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五月的天氣,已開始燥熱,不耐煩的知了兒也開始間歇的叫喚幾聲,通州縣衙距離府衙不過一條街,縣衙正堂金世重此刻正半眯着眼躺在縣衙後堂的涼廳裡吹着習習的涼風,他是由流外銓升上來的,多年基層打熬,早磨的圓滑無比,更得明哲保身之道,府縣同衙,大事有府衙正堂頂着,小事又一干滑吏辦着,如今他這個縣正堂乾的是悠閒無比,若不是怕影響不好,他甚至想着請戲幫子來在縣衙後堂唱上兩出,最好再摟着一個青蔥水花似的娘兒們,那才舒爽呢。
正想着樂處,一身吏服的戶曹頭目盧有財便從那穿堂過來,進了涼廳,立覺涼風習習,那毛孔都縮了起來,讓人精神一振。
“見過大人。”盧有才走到金世重跟前見了禮。
“有什麼事兒?”金世重臉色不是太好的問,任誰想到舒爽之處被別人打斷了,那心裡都是不太痛快的,當然,這戶曹的盧有財是他的得力心腹,他也不會不給臉面的訓訴,便揮手示意盧有財坐下說。
“稟大人,剛纔府衙的發了公函過來,說如今通州閒漢混混兒流民滋事,讓縣裡派出衙差配合府衙整冶一下冶安。”盧有才弓着腰坐下道。
“哦?沒聽說最近通州發生什麼大案子啊?”那金世重微咪着眼道。通州因爲漕運和倉次之事,閒漢混混兒一向多,歷來如此,若不是有什麼大案子的話,府衙那位正堂應該不會辦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啊。
“說大案倒也說不上,但卻是一莊奇事。”那盧有才嘴角帶着一絲怪異的笑容道。
“哦?說說,還賣啥關子呀。”金世重聽得出盧有財話裡有話的樣子,便沒好氣的道。
“這事情也是屬下打聽來的,真不真大人權且聽聽,據說前幾天欽差大人微服私訪,不知叫誰給打了,許是覺得有損體面,欽差大人沒有提這事情,更不準別人打聽,當然這擋不住一些人私下的八卦,有說是欽差大人趣味獨特,進了哪個私窠子,叫私窠裡的粉頭給打的,所以,前段時間,就有人專門進各個私窠裡打聽了,倒沒有聽說有哪個粉頭打過客人,後來又有人說,欽差大人是叫一羣混混兒給打的,而這一點,據說府衙正堂專門找了當日陪着欽差大人的於御史,跟於御史求證,據於御史所說,他當日跟欽差大人走散了,而從他所說的情況分析,欽差大人應該是被敲悶棍的混混兒打傷的,所以陳大人才決心好好整冶一番,也算是給欽差大人一個交待,再說了,那些個混混兒也是要時常敲打的,正好給他們鬆鬆骨頭。”盧有財道。
“哦,居然有這事兒?”那金世重不由的瞪大了眼睛,欽差大人叫人打了,還私下裡掩了起來,不準人問,這是個什麼情況?
“錯有些事,而且整個事情還透着怪異,所以屬下說是一樁奇事。”盧有財好笑的道。
金世重點點頭,隨後卻掃了盧有財一眼:“你不會就是專門來跟我說這事吧,這事按說是捕房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戶曹了?”雖然盧有財是他的心腹,但該敲打還是要敲打的。衙裡的事情最忌撈過界。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哪,壞了規矩許多事情就要亂套了。
“大人英明。”盧有財小小的拍了一記馬屁,然後道:“屬下來主要是來跟大人稟告關於柳窪流民的安置問題,柳窪這次過來的有幾百多戶近千人,而且一身匪氣,使得通州地面上很不平靜啊,而他們的落籍問題更是引得本地人仇視,已經有許多本地人跟我提出抗議了,更重要的是屬下認爲此次欽差大人捱打的事情很可能跟他們有關。”
“哦,說說理由。”金世重擡了擡眼道。
“大人你看啊,歷數通州過去,什麼時候出現這等惡劣的事情,因此屬下認爲這事情絕不是通州本地人乾的。而且流民易亂,再加上柳窪人本就無法無天,這段時間城內城外幾次爭鬥都跟他們有關,所以,柳窪人最可疑,大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萬一真是了,那這個時候我們讓他們落籍,豈不是把欽差大人和府衙正堂都給得罪了,同時也是對通州百姓的一種不負責任。”盧有才一臉激動的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給他們落籍?那你有沒有想過,近千人鬧騰起來,會出什麼樣的事情啊?”金世重冷冷的瞪着盧有財道。
心裡一陣冷哼,別以爲他不知道這姓盧的打什麼小九九,盧有才的外甥鐵九郎曾是佔着通州漕幫近百條船的,後來被鄭家鄭大給奪了,如今鄭家倒黴了,漕司收回了鄭大手上的權利,又轉眼把近百條船交給了鐵九郎,有了前車之鑑,鐵九郎自然要防着鄭家人反撲,這不讓落籍便是要絕了鄭家的根,鄭家所帶的水手,全都是柳窪人,一但柳窪人不能落籍,他們就沒法在通州落腳,鄭大再厲害,沒了人,沒了幫手,那又如何跟鐵九郎鬥。
“若是往常,這事情自是有些麻煩的,可這會有府衙撐着,到時咱們大可以把欽差大人捱打的事情載到柳窪人頭上,到時就由不得他們了。”盧有財說着,隨後從懷裡掏出一疊子銀票推到金世重面前:“這是九郎捐給衙門的茶水錢,還請大人查收。”
說是給衙門的茶水錢,其實就是給金世重的,這一個大家心知肚明。
那金世重掃了銀票一眼,估計着這得有近千兩,心裡嘿嘿了聲,這鐵九郎爲了擠走鄭家,可真正是吐了血的,怕是一點家當全在這裡面了,想着,便咪了眼:“最近本大人身體不適,要調養,戶曹的事情,盧老弟自拿主意吧。”
說話,便轉身踱着官步回後堂了。
盧有才嘿嘿了一聲,這有錢能使鬼推磨呀。想着便轉身回了戶曹。
“舅舅,事情辦的怎麼樣?”戶曹裡,鐵九郎早等的不奈煩了,見到盧有財回來,連忙上前問道。
“行了,沒問題了。”盧有財哈哈一笑道,又問:“不過,你這回家底都掏空了吧?不少字”
“太好了。”鐵九郎約模二十七八的樣子,一身金錢圖案的輕袍,頭上扎着英雄巾,但算得上是一個糾糾男兒,這會兒他高興的一拍巴掌,又道:“沒事,只要佔着壇口,跑兩回船就能又賺回來。”
“你心裡有數就成,再好好撐個家底,別把錢全丟進私窠裡那些個騷娘們的手裡。”那盧有才瞪着鐵九郎道:“二十七八的人了,也該討個正經的娘們好好過日子了。”
“舅啊,那些個正經的娘們沒絲毫趣味,又哪比得個私窠裡的粉頭,媚眼兒拋着,腰枝兒扭着,往她們那肚兜裡塞錢才叫得勁呢。”鐵九郎渾不把自家舅舅的話聽在耳裡,說完,又一臉怪樣的道:“舅啊,走,請你吃花酒去。”
氣的盧有才狠狠的踢了他一腳:“滾……”
鐵九郎這才一臉得瑟的走了。
……
桂花巷李家豆腐坊。
因着墨風去了京城,墨易這幾天跑了衙門,總算是把原來的封條給撕了,李家豆腐坊又能正式開業了。
整整一天李婆子和李老漢都幫着這邊忙活着整理鋪子,月娥月嬌泡着豆子,李婆子這會兒抱着草料到後院餵驢子,明天一早指望着它下力氣拉磨的。
李老漢瘸着一條腿,在後院裡給雞餵食。喂完食轉過臉就看到老婆子抱着草料就愣愣的站在驢欄邊,不知又在想着什麼。
這段時間這老婆子老是走神啊,那麼着白眼狼的東西就那麼讓人放不下?李老漢不由陰着臉蹲了下來,從腰帶上拿下旱菸筒,捻着菸絲又吧答了起來。濃濃的煙味兒就在後院裡散開,最後卻嗆了自個兒,一個勁的在那裡咳。
“你這死老頭子,早叫你別抽別抽了,也不惜着自己的身體。”李婆子回過神來,連忙幫他拍着背,嘴裡沒好氣的罵道。
“我愛抽就抽。”李老漢沒好氣的道,總覺得心裡有點堵的慌。
“我說不讓抽就不準抽。”李婆子跳腳。
“哼。”李老漢哼了一聲,卻轉過臉蹲着繼續抽。
“你這老頭子,最近怎麼總跟我唱反調啊。”李婆子皺着眉道。
“誰跟你唱反調了,也不看你最近都什麼心思,人家如今是欽差,家裡兒孫滿堂,富貴榮華,你再掂着有什麼用。”李老漢也唬着臉氣哼哼的道。
李婆子一愣,自家老頭子可是難得給自己臉色的,隨後又有些明白過來,不由的便有些沒好氣起來,轉過去,也蹲在自家老頭子邊:“什麼賊心思呢,我只是在反思自己,爲了這麼個人白眼狼的東西,一直執念着轉不過彎來,卻是虧欠了老大一家呀。”說着,李婆子嘆了口氣,轉臉看着正忙活的李家姐妹。
每個人都有錯,可每個人都只看着別人的錯,卻很少悔悟自己的錯,這些年,對於老大一家,她真的是錯太多了。
“想明白就好,過去的就過去了,孩子們也還小,都沒成家嫁人呢,咱們再好好儘儘心。”李老漢一聽李婆子的話,原來這幾天老婆子卻是在琢磨這個,那堵着胸口的氣突然就散了,嘿嘿一笑的收了煙筒。
李婆子點點頭,卻又沒好氣的瞪了自家老頭子一眼,然後互相扶持着站了起來,西斜的夕陽,斜映在後院裡,將兩人的身影拉的老長老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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