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撒丫子就往廚房那邊衝過去,一溜煙地鑽進廚房門口,似是衝那廚子說了些什麼。曲慕非離得遠,聽不見他究竟說了些啥,只看見他邊說還邊擡手指指點點、指向這邊那位食客。
沒過了多久,就見司徒十四便從廚房領了一隻燒鵝,端着盤子一路小跑着過來——
“走。”司徒衝她比了一個口形。
曲慕非一愣,不消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傢伙,指望着吃霸王餐呢!
看出了他的意圖,這下子,曲慕非更不能動彈了。這些年頭來,九年制義務教育中,那些道德政治課和素質教育內容,那可都不是白搭的,讓她幹出這等吃白食的事情來,她是萬萬做不到的。
見她動都不動,司徒十四急不過,伸手想拽她,卻被她一掌拍開。
“哎呀呀,曲姑娘,這時候莫再耍性子了,好嗎?”他壓低聲音,小聲道。一邊說着,不忘一邊斜眼關注着那邊食客的反應。
“耍性子?!”她冷哼一聲,“吃白食這種事情,你做得出,我可做不出。”
“呃……”司徒頓時一愣,端着燒鵝的手,送也不是,收也不是,只能僵在那裡。
他頓了一頓,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道:“好啦好啦。下不爲例,可好?不過東西都已經拿出來了,現在送回去只是惹事罷了。我答應你下不爲例。咱們快走吧!”
說着,他又伸手去拉曲慕非。誰料她退後一步,避了開去。
只見她冷冷斜了他一眼,“要走你走。這種事情,你做得出,我卻沒你那等厚臉皮子。”
聽她這一句,這下子,司徒十四也有些來了火氣。脣邊慣有的弧度垮了下來,他望着她望了半晌,恨恨地道了句:“不走拉倒!我司徒十四,又不是欠着你的了!”
好個司徒十四,做了虧心事,還有理蠻橫成這個樣子?!
曲慕非心裡也上了火,冷笑一聲道:“是啊,咱們非親非故,我也不是欠了你的,更沒有求着你拖着你不讓你走啊!”
“你!”司徒怔怔地望着她,平日黑眸裡笑盈盈的光,此時換成了火氣。
他恨恨地跺了腳,再不言語,轉身便跨出酒家大門之外。
見他走出店門,一轉眼便望不見了。曲慕非低垂了眼,心裡不是個滋味。
怎麼說,司徒十四也是她在古代所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如此不歡而散,心裡實在是不舒坦。只是,這朋友的行爲,着實有違常理規範了些……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心裡悶悶的,有些煩躁不安。再加上飯店之中,鬨鬧交談之聲本就擾耳,這讓她更是鬱悶了。
偏頭望了一眼那邊,先前那名食客正拍桌大叫,指責跑堂的店小二。他那種憤怒與囂張的面容甚是讓人心裡不舒坦,曲慕非再也看不下去,急急邁了步子,走出了店外。
夜幕已降。遠遠地,只聽坊門那邊傳來官差鳴鑼的聲音,怕是到了宵禁的時間了。
曲慕非左右望了望,卻只見坊間的繁華景緻,哪裡還見得到司徒十四的影子?只見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說笑着、高談着,三三兩兩地匆匆走過。
望着繁華的夜景與喧鬧的人羣,來到古代這許多天來,曲慕非第一次感受到迷茫的滋味。她愣了半晌,只覺漫無目的。終究,她還是隨便選擇了一條道路,踏上——
夜幕漸沉,星璀璨。彩燈籠裡燃着小小的蠟燭,風輕揚,就晃得燈籠亂搖,五顏六色地擺着,直讓人看花了眼。
茶樓酒肆之中,多得是笑語歡歌。特別是成羣結隊的文士,互相敬酒高歌,搖頭晃腦地唱着些聽不清楚詞兒的詩歌來——曲慕非雖聽不真切,也不覺得那調子有多麼婉轉悅耳,可就是那份放歌的豪氣與笑鬧着的氛圍,便讓她受到感染,覺得甚是有趣了。
這坊間,雖然只是一個不大的街區,但其中各類設施完備,及至星高懸,依舊是燈火輝煌不急入眠。這景象,半點不像以往她在現代社會中,所估計的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設想。
“繁華”——書本之上,都是以這兩個字來形容盛唐時的洛陽。之前,她只能遙想一番,以爲這“繁華”二字,大約指的就是人山人海的模樣。可今日一見,她才知道,這裡不僅僅是因人多熱鬧,而是因那豪放的作風,才覺得這裡的人格外大氣磅礴。
曲慕非下意識地又想從袖口中掏出紙筆來,記錄下這民生原態。可剛翻了袖口,她便憶起先前司徒十四所說的話,而頓住了身形與動作——
若她露出了並非此時之人的行動,八成又是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的。屆時,若要再追究起她那些諸如“非法入境”、未進行穿越登記以及未繳納“穿越稅”的種種事端來,那麻煩可就大了去了。
先前,如果沒有司徒十四一路相伴、並向她解釋並提醒了關於這裡的情況,她定是早就捅了婁子的了。
可事到如今,她還沒來得及向他好好道一聲謝,這段時間不長的相識與相處,便就此戛然而止。
微微斂了眉頭,曲慕非有些自責:不管怎麼說,她都應該先謝謝司徒十四助她脫離旅行團,以及這段日子來帶着她趕路、一直將她送來洛陽的功勞。
只是,每次見到他那笑眯眯的模樣,她便心生調侃、開涮之意。而當看見他一臉哀怨地抱怨着,她便不由得覺得暗暗好笑,久而久之,竟也就以此爲樂了。
一邊如此思忖着,曲慕非一邊行走在坊間的街道之上。兩邊瀰漫着的酒菜香味,直往她的鼻孔裡鑽。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半日沒有吃過東西了。
瞥了一眼道旁的酒館,桌上油亮亮的糖醋排骨看上去格外誘人。先前還不覺得,這麼一看,就更覺得餓了。曲慕非伸手撫着胃部,想要緩解一些胃袋空磨帶來的那種不好受的滋味。
“要是有辦法換點錢就好了……”她不禁在心裡唸叨着這一句。
身上並沒有唐朝貨幣的她,總不能拿着“主席頭”去買包子饅頭吧。
再說了,先前司徒有說過,這古代嚴令禁止未來人的物品不可轉手他人。這麼一來,就連去當鋪換銀子的可能性都被斷絕了。
換句話說,現在的她,雖空有百元大鈔以及各種隨身攜帶的高科技娛樂產品,但在這盛唐的洛陽城,依然可以說是“身無分文”四個慘痛的字眼。
這個事實讓曲慕非深刻地體會到了現實的殘酷——這就代表着,不只吃飯問題,今晚在哪裡住店也成了另一個讓她頭疼至極的難題。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既然想要留在這裡一段時間,實際瞭解古代生活,那便不能不找工作。依司徒所說的那些法規法律之中,好像還沒有一條明確指出“未來人不可以打工”這樣的條目。
做出了這樣的結論,曲慕非擡頭望了望天色:滿天的繁星看不出時辰,如果按照現代的計算方法,差不多應該是九點多鐘的時候。都到了這時候了,找工作一事,怎麼也得容明天再說了。
任由肚腹之中,發出尷尬的“咕咕”之聲。曲慕非摸着癟癟的肚子,無奈地笑了笑。
看來,今兒晚上只有暫且在街上晃晃,找個地方坐一宿。等到了明天,再去尋一份合適的差事了。
看看彩燈,聽聽划拳,一賞醉漢狂舞,一聞飲者高歌。
就這樣,曲慕非在坊間晃悠了一夜,倒也不覺得無聊,就是睏倦了些。
隨着夜色愈沉,喝酒聊天的人逐漸少了,三三兩兩地攙扶着,在坊間的街道賞晃晃悠悠地走過,漸漸便聽不見聲音了。
曲慕非也不知已經到了什麼時辰,只覺得逛了大半晌很是疲累,於是便找了一處酒肆邊上的小巷子,坐在窗下小憩片刻。
從衣袖當中掏出筆記本與鋼筆,她藉着酒肆裡的燈光,勉強地寫起觀察筆記來。可沒寫上多久,便覺得眼皮子越來越沉。到了最後,她終究是抵不過周公召喚,就這麼靠在青石壁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喂!”
胳膊生疼,好似有人在戳。
“喂,喂!”
曲慕非不滿地皺起了眉頭,哪個這麼沒公德心的,一大早吵吵嚷嚷,擾人清夢?!
“呃……該不會是餓昏過去了吧……”那人似乎在自言自語,聲音還不錯聽。
她眉頭更斂,提起“餓”這一碴兒,她的確是餓得全身沒勁兒了。
“哈,熱騰騰的肉包子,不起來就沒得吃哈!”
果然,有包子的香味!
這個認知讓曲慕非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笑吟吟的黑眸。
“哈,曲姑娘,好久不見!”
清亮的聲音,元氣十足的笑容,這不是司徒十四還能是誰?!
只見他手裡左手抓着一個油紙包,右手則捏着一個大肉包,移至她的面前,晃啊晃的。
曲慕非頓時愣住,這傢伙,昨兒個不是跑了嗎?
“呃,”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司徒輕輕咳一聲,擡眼望了望四周,這才笑眯眯地望向她道,“哈,曲姑娘,真是巧啊!沒想到這一大早,便又碰面了!”
“……”她只是望着他,不說話。
司徒被她盯得不自在,偏了頭去,從油紙包中取出了肉包子,遞給她,“喏!熱乎乎的肉包子,剛出蒸籠的。”
眉頭漸漸舒緩,她伸手接過了包子,瞥了他一眼,“是正經來路嗎?”
“喂,”聽了這句,司徒十四頓時垮下臉來,不滿地撇了撇嘴,“曲姑娘,有沒有人跟你說,你說話真的是緊殘啊!”
“哈,不敢不敢,我沒這天賦。”她微微揚了脣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笑容。
“……”司徒哀怨地望了她一眼,泄氣地咬了一口包子,“當然是正經來路!這是真金白銀換來的啦!你放心吃啦!”
她不回答,只是笑着咬了一口白嫩嫩的包子。
好香。
見她三下兩下吃完一個包子,司徒十四笑眯了眼,伸手又遞給她一個,“怎麼樣?還是我厚道吧!”
她笑道:“是啊,的確是厚道不錯。但也不知是誰,昨兒個信誓旦旦發了火氣,今天一早卻又來做這好人了。”
“咳!”司徒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隨即瞪眼望她,“我司徒十四,可不像某個沒情沒義的傢伙!好歹相識一場,硬說什麼‘非親非故’,哎呀呀,這等朋友緊難相處,真是個鐵石心腸的!”
她迅速將包子拆解入腹,“鐵石心腸,也好過沒心沒肝的。”
“喂,你這‘沒心沒肝’,指的是誰?”他衝她瞪眼。
她斂了笑容,正色道:“爹媽把你養這麼大,不去好好討份生活,偏要去做那偷雞摸狗的行當,不是沒心沒肝又是什麼?”
又提她說起這岔兒,司徒十四變了臉色,“噌”的一聲站了起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曲慕非也不阻攔,只是望着他的背影,依舊靠在青石牆上,坐定不動。
果然,沒走兩步,司徒十四卻又停了下來,一隻腳煩躁地點着地面。
最終,他卻又惡狠狠地轉過身來,不耐煩地三步並作兩步走了上來,站定在她的面前,“我司徒十四說話算話!不管怎麼說,答應帶你去看黑市,便一定要做到。你倒是走不走?”
曲慕非緩緩直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衝他笑道:“那便按照你們這兒的說法:‘恭敬不如從命’了。”
長樂坊,可算是這洛陽城中最熱鬧的一坊了。在這裡,不僅是販夫走卒齊聚,還有不少碧眼高鼻樑的外國人。
當看見洋鬼子在大街上亂逛悠,曲慕非這纔想起,以前曾經在書本上看見過這種說辭:“盛唐時期,唐朝與外國交流甚是密切”——今日看來,果然如此。見路人行走如常,看來是對這些金毛兒的傢伙,見怪不怪了。
不期然地,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司徒十四時,他疑惑地說出那一句“你們習慣的禮儀,是那種番邦式的擁抱吧?”當然,禮儀與友好並未通過擁抱表現出,倒是被她賞了一拳頭,結結實實地打在了鼻樑上。
這傢伙,平日總是笑眯眯的,就算是打了他說了他,他也不生氣,只是偶爾耍寶似的故意做出一副哀怨的模樣來,讓人看得哭笑不得。
想到此處,曲慕非不禁微微斂了眉頭:她一直就是想不明白,司徒十四這個看上去挺陽光的青年,怎麼就以倒賣未來人物品這種違法亂紀的非法活動爲生了呢?
“喂,曲姑娘,莫再發呆了!”見她走神,司徒出言喚她,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跟緊點兒,馬上便要到了!”
“嗯。”她低聲應道,一邊擡眼打量起四周來。
只見小街的盡頭,矗立着一座相當別緻而華麗的宅院。大門敞開,有不少人進進出出。曲慕非覺得疑惑:看這建築的模樣,並不像是酒肆茶樓,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宅院一般,怎麼會這樣門庭若市?
再一望,只見硃紅的門扉之中,走出一位白衣的年輕人。他一見司徒十四,便向他點頭微笑起來,“十四,許久不見。”那白衣青年向他抱了抱拳,笑道,“怎樣,最近又去忙活些什麼了?”
“哈,”司徒撓了撓後腦勺,“忙活忙活,自然是忙着‘活’唄!”
那白衣青年淡淡一笑,遂不再多言,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隨即便招呼着司徒十四與曲慕非二人進了大門。
門內,豎着一塊雕花精美的照壁。兩側小路,曲徑通幽。曲曲折折之間,暗藏無限景緻。若不是有熟門熟路的司徒十四領着,曲慕非怕是要走迷路的了。
她邊走邊看,只恨不方便將數碼相機拿出來多拍幾張照片。一可保留養眼,二來等到回到現代,拿去向素翎邀功,說不定還能多給她一門古代園林建築學的學分。
正這麼想着,她便微微移了袖口,想偷摸拿出數碼相機。可她也不想想司徒十四是做哪一行的?他的那雙賊溜溜的眼珠子,可比那貓頭鷹還尖,立馬就看出了她的小動作,“喂,曲姑娘,”他微微低頭,小聲道,“這裡多得是對未來物品感興趣的傢伙。若你那些新鮮玩意兒被他們看見了,免不了又是要惹上一段是非的了。”
“抱歉,我知道了。”他的話讓曲慕非無法反駁,她只得將相機又塞回了袖子當中。
一邊繼續走,司徒十四一邊向她解釋道:“這莊院,就是黑市所在之處。這裡的主人甚是奇怪,嗜好蒐集各類未來人的物品。久而久之,這裡也就成了一個倒賣未來物品的地下黑市。要出手的,要收貨兒的,都跟這莊主多少有點交情。”
聽了這句,曲慕非斂眉道:“既是地下黑市,你不覺得這裡實在是太明目張膽了一些嗎?剛纔我們進來之前,就看見不少人進進出出了。如果是普通的大戶人家,怎麼可能如此門庭若市?那些警察也不是笨蛋,難道就看不出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