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各位旅客,現在您看到的就是廬山盛景之一的五老峰。五老峰地處廬山的東南面,風光優美,山勢又如此險峻,在此可將九江的秀麗風光盡收眼底,山上又有着白雲青松,因此,這裡觸動了大詩人李白的詩興,讓他寫下了‘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攬結,吾將此地巢雲鬆’這樣的詩句來——當然,在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李大詩仙還沒有出生……”
導遊小姐揚起脣角,露出四顆牙齒——好一個標準的職業微笑,堪稱完美。
跟隨着她的腳步,諸位旅客紛紛走下太陽車來,一邊聽着導遊小姐的說明,一邊欣賞迷霧奇鬆的壯麗山景。
唯有曲慕非不動。
微微斂起眉來,曲慕非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雖說這“穿越時空古代旅遊”還是掛着“旅遊”二個字的名頭沒錯,但是也不該當真是天天看看名山大川、欣賞欣賞風景和古典建築而已啊。
這兩天來,旅行團帶領他們從黃山逛到廬山,從洞庭湖逛到洪澤湖,景色雖美是沒錯,可所到之處,幾乎都看不見半個人影。這和現代旅遊有什麼區別?不過是這裡的景緻沒有遭到開發和破壞,山林更加蔥鬱罷了。
既然她是來這古代,是爲了做古代民衆實際生活的調查研究,就不能只看山山水水。她需要的,是接觸古代居民的日常生活,進行確實的觀察和記錄。
“導遊小姐,”曲慕非輕輕開了口,“請問,什麼時候可以帶我們去市鎮看一看呢?”
導遊小姐轉過頭來,向曲慕非擺出營業用的微笑,“這位小姐,非常抱歉,在我們的旅遊服務當中,並不包含這個項目。”
“嗯……”曲慕非摸了下巴,不做聲了。導遊小姐的聲音是很溫柔甜美沒錯,但是言下之意卻徹底打亂了她的原計劃。面對如此堅決而明確的拒絕,她表面上一聲不吭,暗地裡已經開始盤算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脫隊了。
“什麼?!你們是怎麼辦事的!”聽到導遊小姐的說明,先前那名在服務中心惹事的漢服客,這時又嚷嚷起來,“不是說古代旅行嗎?怎麼可以不能去城鎮裡看古代人買古董?那我們花錢是來幹什麼的?”
“先生,我們有規定,這裡的東西是不能帶回現代去的。”導遊小姐勉強地擠出微笑,儘量維持着平和的語氣來說明。
“什麼時候的規定?!我不知道!你們這是欺騙消費者!我要去消費者權益協會告發你們!”漢服客氣嚷嚷地高聲大吵,惹得周圍乘客紛紛繞成一圈看起了熱鬧來。
“先生,這個規定是在《古代旅遊指導說明書》和《古代旅遊管理辦法》裡有明確指出的,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
導遊小姐試圖盡力安撫漢服客的情緒,沒想到這番說辭引來對方更大的反彈,“你這是霸王條款!這是侵犯消費者的權益,作爲一名受害的消費者,我絕對不能接受!”
眼看着人們圍繞着事件的中心點自發形成了看熱鬧的圓圈兒,曲慕非靜靜地向後退了一步,再一步,既然轉頭走向樹林——
忽然,導遊小姐手腕上的電子錶忽然發出了“嘀嘀”的警報聲,她頓時臉色大變,也不管那名漢服客的糾纏,三下兩下撥開人羣,衝曲慕非的方向大聲喊道:“那邊的小姐!請等一下!”
“呃?”曲慕非只好回頭,只見她完全沒有心虛的神色,一臉沒事人的樣子,“怎麼了?有什麼事?”
“這位小姐,”導遊露出了溫和的微笑,但是額頭上爆出的青筋顯然暴露了她此時內心的真正感受,“爲保障您的人身安全,請您不要隨意離開我們旅遊團的活動範圍。這點也是您當初簽署的《古代旅遊合同書》裡明確規定的條款之一。”
曲慕非大大方方地點頭說了一聲“抱歉”。然後,她走回太陽車中,放下靠墊,仰坐着閉目養神。
她這模樣看似休閒,可事實上,她的腦子卻沒停下一瞬的運轉。反反覆覆思索着的,是《古代旅遊合同書》和《古代旅遊指導說明書》中的相關條款——
不對勁。這種完全脫離於古代社會,而僅僅侷限於山川景色的旅遊項目,完全體現不出相應時代的獨特氣息。
難不成……事實上,她根本沒有回到古代,而是旅遊公司策劃了一場騙局?
曲慕非不禁產生了如上的疑問。
不過,在不久之後,她便推翻了這個設想——
因爲,她遇到了司徒十四。
接下來的幾天,導遊小姐很是熱情地帶領衆位遊客玩遍了大江南北,看夠了各種優美的景色——完全沒有經過人爲開發與污染的純天然景觀,的確是讓人心曠神怡沒錯,但是這樣,也就距離曲慕非的原計劃越來越遠了。
讓曲慕非疑惑的是,無論她怎麼盤算着偷溜,只要離導遊約莫五百米的樣子,對方總能感應到。
雖然曲慕非明白:看這情形,肯定是自個兒身上被裝了例如gps(全球定位系統)之類的什麼定位裝置了——可是她瞅了半天,也沒能瞧出來身上究竟是哪樣東西,被旅遊公司動了手腳。
這個時候,導遊小姐正帶着他們遊覽泰山。在山腰的平臺之上,衆位遊客正三三兩兩地聚着,一邊聊天一邊休息片刻。
就在這時,只聽那漢服客狂吼一聲:“有賊!誰偷了我的東西?!”
若在平時,聽到一起旅遊的同伴大呼丟了東西,大家定是議論紛紛、幫忙尋找。可這漢服客向來不是個省事的主兒,加上先前鬧過的兩檔子事兒,讓衆人對他的印象都不怎麼的。所以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人準備搭理他。只有那導遊小姐,不得不上前安撫那位麻煩的漢服客。
曲慕非斜了那邊——那名漢服客正衝導遊高聲抱怨着諸如“你們公司如此辦事不利”這樣的叫嚷。
聽着就覺得擾耳。曲慕非翻開包,打算戴上mp3、一邊聽歌一邊繼續仔細回憶着進入旅遊公司之後的情況、思忖哪個環節可能被他們做了相關設置。
然而,她把旅行包翻了一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mp3。
她斂了眉頭,這纔開始相信那名漢服客的說辭。她眯眼望向四周,突然,山道邊的樹林裡閃過一道明晃晃的人影。
她心下生疑,走了過去——
只見蔥鬱的樹上,一個衣着怪異的青年,正靠在樹幹之上悠閒地躺着,他一邊聽着mp3,還一邊哼着歌。
那青年留了一頭垂直到腰間的長髮,並用布條高高束起。身着黃色的短衫,左肩上搭着一塊灰不溜秋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抹布——看這模樣,倒像是那古裝武俠劇裡,跑堂的店小二一般。
“……”曲慕非頓時無言,覺得這青年有說不出的怪異與另類:這一聲店小二的裝扮,和聽着mp3邊打着節奏拍子的姿態,怎麼看怎麼只有八個字可以形容——
中西合璧,不古不今。
“啊!”那裝扮得跟小二似的青年,察覺了曲慕非的目光,於是低下頭來,就這麼倚在樹上,衝她揮了揮手,笑道,“哈!你好!”
聲音清亮,滿是笑意。
這時,曲慕非才看清了他的面目——看樣子,他約莫二十多歲的青年,皮膚微黑,五官甚是清秀。
而他那雙黑亮的眼,最是引人注目:滿是笑意,又有些賊溜溜的狡猾的感覺。
既然對方先問好了,就是再覺得怪異,也該回個招呼。於是曲慕非淡淡地點了點頭,說了句“嗯,你好”。
寒暄之後,她挑了挑眉,“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應該不是我們旅行團的人。”
“哎呀呀,”那青年做出非常誇張的表情,豎起了大拇指,“這位姑娘,你的記憶力還真是好!”
說罷,他一個翻身,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在曲慕非面前,笑眯眯地望着她。
“姑娘?”曲慕非的眉揚得更高,望着面前的人,忽然有種怪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呃,”那青年自知說錯,頓了一頓,左手成掌右手握拳,猛地一拍手,“我知道了!你們那兒是喊‘小姐’的,對不?”
“‘你們那兒’?”曲慕非抱了雙手,注視着黑皮青年。
“對啊,你們那兒,自然就是你們未來啦!”青年探出右手,做了一個要握手的姿勢,“我姓司徒,名十四,你喊我十四就好了。”
曲慕非怔怔地望着司徒十四,反覆玩味着那句話:“你們未來?”
見曲慕非沒有要握手的意思,司徒十四伸手撓了撓後腦,隨即恍然大悟狀,“啊,我明白了!你們習慣的禮儀,是那種番邦式的擁抱吧?”
說完,他張開雙臂就要熱情地擁抱上來。
先前正糾結於對方奇怪的說話方式、並因爲“番邦”這兩個字而走神的曲慕非,眼見一道黑影撲上,想也不想,一拳頭揍了出去——
下一刻,司徒就捂着鼻子蹲地上去了。只見他哀怨地瞥着曲慕非,帶着濃重的鼻音抱怨道:“你們現代人不是最注重禮儀的嗎?就連我們這邊都知道,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這位姑娘,你忒地欺負人了啊!”
混亂的言語,讓曲慕非額上的青筋跳了一跳:面前這個傢伙,一身古代店小二的裝扮,滿口“你們未來”,聽着mp3聽得正high——這讓她怎麼相信,面前的他,是古代人?!
“嗯,”曲慕非斂了眉毛,正視他,單刀直入毫不拐彎抹角地問,“你是古代人?”
司徒十四“蹭”地跳了起來,挺直了脊樑骨,拍了胸脯,說:“這邊乃是堂堂的大唐男兒!如、假、包、換!”
“……”曲慕非挑眉望着他,企圖從他的神色中看出惡作劇的味道——然而,她失敗了。
這個嘴角上揚笑眯眯的青年,這次拍胸脯的宣言,眼中卻沒有半分狡黠,倒是自豪的因素比較多。
“我叫曲慕非。”她伸出右手。
司徒十四忙不迭地把手遞上,大力地握住,搖晃,“哈,原來是曲姑娘,失敬失敬!”
“……”
曲慕非不由得沉默了:很是詭異的感覺啊。兩個穿着打扮孑然不同的人,不但正兒八經地握着手,還交換着半古半白的對話——這個情況,怎麼看怎麼都脫離了她人生小二十年中建立起來的常識啊。
之前,在盤算着這次古代旅遊計劃的時候,她自然是有想象過遇見古代人的情景。
在她的預想當中,古代人應該是寬袍大袖,逢人作揖,說話滿口“之、呼、者、也”纔對。
可眼前這位自稱“大唐男兒”的傢伙,卻是一身小二打扮,哼着歌兒聽着mp3,一口一個“你們那邊,我們這邊”,還挺講究現代禮儀……
orz,請容她做一個“失意體前曲”的姿勢吧。縱使她平日裡對各種雜書青睞有加、自認爲對奇異事件的接受能力良好,但也經不起這般超乎現實的詭異事件啊!
曲慕非微愣了片刻,隨後收回了手,企圖將對話引導向正常的方向,“呃,這位……司徒……司徒十四,如果你當真是古代人,怎麼會這種打扮,而且知道我們未來人的存在呢?”
“喊我‘十四’就好,莫這麼見外!”司徒咧嘴笑道,“至於未來人的存在,這個是從老祖宗那裡就流傳下來的規矩啊!我們怎麼會不知道?不過穿成這樣,倒的確是違禁了就是……”
“……”司徒十四的話,讓曲慕非的腦子更加混亂,簡直糊塗成了一鍋爛粥。
見她斂了眉頭、一副苦思的模樣,司徒十四笑眯眯地拍了她的肩膀,“不用奇怪啦!我知道很多現代人來咱們這裡的時候,都是像你這般不明白的模樣啦。莫急莫急,我向你慢慢解釋!”
在司徒十四熱心的說明之下,曲慕非終於慢慢了解到了這樣一個讓她瞠目結舌的事實——
由於現代人大量推出“古代旅遊”及“古代移民”活動,導致整個古代社會都無法忽視這些來歷不明的有錢人,因而制訂了一系列關於未來人的處理政策:包括在衙門成立“未來人口管理辦公室”,以及制定相關法律與法規,來約束這些未來人的行爲。
這些規定是從老祖宗那裡就流傳下來的,據說可以追溯到商周時期。而在這祖宗規定的《未來人口管理辦法》中,有着如下的明確規定:
1、未來人可以在古代生活,但是必須在衙門和政府進行登記,繳納相關賦稅;
2、未來人終生不可從事任何政治活動,不可接近皇宮,不可談論政治相關內容,違令者殺無赦;
3、未來人終生不可從事商業活動,違令者查抄全部家財,並處以流放之刑;
4、未來人可以使用自身帶來的物品,但是不得將此物品轉手他人,違令者處斷手之刑;
5、未來人終生不可透露任何與時代不符的未來消息,否則將視爲犯罪——“泄露未來秘密、擾亂歷史安全”——而處以割舌之刑。
6、任何關於未來人的言論,不得出現於任何書面資料之中,包括且並不僅僅包括於史書、話本、詩詞、戲曲和其他載體。
……
“這麼說來,”曲慕非摸了下巴,邊想邊說,“事實上,古代人其實是很明確地瞭解着我們的存在。只是,爲了所謂維護歷史安全,所以,凡是與未來人相關的事件,都不可出現於歷史資料當中。這樣,在我們未來那裡,所流傳下來的古代文獻,還是保持着與原先一樣的歷史。可是……”說到這裡,她斂了眉頭,“可是,比如思想這些東西——我們未來的觀念,流傳到你們這裡,肯定會讓你們和原先質樸的古代生活完全不同了啊!還有,這些法規法令,以及‘維護歷史安全’的這種說法,剛纔你說,這是從商、周時期流傳下來的——究竟是怎樣的人,能有這樣的觀念,也是很值得推敲的一件事情。”
司徒十四聳了聳肩,隨後把手一攤,“這個嘛,我又不是老祖宗,怎麼會知道?”
這個回答對曲慕非毫無參考價值,但也讓她無從反駁。她靜默片刻,終於將思維拉回了正常模式,“好,那不說這些。可你這mp3,如果我沒有看錯,這應該是我的。”
“沒錯啊!就是你的!”司徒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如此不假思索的回答,讓曲慕非挑了挑眉,“見過做賊的,沒見過做賊能像你這樣光明正大的。”說完,她伸出了右手,手掌向上。不做聲,只是望着司徒十四。
司徒撇了撇嘴,從脖子上摘下mp3,放至她的手心裡。
“還有。”曲慕非淡淡地開了口。她指的是那個漢服客所丟的東西。
“嘿嘿,”司徒轉了轉眼珠,笑眯眯地道,“那個可不行。你的東西,我還你,那是因爲我把你當朋友。至於別人的嘛,與我何干?”
曲慕非冷哼一聲:“做賊的還有理來了?”
“哈,生活所迫,生活所迫,所謂‘盜亦有道’嘛,”司徒十四笑呵呵地從衣襟裡摸出一臺psp來(新型掌上娛樂遊戲機),他把power鍵一推,一邊聽着遊戲音樂一邊搖頭晃腦地道,“這玩意兒我以前還沒看見過呢!賣到黑市上,說不定能賣到一錠金子呢!”
“黑市?!”這個詞再次讓曲慕非皺了眉頭。
“是啊,衙門是不準未來物品流通啦。但是私底下,還是有人好奇得很。於是就有了這麼一個專門倒賣未來物品的地下市場,”司徒十四笑道,“你若有興趣,我帶你去看。”
聽他這麼一說,曲慕非更有興趣了——
這古代生活,簡直是亂七八糟,跟原先設想的沒有半分相像。她若不好好研究一下,怎麼對得起自己?!
想到這裡,她摸了下巴,開始盤算着怎麼才能躲過導遊小姐的耳目,然後順利脫逃了。
“你是不是想離開這個旅遊團?”見她斂眉苦思的模樣,司徒十四笑眯眯地道。
“嗯。”明人不說暗話,曲慕非點了點頭,挑眉問道,“怎麼,你有辦法?”
“那當然!”司徒伸手拍了拍胸脯,“這簡單,只要我拿走那導遊的手錶,不就好了?”
“說得輕巧,”曲慕非斜了他一眼,“再說,你又憑什麼要幫我?”
“呃……”這句話倒將司徒問倒了。他撓了撓後腦勺,“這個……我看你斂了眉頭一副傷腦筋的模樣,想幫你,難道還需要理由?”
曲慕非揚了脣角,“這是自然。所謂‘無功不受祿’,這是自你們古代就流傳下來的話,也可算是一句至理名言了。至於我,我先前又不認識你,你爲什麼要幫我?而我又怎麼知道、怎麼能確信你是不是騙子?”
“哎呀呀,”司徒撇了撇嘴,“你們未來人真是難相處撒。俗話說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看見你有麻煩,我順便搭個手幫個忙,這等舉手之勞,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嗎?還需要什麼理由?”
“也對,”曲慕非輕笑道,饒有興趣地看向司徒十四,“你哪裡來的自信,這麼簡單就能搞定?”
“哈,那當然,”司徒十四叉腰做豪邁狀,“這邊就是專門科的啦!說到手上功夫,還沒有什麼人能躲得過我司徒十四的!”
“哦,我明白了,”曲慕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說,“原來這‘樑上君子’,還要分個專業等級的。需不需要定期考試,考覈等級證書和專業鑑定啊?”
司徒十四搖了搖頭,道:“什麼‘樑上君子’,曲姑娘,你這話說的可就降了這邊的身段了。請稱呼我爲‘盜中君’,夠直白又氣魄!”
“嗯,我明白,就是‘賊頭兒’的意思。”
曲慕非這番說辭頓時讓司徒垮下臉來,哀怨地望着她。
見他那副故作可憐的模樣,曲慕非探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調侃了一句:“乖,聽話,姐姐給你買骨頭吃。”
明知自己被她比成了小狗,司徒十四擡了眼,以異常幽怨的眼神,瞥了瞥曲慕非,“喂,曲姑娘,你這話忒地傷人了啊!”
見他那一手捧心、故意做出的“很受傷”的表情,曲慕非淡淡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笑而不語。
在司徒十四的幫助下,脫逃工作異常順利。
當導遊小姐意識到自己那塊帶有定位系統的手錶丟失、而因此大聲尖叫之時,司徒十四與曲慕非已經行走在山道之上,向山下的安懷縣進發了。
“怎麼樣?”他左手拎着曲慕非的行李包,右手則揚了揚手中的手錶,一臉的得意神色,“這身手,是不是天下一流、屈指可數?無愧於我這‘盜中君’的名號吧!”
曲慕非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嗯,不錯,挺有本事,能吃兩泡狗屎。”
“……”司徒頓時垮下臉來,哀怨地望着她道,“曲姑娘,看在相識一場的分上,說話不用說那麼絕吧!”
“相識?明明是某人意圖犯罪,卻被失主逮了個現行吧。”
她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這讓司徒一時啞言,只能露骨地轉移了話題:“你餓嗎?我請你吃牛肉麪。安懷縣‘李長興’的牛肉麪,簡直是世間一絕啊!”
聽了他的話,曲慕非暗暗好笑,“什麼都是‘天下一流’、‘世間一絕’,這些詞兒,你說得倒是輕巧。”
“哈!這有什麼難的?”他一邊走着一邊從山道邊的樹梢上摘下一個野果來,丟進嘴裡,笑眯眯地道,“反正只要舌頭打個滾,好話不說白不說啊!呀,這個味道不錯!”
他咋了咋舌,三步並作兩步,跳回剛剛摘野果的地方,又摘了一個遞給曲慕非,“給!”
“……”她愣了一愣,不禁產生了“這種東西能吃嗎”的疑問。不過,一擡眼,看見對方那雙黑亮眸子裡的笑意,曲慕非還是伸手將果子接了過去,並在他催促的目光下,咬下了一口。
的確很甜。曲慕非忽然想到:在現代社會,怕農藥怕中毒,一個蘋果洗了又洗,還要消毒什麼的。而換了在這裡,卻完全沒有了那些繁雜的顧慮——這麼一想之後,她只覺得口中的果子,似乎是更甜了。
就這般,二人邊聊邊走,約莫走了半日的工夫,終於走下了山。
司徒十四領着曲慕非走進安懷縣中。剛進了鎮子,她便覺得情形有種奇妙的違和感。
茶樓酒肆都是古色古香的木質建築,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着穿寬袍大袖的路人,路邊的小攤上,小販兒賣着各種胭脂水粉、飾品布匹……
這情形,與古裝電視劇裡的場景,似是別無二致。而這種景象,是她早就預計到了的,按理說,她不應該覺得奇怪纔對。可是,她卻完全沒有預計到,路上的攤販們看見她時,那種詭異的眼神——
事實上,當司徒十四帶着她剛剛走進鎮子裡的時候,驟然間,原本熙熙攘攘的叫賣聲急劇停止。
“刷刷——”地,十幾道凌厲的眼神齊刷刷地望向曲慕非,眼神迫切而熱烈——按司徒十四的話來說,就是“都泛出綠光了”。
她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再一步。低頭打量了自己:一身適合出遊的t-shirt,外加方便運動的牛仔褲,甚是簡單而平凡的裝扮。
曲慕非剛想以爲,是自己這身打扮,讓古代民衆覺得稀奇。可當她再仔細一打量四周,卻又覺得不對勁——這些小販們,他們的表情,與其說是驚訝與好奇,不如說是欣喜外加莫名其妙的興奮。
一時沉默。
彷彿是老舊電影中的畫面定格一般,四周一片沉靜。所有小販們都扭頭望向這邊,以熱情的目光注視着曲慕非,那亮晶晶的眼神,燦爛得好比少女漫畫中的主人公,好似在說:“親人啊——”
在這樣片刻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率先打破了這讓曲慕非寒毛倒立的詭異氣氛。只見一個飾品攤子的老闆,忽然像抽風似的跳起來,一跳老高,而後三下五除二將自己攤子上金飾銀飾,都用衣服下襬捋了,隨即直奔曲慕非,一溜煙地跑了上來,“這位從未來過來的客官!您看您看!上好的翡翠玉器,上好的金簪金鐲子!您買些吧,買些吧!我這裡還……”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衝上來的布匹老闆一屁股撞了開去。只見這人將一匹花布捧得老高,直往曲慕非臉上湊,“來來!客官您看,我家的布,染得是一頂一的棒!您看這色澤,這質料……”
同樣的,他的話也被其他人無情地打斷:“客官客官!我家的布比他家好得多!您看我這個我這……”“不!看我的!我這個才正宗!”
“我家的貨纔是物美價廉!”
整條街上的小販,似乎都集中到了曲慕非面前,將她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更有老闆們生怕她看不見似的,捧着自家的貨品直往她身上湊——幸好司徒十四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拉過,否則憑她的身板兒,非給撞個七暈八素不可。
小道上,一時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小販們圍着曲慕非包圍成了一個圈兒,把這本就不寬敞的路,堵了一個水泄不通。
這般陣仗,她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見識到!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法兒來應對,曲慕非整個人都僵硬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司徒一看情況不對,拽了曲慕非就要往外擠,可那些小販毫不懈怠地圍着他走,硬是始終將二人鎖定在包圍圈之中。
司徒十四忍無可忍,一把扯下右肩上的抹布——
只聽“刷——”的一聲,那烏漆抹黑、髒不溜丟,還滿是油水的抹布,此時在司徒十四的手中,竟然好似一條長鞭,如靈蛇一般。
他再一揚手,那抹布立馬聽話地一抖,整張散了開來。頓時,飯粒、碎骨頭,還有湯湯水水一起潑灑出去,砸得周圍小販滿頭滿腦。
衆人一時愣住,皆是目瞪口呆地望着一身餿水菜葉的自己。
“惡……嘔……”
先前那名布匹販子忍不住,率先吐了出來。只見他整張臉青白交錯,五官都扭曲到了一塊兒。
這一聲好似拉開了序幕。接下來,嘔吐之聲此起彼伏。而未受到波及的人,則立刻成鳥獸狀散去。
“嘿嘿!”衝着那四散的人羣,司徒十四咧嘴一笑,一臉得意,“我這‘奇香抹布’的功力不弱吧!”
說罷,他轉頭望向曲慕非,笑眯眯的,一臉邀功似的笑容。
可他不看不打緊,一看頓時讓他張大了嘴——
只見曲慕非的頭上耷拉着一片爛菜葉,湯水順着她的額角滑下。她黑着一張臉,不吭聲,只是狠狠地望着司徒十四,額頭上顯而易見一根青筋在跳動。
“呃……”司徒十四頓時亂了手腳,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根青筋。
見她一張臉拉得老長,越是不吭聲,司徒十四就越覺得心裡有些發毛。他趕緊手忙腳亂地拿手上的抹布望她頭上擦去——本就滿是骯髒的那塊。
青筋……滿頭的十字路口集體爆發!
握拳,牽動肱二頭肌,揮出胳膊——
如此驚人的爆發力!如此優雅而流暢的動作!如此令人讚歎的強勢威力!
這一系列的動作,一揮而就,似乎是經過了千百萬次的訓練,不需要經過大腦就可以憑着本能完成如此成功的打擊任務……
總之,下一刻,司徒十四就抱着腦門牆角蹲着去了。
極其哀怨地回頭望着曲慕非,司徒伸出右手,顫抖地指着她,“曲姑娘,你你你,你怎麼能動不動就打人呢?!我乃泱泱大國,最重禮儀,身爲一名女子,又是從未來而來,理當比我們更加註重行爲禮貌纔對,你怎的、你怎的這般喜歡動粗呢?”
曲慕非淡淡瞥他一眼,“難道你沒有聽說過,‘人心不古’嗎?”
“呃……”司徒十四一時爲之啞然:這詞兒倒是沒錯。可是按這個說法,那就不是江山代有人才出,而是一蟹不如一蟹了啊。
正當他打算就此問題,向她好好理論理論的時候,就聽街那邊傳來了一陣吆喝聲——
“喂!那邊的!光天化日之下,推推搡搡打打鬧鬧,幹什麼呢?”
二人雙雙扭頭,只見一名身穿紅色捕快服的男人,一邊向二人走來。
一見他,司徒頓時垮了肩膀,微微低下了身子,下意識地邁了步子就有遁走的趨勢。可他還沒跨出兩步,就被曲慕非一把拎住了後領,“哼,”她冷哼一聲,“果然是當賊的本能,見到個條子就跟個老鼠見到貓似的!”
雖然不明白“條子”一詞指的是什麼,可是根據上下文,也不難猜出其“捕快”的含意。司徒十四隻得轉過頭來,摸了摸後腦勺,尷尬地笑了笑,“曲姑娘,有必要說話這麼不留情面嗎?”
“請稱呼爲‘實事求是’。”一頭菜湯的曲慕非,又怎麼會給他好臉色看。
就在二人交換着毫無營養的對話之時,那捕快走上前來。
他打量了曲慕非一眼,嘀咕了一句“怎麼又是未來人”。隨後,他又轉頭看了看司徒,“你小子又捅什麼妖蛾子了?”
“嘿嘿,張頭兒,哪裡敢啊。”司徒十四點頭哈腰,笑得極爲諂媚。
“點頭哈腰的,丟人。”
曲慕非斜了眼,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了一句,正好能傳入司徒和那張姓捕快的耳中,惹得那張捕快樂歪了嘴直點頭,“沒錯沒錯!嘿!這位姑娘你好眼力。別看這四小子平時得意成那德行,見了我還不是心虛得頭都擡不起來?”
“哈!張頭兒,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司徒十四咧嘴笑道,“我這叫‘尊敬’,不叫‘心虛’。再說了,我心虛個啥?”
曲慕非看也不看他,淡淡地道:“既然不做虧心事,你何必怕半夜鬼敲門?”
“就是就是!”聽了這話,張捕快直點頭。
司徒十四頓時黑下一張臉來,“還‘就是’呢。張頭兒,你就沒聽出來,敢情人家是把你比作鬼呢!”
“呃……”聽他這麼一說,張捕快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立刻掛不住了。換成一臉的嚴肅,“喂,這位姑娘,看你一身打扮,未來人是吧?有沒有登記過?”
“沒。”曲慕非答得乾乾脆脆。
在這麼回答的時候,她並不是沒看到司徒十四直朝她擠眼睛。只是,她着實對司徒先前向她說明的衙門那個“未來人口管理辦公室”有着濃厚的興趣,因此,她打算就此機會,實地參觀一番。
“沒……沒登記過纔怪!”司徒見她不合作,搶着說道。隨即,他也不等那姓張的捕快回答,拽了曲慕非拔腿就奔。
張捕快看到情形不對,立刻追了上來。
司徒扭頭,二話不說,從肩上扯下抹布就衝後頭甩了出去——只見那抹布倒像是飛鏢一樣,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度,直衝着張捕快的面上飛去。
張捕快忙低頭一躲,那抹布險險地擦過他的面門。
正當這張捕快以爲自己避過了抹布的攻擊,並因此面有得色之時,他忽地面色一變,整張臉頓時黑了一層,嘴角微微抽搐,五官不自然地扭曲着。一手捂住胸口,他黑了一張臉偏向一邊——看他那模樣,好似是要吐出來一般。
“嘿嘿!”司徒十四邊拽着曲慕非狂奔,一邊回頭衝張捕快做了一個鬼臉,“我就說我這‘奇香抹布’,是天下無雙的啦!”說完,他撒丫子便跑。
拖着曲慕非一直奔了數裡,彎彎繞繞轉了好幾道彎兒,這才停下步來。
好容易順過了氣,她斜眼瞪他,“不是說不心虛嗎?不心虛你跑什麼?”
“哎呀呀,這個嘛,”司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賠笑道,“先前不是在你們旅遊團得了點好物嗎?若是這時候,跟着張頭兒去了衙門還得了。萬一被查出來,我就是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啊。”
“自、找、的。”她一字一頓,說出殘酷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