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很納悶,自己要找個靠得住的心腹好像是千辛萬苦大海撈針一樣,龐煖卻可以在認識幾天之後就將人徹底收服。我懷疑龐煖太過天真,龐煖卻說我太多疑。
“是不是姓狐的人都像狐一樣?”龐煖很認真地問我,讓我很有種吐血的衝動。
明明是這傢伙完全不懂人心叵測這個道理!
在一個毫無信仰可言的世界生活三十年,整日裡都是和那個社會最精明殘忍冷血狡猾的人羣打交道,要想讓我徹底相信接觸不久的人實在有些強我所難。好在小佳和趙牧來了,這兩個亦徒亦親的人跟龐煖一樣,絕對不會背叛我。所以他們每天都有學習任務,包括去臨菑城某個特殊的地點轉一圈,看某塊石磚上是否有九尾狐標記。
當那個九尾狐標記出現的時候,就說明魎姒要見我。
她的待遇很好,由龐煖親接親送。
還有專用的麻袋。
“我想要墨燎子的天火。”魎姒盯着我的眼睛,認真道。
“何用?”
魎姒嘆道:“自從墨燎子能夠召喚天火的消息傳到了齊君的耳中,他便不再喜歡看噴火之類的雜戲了,總是想見天火。聽說他派了人去找墨燎子,墨燎子不肯給他。”
這倒是實情。蘇秦那天來見我,還有一項工作就是爲齊王來要天火的。只是我咬死不接那個話茬,所以蘇秦只得無功而返。
“你爲田地要這天火,有什麼好處?”我開門見山問道。爲觀衆服務改進表演效果之類的蠢話難道想讓我相信麼?
魎姒面無表情地看着我,終於屏不住笑了出來,道:“這也是妾自己惹下的麻煩。”說罷,魎姒正色將自己跟齊王的進展貌似誠懇地告訴了我。她們的表演中除了雜技,還有一些魔術的萌芽,在我眼裡其實依舊是雜技,沒有絲毫神秘的地方,不過在少見多怪的戰國時代,已經是十分超越自然的存在了。
人都有好奇心,齊王對於那種魔術萌芽的東西很好奇。他本質上是個無神論者,尤其不相信鬼神會被一個戲子隨叫隨到,所以軟磨硬蹭要魎姒告訴他其中的機關術。魎姒是靠這個吃飯的,當然不能爲了滿足君人者的好奇心砸自己的飯碗,於是推說是墨學大師設計的機關術,她也不明所以,更是承諾那位墨者,不能將此術傳於越女社之外的人。
齊王自然將這個杜撰出來的墨學大師認定爲“墨燎子”,魎姒也打蛇上棍,不加辯解。終於在天火之後,齊王強硬地要求魎姒去找墨燎要天火之秘。
魎姒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想想墨燎也不會給她,索性來找我。
“你不是說,墨燎子是你的人麼?”魎姒挑釁似的看着我。
“天火,”我笑道,“要給你也不是不行。不過你什麼都沒給我辦,憑什麼到我這裡想要什麼就要什麼?”
“你想如何?”魎姒糾結道。
“阿煖,你來說吧。”我笑道。
龐煖最近在幫我挑人傳授“五行遁術”和“神行術”,作爲信使。問題在於墨社這邊實在沒有可造之材,他也不可能滿大街去找小孩。越女社卻不同,她們已經有了中青幼三層梯隊,穩定的培養模式,教學場地和生活基礎。與其讓龐煖找人從頭教起,不如將基本功的教育放在越女社完成。等畢業考覈的時候,能用的就抽出來,不能用的就留在越女社演雜技。
“也不是不行。”魎姒聽完之後有些糾結,“但是好苗子也得給妾留下些吧。”
“並不妨礙。”龐煖道,“我們要挑的是能夠獨行千里,奔走如飛,有耐力的人,身子太柔的人反倒不好。”
魎姒幽怨道:“狐子這麼說,妾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妾的命就握在狐子手中,還不是讓妾如何便如何麼?”
“不過天火暫時不能給你。”我笑道。
“狐子言而無信!”魎姒柳葉眉倒豎,如同發怒的小貓一般。
“我答應給你不假,但是沒說什麼時候。”我坦然道。
“狐子以爲什麼時候才方便交給妾呢?”
孔明燈這種技術說有用很有用,可以用在攻城劫寨,也可以裝神弄鬼。說沒用也沒用,其中道理就那麼簡單,說破了人人都能仿製。
“不是時候的問題,而是價錢。”我笑道,“你去轉告齊王,墨燎子是絕不會給出天火之秘的,不過狐嬰子倒是願意幫大王達成心願。只想請齊王記得一件事。”
“什麼事?”魎姒挑了挑眉毛。
“欠某家一個人情。”我道。
“就這?”魎姒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什麼都不需要他做麼?”
“他只需要記住這點就夠了。”我道,“至於這個人情有多大,我不在乎。”
魎姒長長吐了口氣,道:“多謝狐子沒有爲難妾。”
“我怎麼會爲難你呢?”我擺出自己最無害的笑容,“不過你讓我很失望,這可不好。”
魎姒明顯緊張起來:“妾已經拜於主公閣下,不知做錯了什麼讓主公見責,還請明示。”
“我本以爲你此番求見,是要奉上越女社的名錄和財冊呢。”我淡淡道。
魎姒臉上的表情凝結起來,良久才道:“妾疏於管教,社中的名錄財冊一向都是混亂不堪……”
“原來如此,”我輕輕擊掌,“我倒是有個可靠的人舉薦給你。明日我師弟會送她去你哪裡,日後讓那孩子貼身服侍你,替你掌管文書,也爲你省了許多精力。”
“如此,甚好。”魎姒幾乎是咬着牙吐出這四個字,“多謝主公。”
“不過我也知道你們那兒東西亂,萬一磕着碰着在所難免。”我臉色一冷,“若是她少了一根頭髮,某人的腦袋就得掛在城頭了。”
魎姒連忙伏倒在地:“妾一定好生照顧他。”
“你也別多心,”我笑了笑道,“我只是派她去幫你料理一時,你想多留她我還不幹呢。”
“謝主公。”
“好了,”我吸了口氣,“天火的造法我會在明日一併帶給你。阿煖送青主回去吧。”
魎姒再次拜謝,很自覺地鑽進麻袋,留給我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龐煖回來之後,很不滿地質疑我怎麼能把小佳送到這個靠不住的門下手裡。我很感動,這位能把三個孩子扔在荒郊野外的劍士,居然會關心小佳的生命安全。“不能太寵溺他們,不是你說的麼?”我笑道。
“那你也不能讓小佳去做人質!”
人質?唔,的確有這個意思。在今天之前,我只是想利用越女社,並不打算收服它。從魎姒那麼容易就拜倒口稱主公就能看出來,在認主這件事上,她簡直就是“人盡可夫”。不過今天魎姒展現出了她內心深處的野望——她想攀上齊王這棵大樹。而且她很成功,齊王已經願意將棘手的小事交給她去辦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值得我多花點精力,冒點風險,徹底收服。
首先要讓她自以爲握着小佳這個人質,能夠安心睡覺,不能再一味地用龐煖這個大殺器去威脅她。其次要讓小佳過去展露一些狐氏門人的手段,讓她敬。在敬畏產生之後,讓她看到我繪出的藍圖一步步實現,這樣才能讓她忠。
當然,這個悲催的孩子永遠不知道越國即便復國也只是暫時的。
“她有什麼理由對小佳不利呢?”我笑道,“難道她會覺得小佳的命比她的命更值錢?”
龐煖冷笑一聲:“若是她用小佳的性命要挾你就範,你怎麼辦?”
如果我隨時可能放棄小佳,她就不會做這種事。所謂投鼠忌器,若是那個“器”不值得人忌,哪隻老鼠還會傻傻往裡鑽呢?
“對了,時候差不多了,你找兩個人去趟燕國吧。”我道,“讓許歷他們過來,休息的時間夠久了。”
“那嫂嫂呢?”龐煖問道。
我瞟了龐煖一眼:“你不問旁個只問她,莫非對你她有什麼想法?”
“你胡說什麼!”龐煖滿臉脹得通紅。
“呵呵,她又不是你真嫂嫂,怕什麼。”我打趣他道,“看她自己安排吧。”
寧姜應該很願意回到齊國吧,這裡是她的父母之邦,而且還有親人在孟嘗君手裡。她要是回來了,越女社這邊的線就可以交給她了。不過我這次遭遇如此挫敗,還不知道她是否願意繼續跟我合作下去。
接觸這麼久以來,倒是也算有點交情。她要是想走,就讓許歷幫她把人救出來吧。
雖然我確信小佳沒事,但經過龐煖那麼一說,我還是有些動搖了。天一亮就特意把小佳叫過來,再三關照,到了那邊要多看多聽,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若是魎姒想收買她,一定斷然拒絕,不可猶豫。
“夫子,這不是顯得我太忠心了麼?”小佳疑惑道。
“魎姒其人,便如其名,自己心中有鬼,看誰都是鬼。”我道,“她最喜歡的就是欲擒故縱。昨晚她故意表現得不想要你,其實心中早就樂開了花,想以你爲人質。所以你過去之後,她必定要試探你在我這裡的分量。若是你敢接受她的收買,就說明你我的信任已經不怕人離間,那你就危險了。”
小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也是,夫子派過去查賬理財的人,必然是忠心夫子的,怎麼收買都沒用。若是我不敢受她的收買,只說明我與夫子不夠親近。”
我很喜歡小佳的悟性:“魎姒聰明有餘,試探的手段更加多不勝舉,你只要做到八個字就能自保,不必怕她。”
“夫子,哪八個字?”小佳瞪大了眼睛。
“不懼、不怨、不怒、不笑。”總之,只要做出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魎姒就會相信小佳是個棄子,久而久之也就不會萌發綁架小佳的念頭了。
“而且你師叔會一直在暗中保護你。”我指了指剛剛推門進來的龐煖,微笑道。
從小佳的目光中,我知道師父這招的確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