的兩邊,整個河道就只有鄭家的一溜烏篷小船。
“那是誰家的烏篷船隊,出了啥事了?好大的派頭啊,所有的船都給他們讓路呢。”一邊碼頭上的行商好奇的打聽着。
“你不曉得,這是鄭家的船隊,鄭家的當家人就是通州漕幫的大當家,漕上的人誰不賣點面子,不過,這回可是真正出大事了,聽說這大當家的和少幫主在淮安那邊出事了,這少幫主當場被打死,大當家的倒是還留着一口氣,就不知能不能緩過來,要是緩不過來,那漕幫可就有好戲瞧了。”一個書辦嘖着舌道。
“可不是,當年,鄭大當家的跟鐵九郎斗的多厲害啊,後來鄭家六郎做了官,反壓了鐵九郎一頭,只是若是鄭大真的緩不過來,鄭家其他人可壓不住鐵九郎,這漕幫豈有不亂的道理。”另一邊又有人道。
總之,誰都明白,如今通州漕幫的形勢,就看鄭大能不能保得住命,保得住,那一切照舊,鄭家拼殺出來的地位沒人能撼的動,可若是保不住,那就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漕幫屬於鄭家的時代怕是要過去了。
河道上,烏篷船隊默默前行,兩邊的大小船口也都停了喧譁。甚至有一些小船也跟在烏篷船隊的後面,直朝着張家灣去。
不一會兒,船隊就到了張家灣,遠遠的,就看對面河道駛來了兩艘漕船,船頭上就擺一具烏黑棺木。一根招魂幡迎風招展,兩側四個大漢守護着,同樣是一片肅穆和愴然。
大家明白,那棺材定是鄭家三郎的靈樞。
“鐵牛!!我來接你回家了!!!”烏篷船這邊,鐵牛媳婦兒嘶啞的吼着,聲音傳的很遠很遠。一些人聽着,已經忍不住抽泣了起來。
而鄭大伯孃這時卻是出奇的冷靜,她的眼裡已經容不在萬物,只有前面的船隊,只有那棺材,只有那生死未卜的鄭大。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迎接大當家和少幫主……”鄭典此時站在船頭,回過臉赤紅着眼衝着身後烏篷船上的人吼,然後那手用力一揮。
“是!!”不管是鄭氏子弟還是漕幫子弟,衆人都齊齊的應聲,那聲音在水面上久久迴盪,瞬間,兩船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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