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我……誰知道你這傢伙是要跳水啊!”好不容易將水吐了出去,曲慕非順過了氣,也回過了精神,毫不示弱地回嘴,瞪了他一眼。
司徒十四哭笑不得,這下子倒像是他的錯了。拜託,他們是在逃命啊。剛纔那種狀況,唯一的迴廊通路被封死,要逃也只有靠水路了。她不是自稱聰明嗎,怎麼連這個都想不到?
雖然很想就此機會好好和她辯上一辯,但現下畢竟不是時候。眼見湖心島上的衆人來在拼搶,唯有覃僻商和薛白二人,急急地向這邊追來。司徒再不多言,一把拖起曲慕非,狂奔數步,直到院牆之前。
望着高牆,他想也不想地一把背起曲慕非,退後數步做了一個助跑,躍身而起,探手抓住牆邊老樟樹借了力,隨即在牆上蹬了一步,便利索地翻牆而出。
待到薛白與覃僻商趕到之時,司徒十四與曲慕非早已翻過牆去,一溜煙地奔了。
“十四這傢伙,動作還真是利落。”薛白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而後,他轉而望向覃僻商,“你確定那會背書的玩意兒,還在她手裡?”
“嗯,”覃僻商緩緩地點了點頭,“司徒十四情急之下丟出的,是一臺數碼相機。那pda,應該還在那女孩手裡。”
“pda?”薛白挑了挑眉。
覃僻商望他一眼,抽搐了嘴角,“你哪兒來那麼多好奇心?對什麼都有興趣。”雖然衝薛白如此抱怨着,但是覃僻商還是認命地充當起了解說人,“pda,又叫掌上電腦……”
“‘電腦’?”薛白搶道,“就是你上次說的,那可以將整個大唐乃至前朝的藏書,全部存下來的計算機?”
“嗯。”覃僻商點了點頭,“所謂‘掌上電腦’,就是……”
那一廂,衆賓客還在哄搶一臺數碼相機,並努力地使出各種招術,嘗試着讓它發出聲音。
這一廂,覃僻商一如既往地,開始充當起薛白的指導教師,向他闡述關於掌上電腦一物的解釋說明。
而司徒十四與曲慕非,則正在洛陽城的街道上狂奔不止,正式開始了身爲唐代“政治犯”的逃亡生活。
在人生的小二十個年頭中,曲慕非從來沒有嚐到過“逃犯”是個什麼樣的滋味。然而,現下她正一身溼漉漉地奔跑在洛陽城的大街之上,渾身水珠隨着狂奔的動作而四處散落,引來路人驚詫的目光。換句話說,現在二人的狼狽狀態,幾乎可以用“喪家之犬”或者是“落水狗”這些具有明顯貶義色彩的詞彙來形容,一點也不爲過。
“這邊!”司徒十四扯了她的胳膊,鑽進一旁的小巷之中,隨即停下了腳步。二人的“長跑特訓”,這才告一段落。
“呼——”靠在青石的牆磚之上,曲慕非雙手撐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喂,你沒事吧?”司徒用袖口拭了拭額頭上滑落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湖水的水珠子,偏頭望向她。“呼,還好,”話雖這麼說,但她還是費了半晌的工夫才緩過了氣。片刻的沉靜之後,她斂了眉頭,終於可以將心中疑惑一吐爲快:“那個,出了‘黑白別苑’,咱們幹嗎還要跑呢?諒這些傢伙,也不敢將今兒個的事情報警……呃,我的意思是,報告給官府。”
司徒十四搖了搖頭,雖然是慣有地咧了嘴角,可這次的笑容中就多了無可奈何的味道,“咱們躲的並不是官差,而是那幫傢伙們啊。那些混球們,可比官府難纏多了。”
曲慕非知道他說的是參加拍賣會的那些富商與貴人。膽敢光明正大、明目張膽地在“黑白別苑”中買賣未來物品,想必這些傢伙也非一般尋常布衣百姓,非富即貴。
雖知道那些傢伙不好惹,可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你倒是在擔心些什麼?怕他們會殺人滅口?他們又不是笨蛋,怎麼會不明白,我們是絕對不會將今兒的事告發出去的。否則,咱們這不是明擺着找死嗎?”“……”司徒沒說話,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曲慕非好半晌,好像從來都不認識她似的。
“怎了?我若說錯你就直說,犯不着這般陰陽怪氣的!”她被他盯得渾身發毛,斜眼瞥他。
“哈,抱歉抱歉,慕非你莫怪罪,”見她面色不善,司徒立馬打了哈哈,撓了撓後腦勺,笑道,“我的意思是,聽你曾經說過,你在未來那邊,是個進士?”
“那叫‘學士’,”曲慕非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哭笑不得,“你問這個做什麼?”
“哦,學士啊,”司徒拍了腦袋,笑道,“總之,不管是學士還是進士,反正都是比秀才什麼的要高一個等級,厲害上很多,是不是?”
“呃……”學士和秀才哪個學歷比較硬?這個問題讓曲慕非愣了一愣,思量了半晌,她才點頭道,“如果把高考比作你們這裡的科舉,那倒也的確差不多……不過,你不覺得你這句問得驢脣不對馬嘴嗎?我們是在討論這個是否需要這樣夾着尾巴到處逃跑的問題好不好?”
司徒咧了嘴角,“嘿嘿”一笑,“在我們這裡,能中進士的那些都是最有學問的人了,慕非你是那啥……學士!腦子應該也很聰明纔是的啊。只可惜……可惜啊……”
聽到這裡,曲慕非心下明白,這傢伙是在下着套兒了。看他作勢咂了咂嘴的模樣,她黑下一張臉來,“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司徒十四右手搭上肩膀上的抹布,擰乾了水,一邊笑道:“對,他們的確知道我們沒理由會將今日的事兒告發出去,可是,我確信,只怕不要一天的工夫,咱們倆兒的名字,就會傳遍黑白兩道了。”
“……”曲慕非挑了挑眉,思忖了片刻,心裡隱約升起一種不安的感覺來。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慌忙晃過手臂,在袖口中翻起來——筆記本和錢包裡印着主席頭像的票子,已經被浸泡得軟塌塌的。而mp3則溼答答地滴着水,也不知道這一泡之下,壽命還能剩下多少。
最讓曲慕非驚訝的是,那作爲罪魁禍首的pda,竟然還好好地藏在大袖子裡——當然,也不能算是“好好的”,這玩意兒浸了水,熒幕已是忽閃忽閃的了。不過這麼一來,這惹事的傢伙也終於消停了下來,收了聲。
這下子,她終於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這掌上電腦還在她的手上,那幫傢伙們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這pda上存天文,下存地理,古往今來歷史變遷,詩詞歌賦應有盡有。在這古代之中,這臺掌上電腦的價值,可不比武俠之中那傳說裡的“武林秘笈”來得低啊!
到了這個時候,曲慕非才明白過來,剛剛司徒十四所說的“傳遍黑白兩道”,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他們兩個,現在分明是成了懷揣密寶的活靶子,人人得而抓之啊!
“你早就料到了?”她一邊甩着筆記本抖去上面的水珠,一邊挑眉問他。
司徒忙擺了擺手,道:“這可不關我的事。當時事態緊急,我隨手抓了什麼東西就扔了出去,哪裡來得及去研究那究竟是什麼。”
雖然明知司徒十四是全然好心地在幫她,但是一想到這燙手的山芋沒能處理掉,反而是那收集了不少圖像資料的數碼相機被扔了出去,曲慕非只覺得心頭滴血。
好不容易偷拍的景象,那古代人拍賣未來物品的場面,絕對可以作爲最直接的調查成果——這下可好,全部名副其實地“泡了湯”!
想到這裡,她不禁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到了這個時候,她也只能嘆息一聲“天不遂人願”了。
看來想過安穩日子,這個掃把星是不能留了。
曲慕非掂量掂量手裡的pda,正想着應該怎麼處理了它、才能扭轉事態,化解這次的麻煩。
看出了她的想法,司徒十四伸手攔住,“這東西不能丟。”
“爲何?”這下她就搞不明白了。明明一切因這pda而起,扔了它,自然也就拋了麻煩了啊。
在她的面容之上,讀出了她的疑惑。司徒十四露出了難得的正經神色,黑眸鎖定她的,正色道:“你是此物的主人,你若是扔了它,等於就是把麻煩攬到了自己身上。畢竟唯一瞭解這上面內容的,就是你了。屆時,那幫傢伙尋不着物件,說不準就會將矛頭調轉到你身上。留着它,或許還能解一時之困,危難之時靠它保條小命。”
他說的確實有道理。曲慕非仔細思忖片刻,隨即低垂了眼,一邊絞乾了右袖子擦拭起pda的屏幕來,一邊淡淡地開了口:“既然腦袋瓜子那麼清醒,你又做什麼攬下這天大的麻煩來?”
“哎呀呀,慕非啊,你這話說得可就見外了啊,”司徒十四以誇張的語調道,“咱們好歹相識一場,用得着以這麼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語氣說話嗎?再說了,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既然咱們一路來的,我自然不能丟下你一個人跑嘍!”
“是說古人重情重義,還是該說現代人人心不古,”她也不擡頭,只是緩緩道,“相交不足一個月,在我們那裡,怕是隻到點頭之交的程度。犯得着爲了這麼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捅下這等婁子嗎?”
聽了這句,司徒十四頓時一手做捧心狀,一面倒退三步走,狀似受了嚴重的打擊,“慕非,你這句,實在是讓這邊非常難堪啊!難不成在你心裡,咱們這交情,不過是‘點頭之交’?”
“……”曲慕非不說話,只是瞥了瞥青石的地面。溼透的鞋子沾上塵土,邋遢至極。
見她不做聲,司徒笑眯眯地湊過臉去,朗聲道:“哈!不過嘛,沒關係!就算之前慕非把我當作點頭之交,可這下子,也該成了‘生死之交’了吧!”
心口驟然收緊,莫名的焦躁,迫使曲慕非用腳尖蹭着地面。
捫心自問,換作是她,若在現代之時,遇見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定然不會搭理。就算是相處得還不錯,一旦對方犯了事兒,她肯定是有多遠躲多遠,不會去攪那攤子渾水。
果然是“人心不古”嗎……還是,他是特例呢?
從前,雖然跟這小子一起上路,一半是因爲他熱心得緊,一半也是因爲她在此實在無所依,需要一個嚮導。
換句話說,她是一直在利用他。並且,就在這利用的過程中,她還常因他小偷小摸的行徑,甚是看不起他。
可就是這樣的他,這個總是笑嘻嘻的、名喚“司徒十四”的小賊,卻在危難之時,向她伸了手,甘願將她這個麻煩精拖在身邊,甚至明知得罪了黑道,也不曾放開,只是笑眯眯地說了這一句:“這下,便成了‘生死之交’吧。”
曲慕非擡了眼,望向對方,重重地點了頭,“嗯”了一聲。
“‘嗯’?!慕非,你‘嗯’什麼?”
司徒沒明白,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模樣。他望着她一臉凝重的神色瞅了半天,忽然間,好似終於會意過來似的,他右手成拳,左手成掌,“啪”地一擊,拍了巴掌,“啊!我明白了!慕非,你是不是要‘嗯嗯’?這個那個,那個這個,你稍等一下,我帶你去茅房!”
青筋又起!
握拳,牽動肱二頭肌,揮出胳膊——
只聽“嘭——”一聲響,某個可憐的人,又抱着腦袋蹲牆角去了。
一拳頭下去,曲慕非還不覺得解氣,惱怒得漲紅了臉:這傢伙!“嗯嗯”?!虧他想得出來!
先前好不容易積累來的一點感動,頃刻之間蕩然無存,全部蒸發到空氣當中去了。
司徒十四蹲在牆角邊上,轉過頭來,哀怨地望她,指控她的殘忍,“慕非,你下手好重……”
“下手不重你就不會長記性!”她狠狠瞪他一眼,隨即一手將他拉起來,“還愣着幹什麼?!走啦!”
“哎呀呀,莫急莫急,”司徒索性往地上一坐,賴着不起來了,“既然是逃亡,自然不能一身水裡撈上來似的滿大街跑,這也太顯眼了!等到衣服幹了,咱們再溜。這段時間,我諒他們也沒那麼聰明,這麼快研究出你那‘數’什麼‘馬’什麼‘雞’的怎麼用。再說再說了,就算下令搜人,也得耗一番工夫,足夠我們稍微整頓一下了。”
曲慕非從鼻中重重哼出一聲來:“你倒是頗有經驗。”
“嘿嘿,那當然!”司徒得意洋洋地用大拇指抹了鼻子,“論起逃亡,這邊就是專門科的啦!”
她斜眼瞅他,冷冷地道:“說穿了不過是雞鳴狗盜的逃跑本事,你倒還有臉說得這麼光明正大?”
“呃……”這下子,司徒十四頓時沒了聲,只能再度哀怨地瞥去一眼。
等到一副晾得差不多幹的時候,二人再不拖延,收拾了行囊,走出了小巷。像沒事人兒似的,兩人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雖然曲慕非不止一次發出了“要低調”的警告,但按照司徒十四的說法,則是,“要有良好的心態!越是畏畏縮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做了虧心事有問題的!”
“看不出你對犯罪心理學還頗有研究,”曲慕非斜他一眼,“還是應該說,這是經驗之談呢?”
聽出她語氣中的諷刺意味,司徒十四尷尬地笑了笑,卻沒有選擇像平常一般“哎呀呀”或者是“哈”回去。畢竟,以二人現下這種一路向正北門趕去的狀態,實在不宜上演鬥口好戲引來路人的注目。
這個時候,已是日到中天。二人一早去的“黑白別苑”,這一番鬧騰下來,已過正午。耗費大量體力的後果,就是讓司徒的肚子時不時地發出抱怨。顧不上腹中空空甚是難耐,他帶着曲慕非走街竄巷,曲曲折折地向北門進發。
“出了洛陽城,咱們回安懷縣躲上一躲。除了黑白倆老頭兒,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在那兒落腳。”
司徒的話讓曲慕非怔了一怔,“你剛剛不是說,薛白和覃僻商知道?”
“嗯,”司徒點了點頭,笑盈盈地望她,“不過按照薛白那小老頭兒疑神疑鬼的個性,八成不會相信我就這麼奔回老窩歇着去了。”
“你倒是料得準。”雖然口裡依舊是不甚客氣,但曲慕非的腳步倒是未停,跟着司徒向北快步走去。
街上的喧鬧聲此起彼伏,眼看着這就走到了西市。這裡正是洛陽城中最爲繁華的市場,販夫走卒皆在此處擺攤設點地叫賣着。
二人正打算穿過西市,卻見三兩個家僕打扮的人,從街對面匆匆而過。司徒十四立馬扯了曲慕非的袖子,拉着她躲進一邊的店鋪內。
“是黑白家的人,”司徒拍了腦袋,無奈地攤了攤手,一臉鬱悶,“哎呀呀,真是失策啊,失策。”
面朝着藥鋪的櫥櫃,她裝出一副思索與挑選的模樣,一邊微微偏過頭去,壓低了聲音道:“怎麼了?”
司徒撇了撇嘴,一臉哀怨,“早知道要躲,好歹躲個燒餅鋪子也好啊。這藥店裡吃的雖不少,可沒那膽子拿來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