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丁糧就是運丁的口糧,這次柳窪人入籍運丁,衛所裡雖然分了點屯田,但全是荒地,便是今年開荒,今年也不可能有收成,更何況,運丁從夏初到初冬都在外面跑,家裡便是有田地的,多是靠老人女人在種,沒有重勞力,收成自然要打折扣,於是,爲了能及時完成漕運任務,也爲了安運丁的心,衛所還給運丁定了丁糧,丁糧一分兩半,一半給銀錢,讓運丁帶在身邊,補貼生活費,一半則直接給支糧憑票,讓運丁家人去定好的大倉領糧,也算是安家的。
李樹根家大兒子頂了家裡的丁役名額,而二兒子卻是頂替了墨易服那運丁役的,也因此,家裡兩個兒子都成了運丁,如今在家的就是他們老兩口和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最大的女兒還只有十歲,本來他家日子就艱難,再加上這遭了災,那日子更是難以爲繼,可以說,兩個兒子留下來的丁糧便是他們家的活命根本,如今領到這樣的丁糧,那真是沒活路了。
“月姐兒,這是你家墨易的支糧憑票,我現在不要支糧憑票,我只要糧,哪怕只能拿到八成,六成也行,月姐兒,不是嬸兒爲難你,實在是你也看到了,你叔他被打了,連看病的錢都沒有,還有這些個孩子,明天就要斷頓了,嬸兒也實在是沒法子,就指着這糧吊命呢。”那根樹嫂此時還坐在地上,哀哀的哭着,她之所以過來,就是找李月姐說這憑票的事情的。
“瞧嬸兒說的,你家二蛋幫墨易股丁役那是實打實的,大倉的人坑人,我不能坑人啊,我明日也去領糧。不管大倉那邊給我什麼糧食,我終歸給嬸兒能吃的糧食。”李月姐深吸一口氣,接過支糧憑票。卻暗暗的咬牙,兩手握緊了拳頭,早聽說通州的倉場黑暗了,如今卻叫她給活生生的碰上了。
“嗯嗯,難爲月姐兒了。”那樹根嫂邊抹淚邊一個勁的道。
她這樣子,更讓人心裡難受。
“哭,哭有個屁用,明天。我們大家夥兒都去領糧,我倒要看看,若都是這樣的丁糧。那怎麼的也要討個說法。”這邊,姚家主婆恨恨的道。
“同去,同去。”衆家家主婆紛紛應和着。大多數人家的當家的都跑船去了,家裡剩下的都是老幼婦孺。
而後,幾戶人家的家主婆便聚到姚家主婆家商量着明天去領糧的事情。
李月姐明天也要去領糧。自然要聽聽各家的打算,便去姚家打聽着,跟姚家主婆嘮嗑。
“姚嬸兒,明天大家去領糧,我先領了試試,真要都是這種糧。大家就別領了,暫時也別鬧,如今。各家的當家人都去跑船了,這真要有個萬一,連個想折的人都沒有。”李月姐道。便想着鄭家,被胡屠戶那麼欺負也忍了,還不就是因爲家裡的人大多都跑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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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孩他娘,月姐兒這話在理。咱們先不能鬧,得等大家夥兒回來再說”一邊姚裁縫勸着,姚家去跑船的是姚家大郎。
衆人想想也是,便點點頭。這時候若鬧起來,大家也底兒虛。
“對了,我們也算是衛所的人,這支糧憑票也是衛所發放下來的,這事也該跟衛所的大人們反應一下,要是再能請一位管事大人跟我們同去,那就更好了。”這時,邊上又有人道,若是有衛所的管事同行,那大家底氣也粗一點。
“呸,衛所的人屁都不管用,那幾個千戶百戶管事的早叫人喂的飽飽的了,哪會幫我們?再說了,我聽說衛所的軍戶從不去倉場領糧,他們都是把支糧憑票低價賣給糧商的,以前我還想不明白了,如今我才明白,敢情着自個兒去領糧便是領那種能吃死人的糧,倒不如賣給糧商還能得一點。”說話的是花媒婆。
如今柳窪鎮過來的人就數她最風光了,柳窪遭了災,一些人家便想早點把到年齡的女兒嫁了好減輕負擔,而軍戶裡卻是好多單身漢,這花媒婆憑着她那三寸不爛之舌這段時間倒是撮合了十幾對了。在軍戶裡混的爛熟,倒是把軍戶裡的一些情況摸透了。
衆人一聽花媒婆這話,也是嘆氣,這天下烏鴉一般黑。
然後各家散去。
李月姐回到家時裡,田阿婆還在等她:“月姐兒,事情怎麼樣?”這麼大的事一鬧騰起來,她在屋裡也聽說了。
李月姐便把之前商量的說了說。
“也對,咱家倒底吃的一口還有,損失這點丁糧損失得起,可別的人家裡,全靠這點丁糧活命,真要損失了,那上吊的心都有了。”田婆子嘆着氣道,她在柳窪呆了不少的時間,對各家的情況還有所瞭解。
“嗯。”李月姐點點頭,明天她之所以要先領,便是因爲這個。如今的柳窪,除了鄭家,也就她家底子厚一點了。
“那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田阿婆又道。
“阿婆,不用了,您就在家裡休息。”李月姐勸道,阿婆這麼大年紀了,跟着跑來跑去的,身體吃不消。
“怎麼不用,你是嫌棄你阿婆不中用了啊,告訴你,你阿婆身體好着呢,再說了,你不讓我去有用嗎,這大路朝天呢,你走得,我走不得?”田阿婆一副不服老的樣子,李月姐樂了,田阿婆這般說了,也只能由着她,這老小老小的,真擰起來她也沒折。
於是,一夜無話,第二天,各家家主婆帶着家裡僅有的勞力去西倉領糧了。李月姐牽着毛驢出來,田阿婆已經等着了,邊上那申晴容也跟着,只不過那眼神冷冷的瞪着李月姐,趁着田阿婆不注意在李月姐耳朵冷着聲道:“你打什麼主意?”
“我能打什麼主意,別小瞧了阿婆,阿婆是個能讓人左右的人嗎?”李月姐掃了她一眼回她,之後不再理她,跑去跟邊上幾家家主婆說話去了,這申家人純是在杞人憂天。
她這雲淡風輕的,氣的那申晴容臉寒的跟冰似的。
“月姐兒。那是誰?看那派頭,來頭不小吧?”這時,有好奇的家主婆看着申晴容,以及那後面一路跟着的馬車,便問。
“是阿婆家的親戚,我也不熟。”李月姐回道,便岔開了話題。
申晴容看着這邊,又看着前面跟元媽媽聊的甚歡的田阿婆,最後那臉黑的不能再黑的上了馬車,一路跟在衆人身後。心裡一陣叫屈,若不是她阿爹下的命令,若不是阿婆老糊塗了擰不清。想她堂堂御史夫人至於跟這般鄉間蠢婦呆一起嗎,真要叫京裡的姐妹知道了,她還不讓人笑話死啊。想着,便一陣咬牙,那馬車離的更遠一點了。
不一會兒就到了西倉。
管運丁丁糧的糧頭是一個三十多的黑臉漢子。正好前面有人在領糧,李月姐便先看着,見到那人領出來的糧卻是好糧,心裡倒鬆了口氣,也許那樹根嬸之前也僅是特例吧,於是候着那人領了糧走了。李月姐這便交了憑票,只是那糧頭看了李月姐一眼,便嘿嘿了幾聲。然後讓人拿去憑票去拿糧,不一會兒,一袋糧就運了過來,全堆在李月姐面前:“就是這些了,你運走吧。”
李月姐這會兒皺着眉頭。之前那人領的明明是好糧,可輪到她這裡。她都不用打開了,隔着麻袋就能聞到一股子怪味兒,當即拆開,跟之前李樹根家領的一樣兒,不由沉着臉問道:“這位大哥,這糧能吃嗎?”
“嘿嘿,能不能吃,那可不關我的事情。”那黑臉糧頭道。
“這位大哥說笑了吧,我來領糧,這領的糧都變質了,我不找你找誰啊?”李月姐不服氣的道。
“找我沒用啊,倉裡都是這種糧,沒法子,大倉就這條件,這稻米放的時間長了變質也是自然的嗎,洗洗漂漂說不定還是能吃的。”那黑臉糧頭咧着嘴,純說站着說話不腰痛。
“那爲什麼先前那人領的糧卻是好的?”這時,李月姐又問。
“你要想領好糧也成啊,只要再繳點保管費。”這時,那黑臉糧頭又道。
“多少?”李月姐問,心裡明白了,這根本就是這些倉場裡的人爲了賺錢故意整的。
那糧頭做了個手勢報了個數,李月姐弄明白後,倒吸一口氣,這所謂的保管費居然比外面買糧還貴,那糧頭看李月姐倒吸一口氣的樣子便又出主意道:“這位大妹子,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再給你指條路,看到那些人了沒有?”那糧頭說着,便指了指不遠處幾個黑綢衫閒漢,那幾個閒漢李月姐進來時就發現了,就是無所事事的站在那裡,也不知道幹啥的。
“看到了,幹什麼的?”李月姐問。
“他們都是收憑票的,你可以把手裡的憑票賤賣給他們,雖然得的糧少,但換得的糧也能頂一陣啊。”那糧頭道。
李月姐聽着糧頭的話,再想着昨晚花媒婆說的,衛所的軍戶也多是把憑票賤賣給糧商,再看着面前腳邊仍發着怪味的稻米,明白了,這搞不好就是倉頭糧頭跟糧商合夥挖的坑。
“那我暫時不領了,這米退給你們,你們把憑票退給我。”李月姐道。
“嘿嘿,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合着你想領就領,想不領就不領,這裡難不成是你家後花園不成,沒門兒。”那糧頭陰陽怪氣的道。
李月姐心裡那個氣啊,好在她之前領糧的時候也留了個心眼,那些個支糧憑票並不沒有全領,餘下的她還收着呢,就算損失了,也過一個月的口糧,她還損失的起,只是終究是不甘心哪,使不得回去好好計較計較,這事兒,不算完!!!
“我打死你們這些倉老鼠,我打死你們這些黑了心的倉老鼠。”沒想就在這時,田阿婆卻突然爆發了,舉着手裡的柺杖,朝着那黑臉糧頭兜頭兜腦的砸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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