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步蛇的毒性,讓暮湮嚐到了毒性發作時的痛楚。暮湮痛苦,季姜便也不會舒服。
天光淡淡,涼風灌入,拂動着蔽月散落一背的髮絲。他背光而站,這令洞中所有的人都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可他,卻能將洞中一切納入眸中。
龍沃和百里霜的體力似乎消耗到了頭,他們躺在地上,筋疲力盡,此刻正微微閉眼小憩。
或許,季姜的話,他們聽到了,又或許季姜的話,他們沒聽到。可這些都沒什麼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該如何離開才能離開這裡。
各自心事忡忡間,誰都沒有去注意那巨蟒。
季姜的簫音斷後,巨蟒的情緒又有了波動。猛然見洞穴中來了更多的入侵者,狂躁之下,巨蟒又騰起身子,張大嘴,吐着長長的蛇信子朝着季姜襲來。
“季姜小心!”忽然見那巨蟒騰空襲擊背對着它的季姜,蔽月忍不住驚呼。
未等蔽月動手,早有一飛鳥從洞口直撲巨蟒,那怪鳥伸出三隻鋒利的爪子朝着巨蟒身體抓去。
那蛇頓時便如癱了一般,軟綿綿地,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
龍沃和百里霜卻在此時看清楚那抓住巨蟒身體某個部位的怪鳥,那鳥正是在他們墜崖時抓起他們並將他們送入之前洞穴的那隻飛鳥。
蛇身、兩對翅膀、三隻腳、六隻眼,如此怪異的鳥,這確實是罕見。
怪鳥抓着巨蟒並沒有放,那巨蟒此時癱瘓在地,一動不動。任它生得再龐大,卻依然敗給了一隻飛鳥。
世間是就是這樣,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
想趁着飛鳥制服巨蟒的空隙去收拾那巨蟒的,不止龍沃和百里霜兩人。
季姜不顧手上有傷,他將暮湮推向蔽月懷中,說道:“湮兒交給你!”早已從地上一躍而起。
那飛鳥抓住的地方想必正是巨蟒的七寸,那巨蟒眼見着季姜逼近,竟動彈不得半分。
“咻”地一聲,季姜手持紫玉簫破風而去,紫玉簫穿腸而過。
飛鳥怪叫一聲,抓住巨蟒的爪子不由一鬆。
此刻,巨蟒已經不再受制於飛鳥,它忽然昂起頭,擡起殘破的身體反身朝季姜張開口咬去。
“不要!”蔽月回身看着這一幕,厲聲阻止!
說不清楚他是想阻止巨蟒行兇,還是想阻止季姜進一步傷害巨蟒。
話音未落,巨蟒已被穿腸而過的紫玉簫斷爲兩截。
騰身而起的巨蟒在咬向季姜的那刻,蔽月發出一聲怪叫。
只見那飛鳥又朝巨蟒抓去,這一次,是抓在了巨蟒的雙眼上。
巨蟒沒有咬到季姜,殘破的身軀卻對着季姜橫掃而過。
季姜卻未避開,反而徒手抱住了蛇身。他探手入巨蟒斷後的傷口處,再抽出手時,蛇身瘋狂擺動。一股腥風撲向衆人,雜着點點血珠子濺落於地、於衣、於臉。
飛鳥放掉了巨蟒,巨蟒轟然倒地不再動彈。
季姜從半空摔落,接着,滾到了暮湮的身邊。
他伸出那探入蛇腹的手,鮮血淋漓的掌心,赫然躺着一團暗綠的東西。
這暗綠的東西,正是蛇膽。
也就是他們求娶暮湮所必須得到的東西。
而這東西,此刻卻在季姜的手裡。
是幸、還是不幸?
是天意,還是必然?
沒有人能說得清。
所有人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季姜不日便可成爲暮湮的夫君。
蔽月仰首,閉眼。
龍沃和百里霜亦沉默不語。
隨着兩聲咳嗽的聲音,暮湮幽幽醒轉。映入她眼簾的第一張臉,便是蔽月的。原來,蔽月真的來了,他來救她了。
她原本以爲耳邊所聽到的蔽月的聲音,只是她的一場夢而已。她希望,如果是夢,那就不要醒來。可是眼下醒來發現不是夢的時候,她多後悔自己不能早些醒來看見蔽月。
她所懷疑是夢,只是因爲她意識的昏沉而已。就算現實再殘酷又如何,只要能見到蔽月,她纔不怕現實的殘酷,她要的,不是夢境,而是蔽月真真實實地存在她的眼前。
“蔽月……”暮湮發出微弱的呼聲,脣邊,卻綻開了美麗的笑容。
蔽月忽然心酸不已,面對她,他無法做到冷漠。
蔽月將暮湮抱於懷中,俯首凝望着她那瘦削的臉。那張小臉兩三日不見,此時更瘦了。
“湮兒,沒事了,你別害怕!”柔聲安慰懷中的人兒,蔽月將她攏緊。
此刻,暮湮臉上的青紫已經漸漸淡去,脣瓣也開始有了微微的紅色。
季姜的血果然能解毒!
“蔽月……”暮湮噙着一抹淺笑,微弱的呼聲含着柔柔的情意:“我以爲……以爲見不到你了。”
她想他,很想。她以爲今生,再也見不到蔽月了。
“說什麼傻話?”蔽月凝着她,心裡泛着複雜的情愫:“我這不是來救你了麼?”
“蔽月……”暮湮看着蔽月笑,笑得很是令人心酸。
伴着暮湮的一顰一笑,蔽月的一顆心擰得好緊,竟生出濃濃的痛楚。
面對眼前情意綿綿的場景,龍沃和百里霜合上了眼眸。
眼前的這一幕刺痛了他們的心,暮湮愛的,只是蔽月。既然如此,不如就將眼閉起,當是旁聽一場他人的劫後重逢的戲吧。
他們可以自我欺騙,戲中的主角,不是暮湮。
季姜失落地面對暮湮和蔽月的重逢,這樣的場景,其實他早就預料到。他以爲自己能坦然地面對,可沒想到,他真的面對時,還是會難受。
只因暮湮心裡的人始終不是他季姜,暮湮愛的人,一直都是蔽月。
當他聽到她第一個喚出的名字是蔽月時,他就知道,自己永遠都走不進暮湮的心裡。
他和她,不知道是沒緣,還是沒分,亦或是,沒情。
他的一往情深,註定是要被她辜負的。如果這樣,那他冒死從巨蟒腹中掏出那蛇膽,又有什麼意義呢?
“湮兒……”季姜將握着碧綠蛇膽的手遞到暮湮的跟前,那掌心和手腕,還沾着鮮血。
暮湮回眸,這纔想起,季姜也來了。
“蔽月,放我下來。”她仰着小臉,低聲對蔽月說着。
蔽月將她放在地上,讓她靠着他。她的身體,實在太虛弱。
暮湮蒼白的臉上慢慢染上一抹紅暈,略帶了一點羞澀,可眼神清亮清亮:“季大哥,謝謝你救我。”
季姜忽然說不出話,暮湮說謝謝他救她。
“謝什麼?”季姜笑笑,伸手去想要去觸碰暮湮的雙臂。
“季大哥,你受傷的手?”暮湮發現季姜的一隻手受傷了,她急得捧起那受傷的手難過地問:“是爲了救我對嗎?”
季姜沒說話,只是微微地搖頭。
蔽月淡淡道:“他爲了解你的蛇毒,割開了自己的手腕餵給你鮮血。”
“季大哥,你怎麼……怎麼能那樣做?”暮湮的眸中泛起了淚,季姜爲了解她的蛇毒,竟然割腕取血給她飲下。
伸出手,暮湮撫摸着季姜腕上的傷口處,心裡,一陣黯然。
“已經沒事了,湮兒。”季姜溫和地說,神色是那麼淡然。
那腕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季姜是大夫,能夠處理好這些傷口。
暮湮放下季姜的手,朝着季姜嫣然笑着:“可是我還是要謝謝你,季大哥。”
“我們之間,不需要這麼客氣。”季姜的聲音很淡定,內心的波動一併隱去。
其實,當暮湮的指尖觸及他的時候,他的心裡便開始莫名其妙的悸動。
他只能在內心深處偷偷地感受着自己所愛女子指尖傳來的觸感,他欲罷不能。
他愛她,愛得深沉而無求。
他只要她好,不是麼?
“給,這是蛇膽!”季姜將手中那暗綠的蛇膽晃晃,他要將蛇膽給暮湮。
可是,給暮湮做什麼呢?
求娶?
還是……
暮湮怔住,她望望那掌心的蛇膽,又望望季姜。她真的不知道,該不該接下這東西。
蔽月無言,只是冷漠看着這一切。
季姜見暮湮猶豫,一笑,笑得如長空朗月般湛然。
“這裡就是孽龍洞,而這蛇膽,便是孽龍洞中巨蟒腹中的膽囊。”
暮湮恍然明白,原來她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就是孽龍洞。她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正是爲了這蛇膽。
取得蛇膽的人,才能做自己的夫君。
此刻,蛇膽在季姜的手裡,那麼,季姜便是自己的未婚夫了?
那蔽月……
蔽月神色漠然,避過暮湮投來的視線看向別的地方。他俊美的側臉在天光中看不分明,他難道一點不在乎這蛇膽在誰手裡?
不在乎蛇膽在誰那,也就是不在乎她到底要嫁給誰是麼?
如果是這樣,蔽月下懸崖來救她,又爲的是什麼呢?難道,就是爲了救她出去穿上大紅嫁衣嫁給別的男人麼?
他不是曾經說過,他不會便宜別的男人?
可良久,蔽月就是沒有反應。他的唯一反應,就是寒如冰雪。
“恭喜你,季大夫!”一直坐於地上休憩養傷的百里霜忍不住率先開口道賀,說是道賀,話裡卻有着掩飾不住的失落和嫉妒。
龍沃微微睜眼,靜靜地凝視着暮湮,此刻,他曾與暮湮獨處時的情景一幕一幕從眼前閃過。
若與這美人真的無緣,強求,亦不會有好的開始和好的結果。她若能開心,何不給她最深的祝福?
“恭喜!”龍沃亦將這兩字說出了口。
暮湮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她的心裡有着難以言說的滋味。
她的目光仍舊盯着蔽月,只要蔽月開口說出不許她嫁其他的男人的話,那她一定不嫁。
可是,蔽月沒有開口,甚至不肯看她一眼。
他要她自己選擇!
她低斂了眉眼。
她不能接受季姜,卻又不忍心拒絕,她爲難不已。
“湮兒,這蛇膽從此刻起只屬於你!”季姜含着笑,眸子裡是滿滿的深情。
所有的人都爲這話愣住了,蛇膽從此刻只屬於暮湮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暮湮惶然地望着季姜,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或者該問什麼?難道,季姜不打算將這蛇膽親自送到父親的手裡麼?
雖然季姜不在求娶人之列,但既然他下得了懸崖,取到了蛇膽,自然也有資格娶這無恨城的小姐,秦暮湮了。
“季大哥,你在說什麼?”暮湮喃喃,她似乎不能明白季姜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