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去了周家後,李月姐那心思便沒一刻定的,雖然心裡清楚,有着她給阿爺出的主意,周家定然會放棄婚約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心思又是另一回事,結果沒出來,心總是不寧的。
於是就在屋裡屋外繞着圈子,跟沒頭的蒼蠅似的,想着阿奶叫自己氣病了,便又去了東屋,想跟阿奶道歉,只是那李婆子一世強人,如今臨到老了,居然在自家大孫女手上載了一個跟斗,哪肯輕易就算了,連屋也沒讓李月姐進,就讓方氏趕李月姐走了,總之祖孫倆的關係降到了冰點。李月姐沒法子,在門外說了幾句道歉的話,最後還是回到了西屋。
然後悶頭做事,從大水缸裡舀了一盆水,就坐在那裡洗刷着棕葉,這些棕葉都是她和墨易趁着上山打柴的機會採的,將它們洗刷乾淨,然後十張一紮,過年的時候,柳窪鎮有包棕子的習俗,明日正可跟柴禾一起拿鎮集去賣,趁着年前這幾天,多賺一點,一家也能過個能吃飽的年。
幾個弟妹們見李月姐這樣,也乖乖的各做各的事情,就連小月寶兒,也只是搬着小馬紮坐到窗前去對着那竄風乾肉流口水,不來粘着大姐了。
老四月嬌擠到李月姐身邊,名義上是幫着一起洗棕葉,可實則又是來八卦的:“大姐剛纔你在屋裡整裡棕葉的時候,我看到金鳳姐跟二叔一起回來了,大包小包的都是年貨,我還看金鳳姐手裡拿着塊布料,光亮亮的,不是一般的土布,很好看。”
“別羨慕你金鳳姐,咱們再多努力,等以後賺了銀子,也能扯好看的布。”李月姐有一答沒一答的道。
“太好了。”月嬌高興的叫了起來,隨後又憋了:“唉,咱傢什麼時候能賺錢啊?”
“急什麼,腳踏實地的,總能賺到錢的。”李月姐看她那樣子,鼓勵的道。當然,她的賺錢計劃現在還不好跟弟妹們說。
“嗯。明天,我再去山上找棕葉……”爲了好看的衣服,月嬌兒拼了。
兩人正說着話,卻見李榮延一陣風似的從外面跑回來,站在東院的院子裡就喊道:“阿奶,阿孃,阿爺在鎮上跟周家擺了賭局了,整個鎮上的人都去看了。”
“什麼?”李月姐猛的站了起來,心裡咯噔一下,阿爺不是去周家解除婚約的吧,怎麼這會兒又鬧出賭局的事情,還弄的全鎮都知道,想着便跳過兩院中間的矮牆,一手扯着榮延問:“榮延,什麼賭局,怎麼回事啊?”
“是你的婚事賭局啊。阿爺說了,賭債賭消,就跟周大爺賭,周家贏了,你明日就入周家的門,若是阿爺贏了,你這婚事便做罷了。”
“怎麼會這樣,你阿爺沒下別的賭注吧?”這時,方氏從屋裡衝出來,拉着榮延問,月姐兒的婚事她不管,只擔心着公公把家裡值錢的東西賭掉了。
“不知道,沒聽說別的賭注,現在還沒開始呢,我是先回家通知的,我現在又去看。”李榮延說着,又一陣風似的往外面竄。
“你這孩子,事兒也不探情楚。”方式一把沒抓住榮延,氣得在那裡瞪眼,不過,隨後一想,卻又一臉喜色,家裡也沒什麼值錢的,反倒是李月姐這婚事看來還有轉機啊,自家公公從來沒見他賭過,那樣老實巴交的一個人,哪裡會賭,而那周大爺,那可是地地道道的賭鬼,贏別人不一定行,但贏自家公公應該是十拿九穩的。
到時李月姐入了周家,自家男人的事情周家就不能失信。想着,那心就更寬了。
看到一邊臉色有些難看的李月姐,便好心的安慰了句:“月姐兒,別多想,等着消息就行。”說着就進屋了。
把這好消息告訴自己男人。
而李月姐此時卻是手腳冰冷,難道阿爺根本就是敷衍自己,可隨後又覺得不對啊,不應該啊,如果阿爺是同意自己嫁過去的,那完全沒必要整這一出,直接支持阿奶就可以了,幹嘛還爲了她的事頂撞了阿奶呢,而若是不同意自己嫁過去,有自己的主意,那是必勝的,又爲什麼要弄這一場賭局呢?
總之,李月姐想來想去,覺得兩頭都不靠譜。那心裡跟貓抓似的,哪裡還能再待在這裡。丟下棕葉,沒命的往鎮中間的廟旦跑。
月嬌兒是個能事婆,看着自家大姐跑了,便也叫着二哥一起追了出去。
鎮裡的廟旦前有一個戲臺子經,逢年過節的,有錢的人就會湊份子,請戲幫子來唱大戲,而這回李老頭和周大爺的賭局就擺在這裡,在全鎮的目光下進行。
那鄭屠更是帶着家幾個子侄趁此機會開出了盤口,看戲的人更是你幾文我幾文的下着注,全都是壓周老爺子贏的。
此時李老頭和周大爺就坐在戲臺上,兩人中間擺了一張桌子,上面擺了一應賭具。
“老李,要不,咱們先試兩盤摸摸套路。”周大爺四十來歲的年紀,微胖,坐在那裡顯得和和氣氣的一團。
“行啊,客隨主便。”李老頭道,仍是一臉木訥的老實巴交樣兒。
戲臺下,好事的人都竊竊私語:“你說這李老頭,那麼窩囊的一熊樣兒,還跟周大爺賭,我看他色子有多少點都不知道吧。”
“色子有多少點有什麼重要的,只要知道大小就行了唄,李老頭再窩囊那大小總能識得吧。”又有人開玩笑的道。
周圍的人都發出一陣鬨笑。
這時,試盤要開始了,臺上,先由李老頭做莊,只是看他舉着色盅搖色的樣子,讓臺下一干人等看的搖頭嘆息啊,那哪裡是搖色,是在推磨呢,一看就是一個從不上賭場人的手勢。
而第一盤的試盤結果,不出衆人所料,李老頭輸了,本來按規定,莊家得雙倍輸。不過,這場賭是不論輸贏,輪流做莊,倒也不講究雙倍什麼的了,畢竟只是試盤。
第二盤試盤,再一次如衆人所料,李老頭又輸了。第三盤試盤,李老頭再輸。
看到這裡,戲臺下的人一陣嘆息,沒戲了,李老頭這回完全是自己找不自在,李月姐兒嫁周家嫁定了。
“再試一盤,我就不信了,我就贏不了一盤。”李老頭已經失去理智了。眼睛瞪的通紅的看着周大爺。
“你已經沒有賭資了,我們還是正式開賭吧。”周大爺淡然的道,之前他之所以要試盤,完全是謹慎的考慮,看看李老頭什麼水平,這賭場上最怕碰到扮豬吃老虎,不過,經過這三盤,周大爺完全放心了,李老頭根本就是個外行,自然懶的再跟他磨菇了。
“還有這罈子酒呢,如果我輸了,這罈子酒我一口氣喝完,如果你輸了隨意。”李老頭惡狠狠的指着桌邊一罈酒道,這壇酒是他剛纔在來的路上賣的,本來是要送給周大爺的,這會兒也顧不得了,賭了再說。
臺下的人看着李老頭一幅拼了命的樣子,嘖嘖嘆着:“這賭果然碰不得了,瞧瞧李老頭,平日多老實巴交的一個人,現在實足實一個賭徒啊。”
李月姐也站在臺下的人羣裡,看着臺上的阿爺,心裡着急的琢磨着:阿爺,你在弄什麼鬼啊?
一邊墨易和月嬌也是急的不得了,兩個都在跺腳:“阿爺真是的,不會賭幹嘛要跟人賭,這下大姐嫁人嫁定了。”
兩小都哭喪着一張臉,可越到此時,李月姐反而越不覺得,阿爺於平日反差太大,她總覺得阿爺在弄什麼明堂。繼續琢磨着。
“好,最後試一把,我也不佔你便宜,如果我輸了,我也一口氣把酒喝完。”周大爺說着漂亮話,反正他不可能輸,就再試一盤,也費不了多少時間。
這把是周大爺的莊,李老頭已經是孤注一擲了,連想也不想,直接將酒罈放在了單數上面,不賭大小,直接賭單雙了,這可比賭大小更難。
周大爺知道,李老頭已經完全不講究章法的,是在碰運氣了,便樂呵呵的開盤,心裡還想着,這酒還得等李老頭賭完了真正的賭局才喝,要不然,都醉了還怎麼賭啊。只是沒想到,一拿開蓋子,還真就是單數,李老頭贏了。周大爺一下子愣了,這老傢伙,還真讓他碰着了。
臺下的人則一片歡呼,好不容易啊,李老頭終於贏了一回。
這回,李老頭樂呵呵的把酒罈子往周大爺面前一送。
周大爺有苦說不出啊,誰讓他之前逞能呢,不過,他本是酒鬼,酒量一向大,倒不怕這一罈子酒,於是便在衆人的喝彩中將這壇花雕酒一氣喝完了,頗是豪氣。
不過這酒喝的畢竟太急了,喝完後,頭有些暈,但並不影響賭。
接下來這盤是真正決定李月姐命運的賭局,又是李老頭的莊,李老頭搖着色盅,眼睛微微的眯着,李月姐盯着臺上自家阿爺那最熟悉的表情,平日自家阿爺籃子的時候就這表情。
看着自家阿爺的表情,李月姐突然擠開人羣,奔到一邊的那幾個閒漢開盤口的那邊,氣喘吁吁的道:“現在還能下注嗎?”
“能,不是還沒開嗎?月姐兒想買誰贏啊?”鄭屠哈哈笑道,一邊鄭典則拿白眼橫着李月姐,這小子讓回被李月姐打了一頓,算是把李月姐給記恨上了。
“我買我阿爺贏,二兩銀子。”李月姐拿出身上僅剩的二兩銀子。
“月姐兒,這可不是拿銀子置氣的時候,你家裡的生活已經夠困難的了,買個一兩文的意思一下就行了。”鄭屠好心的道。
“是啊,大姐,阿爺定是要輸的。”一邊墨易也勸道。
“我支持大姐,要是阿爺輸了,大姐嫁到周家,還在乎這二兩銀子啊,要是阿爺贏了,哈哈一比三的賠率,那咱們是不是能得六兩了。”月嬌搬着指頭算道,小臉蛋興奮的很,這丫頭看問題的角度總是跟一般的人有差異。
李月姐賭的其實就是一種感覺,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阿爺不會輸,不過月嬌這麼說,也挺合理。
“哦,也是,那行,這注我接了。”鄭屠樂呵呵的道。
這邊下好了注,臺上的賭局就要開了,這回特意請了村老上臺去開。
李月姐又拉着弟妹們擠到臺前,就聽一干看戲的人在道:“那李老頭居然壓了豹子,怎麼可能,就他那樣能搖出豹子來?真是瘋了。”
“別吵,開了,真緊張。”另外一個看戲的不耐煩的道,顯然也是賭性不小的人,這位完全入戲了。
臺上,村老緩緩的揭開色盅的蓋子,三個色子,均是六點朝上。
“還真是豹子。”那村老驚訝失聲,同時也引來臺下一片抽氣聲。一邊周大爺一臉鐵青,唯有李老頭,又一臉老實巴交,誠惶誠恐的道:“運氣,運氣,碰巧,碰巧。”
臺下一干看戲的人更是驚訝的下巴都快掉了,李老頭運氣太好了,這都能碰上,唯有一兩個有眼光的人卻在那裡嘀咕,這未必是運氣啊。
當然,更多的則是一些輸了錢的人在罵娘。
“大姐,阿爺贏了,快,快去兌銀子。”月嬌高興的蹦了起來,這丫頭就記着銀子呢。
而李月姐這時心中的一塊大石也終於落了地,就說阿爺不會害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