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上午10時
方覺縣長個頭不高,身材偏瘦,愛穿中山裝,加上收拾的整潔,看起來很精神。尤其是那雙沉穩的眼神,與其年紀絕不相稱。
到任十多天來,對內,他整頓警察局和稅務局;對外最大的手筆就是招安向鼎坤及其人馬,雖然被向鼎天帶人伏擊,最終,還是得到了百來人,基礎算是有了。
有意思的是,向鼎坤帶人進入縣城後,居然出不來了——原保安團公開貼標語要收拾他。這可不是說說,保安團的八百人馬,直接開到了城外駐紮,擺明了只要向鼎坤帶人一出就收拾他。對此,無論是向鼎坤還是方覺,都很氣憤,卻也很無奈,可誰叫他們就這點人馬,拼不過對方了?
縣長掃大街,走訪民情,基本上算是政治秀——哪個縣長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去掃大街?
可方覺不一樣,從到任的第二天開始,他就扛起掃把去掃大街。一開始,百姓們冷眼旁觀,誰知,方覺居然每天都堅持着大清早就來掃大街一個小時。漸漸地,百姓看他的目光有了變化,甚至,有人會主動給方覺端茶喝。
今日,方覺掃完大街後,就在路邊小攤吃了兩碗米豆腐,然後就帶着幾個保鏢開始了他例行考察民情之舉。
在熱鬧的商業街上,這走走,那看看,再問問,臉上笑容不斷,一點架子都沒有。雖然他明白,街面上很多店鋪都是四大家族的,其中以王家最多。
說起王家,方覺就有些泄氣:來的時候,省長親自接見了他,並點名了要他好好整頓一下王家。他也以爲王家是當地最大的惡霸,就做了些準備,結果,意氣風發的來到了江陰縣才發現,感情不止一個,而是好幾個,而且,王家還不是最大的嗎,只是運氣不好,被上面注意到了而已。這讓他很是鬱悶,可既然來了,以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就打算好好跟這幾家鬥鬥。
更讓他抓頭的是:他本來是想跟王家斗的,結果,進入縣城後不用打聽,有的是政府工作人員跟他彙報:您先別想着收拾王家,還是先想想怎麼突破向家的包圍吧?
然後,他就一頭栽進向家的大網中,別說對付王家,王家不對付他就好了。
他跟向家明面上只交手兩次:他取消了原保安團,結果,向家回擊很凌厲,直接伏擊了向鼎坤。而私下裡,雙方交手多次,算是各有輸贏,可最讓氣憤的是:向家居然發話,誰要敢參加方覺手中的那個保安團,老子當天晚上就帶人滅他滿門。結果,果真無人應招——沒有兵權,什麼都是扯淡。這一手,雖然狂妄,卻讓他很無奈,這纔不得不採取親民路線。
來到一個賣小米的地攤前,彎腰抓起一點小米,看了看成色,笑道:“大叔,來了多久了?生意可好啊?”
“天剛亮就來了”老漢吧嗒吧嗒地抽着菸袋,看了方覺一眼,又掃掃他身後的幾個便衣警察,笑道:“今年年景好,買小米的人不多。”
“大叔,別擔心,你這小米成色不錯,不愁賣不掉。”
這本是安慰話,哪知,老漢一聽就笑了,笑的有點詭異,反問道:“敢問,您是哪家的少爺?”
“您老怎麼說我是少爺?難道我就不能是生意人?”
老漢一聽這話,講菸袋往地上一磕,順手插到後腰,收起面色,淡淡地說:“這位少爺,您就別打趣老漢,還是走吧!”
方覺一愣,反而對老漢更感興趣了,笑道:“大叔,不敢打擾您的生意,我就是想跟您請教一下,您爲什麼非說我是少爺?”
老漢也有點脾氣,一見方覺這是死纏爛打,就有點火了,撇了下嘴,道:“你要是生意人,難道不曉得如今這稅重的讓人沒法活?別講做生意,就是老漢這樣種地的,哪怕遇到好年景,也趕不上重稅的變化。”
說完,老漢還怪怪地一笑,諷刺道:“糧食大豐收,稅賦也是大豐收。”
方覺一愣,有點尷尬的點點頭,正要說話,突然!
“砰!”
子彈幾乎跟槍聲同時傳來。
子彈幾乎擦着方覺的頭皮飛過,擊中了他右邊的一個便衣警察。那警察不相信似的看了看胸口,摸了一下,一手鮮血,又擡頭茫然的看着方覺,身體一軟,栽倒在地。
方覺合適被人打過冷槍,雖然來世心裡早有準備,可等真正面臨時,嘿!嘿!子彈從頭皮上飛過,如同死神的鐮刀揮過,那“咻~!”地呼嘯聲,如同死神陰冷的笑聲,震懾心靈。他沒被嚇尿褲子,算是條漢子。
下意識的看向那個中槍的警察,眼神空洞,表情驚愕,一副完全被嚇懵的狀態。好在那幾個便衣得力。紛紛撲向他。
“殺人啦~!”
那個賣小米的老漢一聲驚叫,讓整個大街爲之一靜,緊接着,路邊的人紛紛大叫:“殺人啦!”,立馬雞飛狗跳起來,紛紛不顧一切的躲避,奔逃……一時間,混亂不堪。
方覺被便衣撲倒,立馬就醒過神來,害怕之餘,卻勃然大怒,大吼着:“別壓我,快讓開,快去抓刺客……”
別說就他們幾個人,就算人再多,面對如此混亂的局面,想跑過去都難。更何況,他們只能根據槍聲判斷是從左邊打來的,卻不知道對方具體的位置,到哪去抓?
鐵石頭對自己的槍法很自信,扣動扳機後,毫不停留的爬低身體,收起槍,看都不看結果,就爬着向後倒退了幾步,然後,躬身下樓。將槍扔給一個夥計,順手接過夥計遞過來的揹簍和草帽,背起揹簍,戴上草帽,還特意將草帽前沿壓低了些,對一旁的王吉平點點頭,正要出門,停了一下,回頭問道:“要帶東西麼?”
王吉平想了想,道:“告訴世華,這裡有我,讓他放心。”
等鐵石頭趁亂出門後,王吉平放下茶杯,趕緊跑出去。一口氣跑到百米外的方覺身邊,滿臉關心的問道:“方縣長,聽說有刺客,您沒事吧?”
……
王世華聽完鐵石頭的話,哈哈大笑。
拍了下鐵石頭的肩膀:“乾的漂亮。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我跟幺娥想去給岳父上墳。”
“去散散心也好!需要麼子,自己跟守成去要。”
房間裡還有一人——白賢惠,老白!
他一直很奇怪:王世華今天爲什麼非要請自己吃飯?而且一直只談風月,沒一點正經事。實在沒事可幹,居然拉他下象棋下。現在,他全明白了:王世華是在等眼前這個看起來樸實無奇,實際上卻是個高手的傢伙的到來。之所以要當着自己的面說,爲的就是讓自己知道,或者說,爲的就是警告自己:別想動什麼歪心思,否則,我隨時能要你的命!
等鐵石頭離開後,王世華對老白笑道:“老白,別管這些旁的,我們接着下。”
老白卻把象棋子一放,笑道:“家主,老白我認輸。”
面對這一語雙關的話,王世華自然不會點破,微笑的點頭道:“也好,我們去吃晚飯。”
……
方縣長被人當街刺殺,雖然沒成功,可此事卻轟動無比。
各方勢力無不在暗中關注、調查,尤其是向家,這事出在他們的地盤上,無論如何也得對外有個說法。
而作爲最直接的受害者之一,方覺更是惱羞成怒,直接下令關閉城門。然後憋着一口氣,跑到警察局,將警察局長罵的是狗血淋頭。
全城大搜捕,無果!
城門一連關閉了三天,最終,在百姓怨聲載道的情況下,方覺只得無奈的打開城門。
可這口氣,讓現在每每回想起來依舊又驚又怒的方覺無法下嚥,只是,不知道具體的目標是誰,因而有火無處發。
10月19日
縣政府突然張貼公告:鑑於縣城爲生太髒,容易滋生瘟疫,必須要大力整頓。首先,各自清理好自家門前的垃圾,再打掃自己的居所……三天後檢查,凡不執行者——罰款!
如果換成是治安太亂,要大力整頓,大家還能理解,畢竟,縣長大人剛剛被行刺,報復一下,發泄一些怒火,大家都理解。卻莫名其妙的在這個時候說什麼講衛生,這不是牛馬不相及,沒事找事麼?
這道政令不下達還好,一下達,三大家族(田家在縣城已經沒有店鋪門面了)很有默契的同時選擇跟縣長作對。他們不動,誰敢動?甚至有人還故意把垃圾倒在門前的街面上。
事實上,方覺猜測自己被行刺,很有可能是四大家族所爲,最不可能的卻是向家,理由很簡單:這裡本就是向家的地盤,而原保安團現在依然駐紮在城外,想幹掉自己,有的是辦法,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費周章——到現在,他深信,那一槍不是嚇唬自己,而是打偏了。至於最有可能的,他認爲是田家:只要自己出事,向家無論給上頭什麼交代,自己的家人都會讓向家倒黴,而田家一直在跟向家爭奪縣長的位子,因此,他認爲,向家一倒黴,田家得利最多。
之所以有這道莫名其妙的政令,是因爲他想不出破冰的方法,乾脆趁機把水攪的更渾,順道給四大家族添添堵,先出口氣再說。
可他不知道,正是這道政令,讓他鬧出了好大一個笑話,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正面形象,徹底被王世華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