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裡,她不自覺地揚起脣角,將笑意綻放在脣邊,也寫進了燦若星河的眼眸之中。
夜晚的風清清涼涼,吹動樹影婆娑,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響。月輪沉沉地掛在枝頭,清亮的光芒柔柔地灑了一地銀白。於這般詩情畫意的旖旎景色中,二人卻交換着與“浪漫”無緣的對話:“這下你也失業了,怎麼辦?”
“不怎麼辦。”
“當不成捕快了哦!”
“嗯。那就不當吧。”
“你都不猶豫的嗎?”
“忘了。”
“忘了有沒有猶豫,還是根本忘了猶豫?”
“……忘了。”
在脣邊綻開一朵淺淺的笑花,晶亮的眸子裡閃着笑意。清涼的風拂過臉龐,輕輕揚起她的鬢角。良久之後,她忽然一個箭步,扯住他的手臂。
原本一心爬山的張名揚,防不甚防,差點被她拽得跌下臺階,“你又出什麼妖蛾子了?!”
抱緊,不放。感覺到他僵硬了身形,也感覺到了暖暖的體溫。良久之後,她擡眼,黑眸對上他的。林天天眯了眼“嘿嘿”一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忘、了!”
第五章 制定越獄計劃
暮日的暖陽輕柔地照耀在大地之上,原本蒼翠的山頭,被染上了淡淡的橙黃。裊裊炊煙悠然升起,不急不慢地飄上天際,在夕陽的映染之下,像是粉紅色的雲朵。
清風徐來,空氣之中瀰漫着一種清冽的味道。林天天知道,那是馥郁的茶香,飄散在氣息當中,呼吸之間都是清淡的甘甜,陣陣茶香,隨着清風飄出棚外,天與地之間似乎全都被那樣的清香所瀰漫。她吸了吸鼻子,託着下巴,坐在小凳上,仰頭看那個正在忙碌的熟悉身形:看那陽光穿過棚底的破洞,灑在張名揚的身上。明明暗暗之間,汗珠在頸項上閃閃發亮。額角的汗珠順臉頰慢慢滑落,滴上了他深藍色的布衫。
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湊在他的身後,伸出手來一上一下地扇着,給他帶去些微的清涼。雖然風不大,但是他還是感覺到了。迴轉過臉來,面容上泛起微紅,別過了臉去,就是不敢看她,“我不熱,你回屋歇着去。”
“嗯,你是不熱,你只不過是在出汗而已,”她一本正經地接過他的話頭,在看見他耳朵根紅得更厲害的時候,她故意裝出愈加正經的姿態,“哦!我明白了!不熱還出汗,那不是出冷汗嗎?哎呀,這可是體虛的表現呢,要不要請個大夫給你瞧瞧?”
“……”他瞥了她一眼,不理會她的玩笑話。反正說不過她,他乾脆選擇忽視,只是轉回了身,抓起炒茶的大鏟,繼續揮動着手臂。
滿鍋的茶葉,在他的鏟動下,“沙沙”作響,彌散出陣陣清香。她一時來了興致,拉了他的衣角搖晃着,期待地問道:“讓我試試,好不好?”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回絕。
“爲什麼?”她不甘心,繼續糾纏。
他手上的動作不曾停下,斜眼看了她,張名揚又將眼光移回鍋中的茶葉,“你這般笨手笨腳的,別茶葉沒炒到,把自己給炒進去。”
聽他這麼說,林天天倒也不怒,眯了眼睛,怪腔怪調:“你擔心就直說嘛,幹嗎拐彎抹角的,還不忘了帶着損人?放心啦,我不會燙着的!讓我試試,ok?”
“……”某個單詞明顯刺激到了某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瞪眼望她,無奈道,“我說,你這傢伙怎麼就不知道收斂呢?‘吃一塹長一智’,這句古話總該是聽過的吧?!吃了這麼大苦頭,你怎麼還是不知悔改?”
“因爲有你在嘛!”完全不將他的說教放在眼裡,她只是笑吟吟地如此回答。這個答案讓某個頑固分子立刻收聲,泛紅的脖子根顯示出了某不知悔改的傢伙第n+1次的勝利。
自從被通緝以來,林天天和張名揚一直蟄伏在這個小山村裡。這是一塊人煙稀少的地方,整個村子裡也就十來家的居民,個個都很好相處。難得看見有外地人來的他們,熱情地招待了二人。
二人一思量,與其受通緝滿天下到處逃,不如干脆隱姓埋名,在這小山村定居。等到過個一兩年風頭不那麼緊了,再考慮下一步。一聽說他們要定居,村裡人二話不說,各自行動起來,幫二人建房。這讓林天天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民風純樸”。用逃亡前從家裡卷好的一些積蓄,二人謝過了諸位鄰里,還置辦了一些必需的傢俱和生活用品。
山村盛產茶葉,林天天本想買片茶園。然而,這個時代是沒有“房地產”這個概念的,土地的經營政策也並非她所想象的“錢地交易”那麼簡單。想到最後,二人乾脆決定,從鄰里那兒買些茶葉,炒茶加工好了——而這個活兒,自然落到了張名揚的身上。
經不住林天天的胡攪蠻纏,他最終還是點了頭讓她炒茶試試。捲了袖子,提了裙襬,她站上炒茶用的小凳子上,拿起大鍋鏟,用盡全身的力氣就向鍋底炒過去。這一下,力氣用得太大,身子又探得太靠前,讓她差點重心不穩地像前栽過去。幸好他手快,攔腰將她拉了回來。
“好險!”她拍着胸口小聲道。
這立刻引來了他的瞪眼,“看看!我剛纔說什麼了?!果然是笨手笨腳的。”
“是啊是啊,我笨手笨腳的還不行麼?”她不服氣地爭辯道,“手腳不快怕什麼?我們有先進生產力,可比你這手工炒茶來得快多了!”
“‘先進生產力’?!”他思量了片刻,皺眉道,“那是什麼新名詞?”
“這你就不懂了吧,”林天天“嘿嘿”一笑,揹着手,踱着步子,裝作哲人的樣子,“在我們那裡,可不興手工農業啦!你們這種靠手工和蠻力幹活的方式,早就過時啦!我們那裡可走的是高生產力的機械農業道路,機器已經完全可以代替人工了!”
“那人幹嗎?”他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該幹嗎幹嗎啊!做別的工作,有錢的話就到處去玩!我當時就是工作攢了好久的錢,然後就決定享受生活,移民古代啦!”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耷拉着腦袋,“不過現實和理想有着很大差距就是了,到這裡,半點福都沒有享到……”
誰讓你移民不帶金子的?!爲了不刺激到心情明顯低落的某人,這句話張名揚並沒有說出口。相比之下,他倒是對“不需要人幹活的農業”比較感興趣,“那炒茶呢?炒茶也不需要人做嗎?”
“當然!用機器的話,全部可以解決。放在高溫鍋裡處理,不用幾分鐘就好了,而且還經過殺毒殺菌,絕對安全可靠!”
他斂了眉,摸着下巴想了一刻,“那個高什麼鍋,不也是鍋麼?這麼說來,這幾百年來,炒茶不是還是用鍋嗎?除了少了個人之外,沒什麼區別啊。”
“那……那倒也是……”林天天歪了腦袋一想,“說起來,我們那裡也專門有人工做茶的,那種手工茶價格特別高——啊,對了,說到這個,我們賣茶葉怎麼樣?只要花點小小的成本,做好包裝,就能賣高出幾倍的價格耶!”
“別想。你忘了?未來人不許經商。”他將她的點子扼殺在萌芽狀態。
“這簡單,”她一拍手掌,“你又不是未來人,你賣茶,我給你出點子好了!”
“不行!”對於堅持歷史的理念,張名揚有着說不出的執着。在他而言,未來人始終是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存在——不過她……
“喂,”她急了,“難道你就想這麼炒茶炒一輩子?賺得很少耶!”
“你想要銀子?”他挑眉。
“我只是不想你那麼辛苦啊,”她猛地一拍手,發出“啪”的一聲響。沒料到這次用勁太大,疼得她直甩手,“我想到了不用工作也能賺錢的辦法!我們將這裡開放爲農家風景觀光,讓城裡人來這裡體驗田園生活,我們來收門票和飯錢,如何?”
面對她一臉“怎樣?我很聰明吧”的表情,張名揚忍不住曲了手指叩她的腦袋,“觀光?!我們在被通緝啊,你生怕人家不知道我們躲哪兒,是不是?”
“這倒是……”摸着頭,林天天一邊吐了吐舌頭。
見她那樣子,他不禁在脣角揚起了苦笑的弧度,“回屋裡歇着去吧,炒完這鍋,我馬上就回去。”
眼見日頭西沉,她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雖然做飯什麼的,一定要等張名揚動手才行——燒大竈對於她來說,又是一向新鮮的挑戰,至今未曾攻擂成功——不過,至少回去收收衣服還是沒問題的。
想到這裡,林天天樂顛顛地奔回屋裡,爲了努力適應這裡的生活,做起了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家事來。
雖然曾經下定決心,既然要逗留在山村裡一段時間,就要學着去適應。但事實上,怎樣地適應調整工作,到了第四天,林天天就忍受不了了。
沒有電,山村的夜生活實在是乏味到可怕,這對於習慣電腦遊戲打發時間的她來說,無疑是種痛苦的煎熬。可是更讓人鬱悶的,還遠遠不只娛樂這麼簡單。
山裡的蚊子個頭大得個個像是小飛機一樣——而且還是轟炸機,因爲它們逼近的時候,總會帶着惱人的“嗡嗡”聲。它們也讓林天天得出了準確又科學的結論:一塊巴掌大的皮膚上,最大能夠咬出多少個包而不重疊。
還有廁所,這個沒有抽水馬桶、而且連小城鎮裡面的茅房都沒有的小山村,讓她每次都有如廁被薰死在裡面的危險——城裡好歹還有人定期處理夜香,在這裡,村裡人都是把米田共留在茅房裡,等着用來漚肥的——這顯然同時也“嘔”到了林天天,以至於她每次進去之前,都會找夾子把鼻孔夾起來。而出來的時候,每次都是面色慘白:不用鼻子呼吸,自然就是用嘴巴呼吸的,每每想到這裡,她就有種想吐的慾望。
最爲搞笑的是,某次當林天天好容易受盡煎熬,從茅房裡步履蹣跚地衝出來的時候,正巧遇上村裡的一位阿婆。當她看見林天天一手捂着嘴、邊走邊嘔的情景時,竟然咧開大嘴大呼“恭喜”。這聲音迅速傳遍本就不大的山村,八卦與流言以超越風的速度侵襲。於是,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所有村裡的人都知道她與張名揚終於“有了”。
作爲流言的另一個當事人,當張名揚在茶棚裡炒茶的時候,被路過的鄰居大叔一把拍了肩膀,“小兄弟,恭喜你了啊!要當爹了!”大叔一邊說着,還咧開嘴角露出了一個傻憨憨的笑容。
手裡的鍋鏟“咣鐺——”一聲砸回了鍋子裡。這一笑和那一句“當爹”,頓時把張名揚嚇得頓成石化,僵直了身子。直過了好半晌,他才恢復神志:這又是出了什麼狀況了?!還是那個傢伙又搗了什麼鬼?!二話不說,張名揚急匆匆地衝回小木屋——流言中的另一位主角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桌邊,手裡抓着醃漬的青梅,吃得喜笑顏開。見他回來,她又塞了一顆青梅入嘴,“啊,你回來了啊,孩、子、他、爹!”
“……”
這下子,張名揚可不僅僅是石化那麼簡單了,整個魂兒都給抽飛了。張大了嘴,瞪大了眼,活脫脫就是成語中“呆若木雞”的具體表現。
“哈哈,你這個拙樣子,好搞笑哦!”林天天“撲哧”一聲笑出來,一隻手誇張地捶着桌子:知道他拙,卻沒想到他竟然能夠呆成這個樣子,活像是見了鬼似的。
笑了好半晌,林天天才緩過勁兒來,擡手擦了擦剛纔笑出來的眼淚,她右手大力地拍上了他的肩膀,“喂,回魂啦!”
“……”
張名揚還是沒吭聲,但好歹形象問題得到了改善。抿起了嘴角,斂起了眉頭,他整個人陷入沉思之中:她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孩子?!他們並沒有做過任何逾越規矩的事情,難道是……不可能!她雖然觀念新潮,但並不是爛交的女子,可是……可是……
看穿了他的疑惑,林天天轉了轉眼珠。隨即,她緩緩地將頭偏向一邊,眼眸低垂,露出一副哀怨的模樣,“其實……其實……張郎,我怕你會不要我,所以我就設計……給你下了藥,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張郎,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說到末了,她輕輕地擡了頭,以不安的眼神望他,眼眶裡還閃爍着點點淚光——其實是笑的。
先是被她那一句“張郎”寒出了渾身的雞皮疙瘩。然後,還沒來得及搓搓胳膊驅寒,下一刻,在聽到她的說辭之後,張名揚深刻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彷彿五雷轟頂一般”——這個被用爛的形容,恰能在此時表達他內心的真實感受。
“你……你你……”指着林天天,張名揚滿肚子的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只是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長嘆一聲,“你……你真蠢……”
林天天向天上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拜託,這個時候你明明應該說的是‘你真傻’,然後我們兩個就應該深情凝望互訴情衷,這才符合狗血的電視劇以及言情裡的橋段嘛!哪裡有人說‘你真蠢’的?!一個字之差,意境卻是天差地別隔了十萬八千里耶!”
可是此刻,由於腦子完全糊成一團,她後來的說辭,張名揚根本都沒有聽見。蹙緊的眉頭漸漸成了“川”字。她的意思是……她的意思是……他們真的有了一個孩子?!他們有孩子?!孩子?!
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脣邊的弧度卻不斷擴大中。直到快咧到了耳朵根,他才驚覺地回過神來,作勢輕輕咳嗽了一聲,他努力壓抑着笑容,板出所謂的嚴肅面孔。“騰”地直起身來,凳子發出好大一聲響,“走!我們立刻就去!”
“去什麼?”她明知故問,眼裡閃爍着狡黠的光芒。
“去……去……”堂堂七尺男兒此刻卻顯得像個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起來。紅了耳朵紅了脖子紅了臉,好半晌,他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我們去……去……去拜堂!”
“噗——”林天天噴笑出來:這個蠢男人!她抹着淚笑道:“你竟然還當真了啊?!我的天!”
“啊?!”瞪大了眼,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狂笑不止的她。
“拜託!有點分辨能力好不好?好歹你以前是當捕快的耶!如果我真要設計你,我當然是要在你第二天清醒的時候,拿出證據,好賴你負責嘛!怎麼可能吭都不吭一聲,等到懷孕了才東窗事發?!你以爲這個是八點檔的電視肥皂劇啊?!拜託,捕快大人,你這點推理能力,怎麼能破得了案子嘛!哈哈……好呆哦!受不了了,笑死我了!”
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被耍了,張名揚愣了一愣後,再度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不知是鬆一口氣的意味多些,還是失望的意味多一些。半晌之後,他才恢復了平常的樣子,坐在桌邊,爲自己倒了一杯茶當作是壓壓驚,“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邊喝茶邊沉聲問。
“也沒什麼啦。你知道我一向很受不了那個茅房的嘛!天,哪有人上廁所還得蹲在缸上的啊?!這簡直是落後到令人發紫的地步,”一說到這個,林天天就停不了地抱怨,“我當然也知道,不能奢望出現抽水馬桶,但是,總該有個蹲坑吧!不知道蹲坑是什麼時候發明的……”
“然後?”他打斷她的胡言亂語,示意她說重點。
“然後,我實在受不了那個味兒,就噁心地想要吐了啊!”說到這裡,她的表情甚是無辜。
“所以,他們就以爲你懷孕了?”張名揚挑眉問道。
“嗯!”她大力地點了點頭。她多無辜啊,這根本不干她任何事情嘛。
“……”無力地癱在桌上,額頭“砰”地撞上桌沿,張名揚卻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了。就爲了這點誤會,一驚一乍間足可以讓他少活半年。
“你跟他們說清楚不就好了?”好半天,他才擡頭望她——此刻的林天天已坐回了桌邊,抱着醃青梅的罐子繼續享受。
“我有說啊,可是他們都不相信嘛,一個個都當我是害羞了。話說回來,就算我真有了孩子,幹嗎要害羞啊?!”實在不能理解古代山民的思維邏輯,林天天撇了撇嘴,隨即拍了拍手中的罐子,“喏,這是隔壁大嬸送來的。我是有說不用啦,但是她非要塞過來,我就只好收下咯!”
說完,她又塞了一顆青梅到嘴裡。酸酸的味道讓她心滿意足地呼了口氣。要知道,她已經是有三四個月沒有碰零食了:一來,是因爲沒有錢供給那些額外的開銷;二來,就算有銀子也買不到她最愛的話梅薯片和巧克力派啊。
見她吃得正開心的樣子,張名揚不禁苦笑着搖頭。瞧她那副見了酸梅不要命的樣子,想讓人不誤會也難啊。
鬧劇終了,張名揚又喝了一杯茶後,起身去廚房裡張羅去了——讓林天天那傢伙學着添柴燒火煮大鍋竈,他還不得時時刻刻地擔心着,怕她把房子給燒着嘍!
淘米下鍋,趁着燒熱水的時候,他從櫥櫃裡摸出一個瓦罐子來:既然她那麼愛吃梅子,今年醃些就是。
夜已沉,皎潔的月光映出煙囪中的輕煙,在夜風中嫋娜生姿。窗外蟲鳴正起,屋內搖曳的燭火將二人的身影映在窗紙上。在這寧靜的小山村中,卻有着歡聲笑語不斷傳出,在靜謐的夜中,更顯清亮。
“哦——嘶——”某人的慘叫劃破夜空的寧靜,足以讓蟲鳴爲之停頓,鳥兒也拍了翅膀逃難似的飛離枝頭,空留樹梢兀自顫動着。
張名揚不禁皺了眉頭,爲自己備受荼毒的耳朵嘆息一聲。伸手倒了一杯茶給她,他頗有些好笑地數落她:“叫你不要吃那麼多,你還拼命塞。看吧,遭罪了不是?”
林天天捂着右臉頰,疼得齜牙咧嘴。瞥了他一眼,她哀怨地道:“我就是一時沒忍住嘛。好久沒有吃到零食了,多吃幾個梅子也是情有可原的吧。可是……可是……”
說到這裡,她捂着腮幫子沒法說話了:一開口,冷風灌進口腔裡,那幾顆壞牙就一個個都要造反,齊刷刷地一陣一陣發疼。
見她那副可憐的模樣,張名揚接口道:“可是,你沒想到,這一時沒個忌口,就給這梅子酸倒了牙?”
“嗯。”眼角閃爍着淚光,林天天捂着臉,悽楚地點了點腦袋。
“你活該,”他無情地指出殘酷的事實,“誰讓你自個兒不懂得節制?吃苦那是必然的……”
見他又開始有數落的趨勢,林天天忍着痛開口打斷他:“我也是沒想到啊!再說了,我以前吃很多梅子都沒事兒,我的牙齒好得很!冷熱酸甜都不怕,吃啥都香……”
說到這裡,林天天瞪大了眼,一時也忘了捂着臉喊疼,下意識地左手成掌右手成拳,“啪——”地一擊發出好大一聲響,“我明白了!問題在於,來古代這麼長時間,我都沒有刷過牙啊!”
早已對她的瘋言瘋語見怪不怪了,張名揚牽動嘴角,拉開一抹無奈的弧度。望着面前只動了一口的菜,他不禁暗自搖頭:早知道是這種情況,就應該煮粥的。
事實上,在連續吃了那麼多醃青梅之後,林天天一開始還沒覺出不對勁兒。可當晚飯端上桌來,她剛夾了一筷子青菜送入嘴裡,正要做出陶醉的表情之時,突然面色劇變:眉眼鼻子全部皺在了一塊兒。隨着半秒的“僵硬期”過去,她終於忍無可忍地痛叫出聲,捂了腮幫子作痛不欲生狀。
俗話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古人果不餘欺也。一邊在心中發出以上感慨,林天天一邊忍受着痛苦的煎熬。筷子只在剛剛動了一下,就再也沒有提起過。
“就算牙疼,也總還是得吃點東西的吧。”張名揚夾了一塊豆腐送到她的碗裡,“幸好做了這個,軟的應該不要緊。”
林天天點了點頭,卻不敢吭聲。用筷子戳了戳軟軟滑滑的豆腐,這玩意兒又不是需要嚼的,總該沒問題了吧。懷着這樣的想法,她將豆腐送入嘴裡——
“噝噝——”
下場就是抱着半邊臉直抽涼氣。事實的殘酷讓林天天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是多麼的天真。這下子,徹底沒了食慾,她放棄了晚飯,衝張名揚垮下臉來。
原本看她那樣子,他還本着“自作自受”的想法,頗有看好戲的意思。可現下的情況,讓他由嘲笑變成了關切,“喂,很疼嗎?要不要去看大夫?”
“唔唔……”她將頭搖得跟個波浪鼓似的,結果不小心咬到了舌頭。這下可好,牙齒和舌頭同時飽受摧殘,表現“脣齒相依”這種偉大而美好的友情的下場,就是讓林天天連話都說不出了。
看她疼得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了,張名揚斂起了眉,起身抓了外套,捉了她的手就往外面跑,“走,不能再耽擱了,下山找大夫去!”
“唔唔唔!”她死活拉住門框,任他怎麼拽,就是不動半步。
“別任性了!”他正色道,“你疼成這樣子,還怎麼能拖?!”
她急急地搖頭,可見他一副鐵了心的樣子,只好忍痛開了口:“通緝,官差!”
爲了儘量減少因說話而帶來的牙疼,她儘可能簡短地用詞語表達她的意思。張名揚立刻明瞭:因爲,在這偏僻的小山村裡,是沒有大夫的。而大夫更不會願意走十幾裡山路出診。所以,他們就不得不去山下的城鎮。而在那裡,被通緝的他們,很有可能遇上官差。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猶豫了。再看看她,只見林天天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想表示她沒問題。可她不知道,她那笑容確實扭曲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直看得他心頭一緊。
“那好吧。”他捏緊了拳頭,“我去借點藥,你回裡屋歇着去。”
“嗯!”林天天點了點頭,雖然很想用調侃的語調說,不知道這裡的草藥比不比得上止疼片,但在這種時候,連說話都成了問題,更別說是說笑了。所以她也只有乖乖當了啞巴,祈禱不管是玉皇大帝還是如來佛祖還是耶穌基督,看在她也沒幹過什麼壞事的分上,讓她免了遭這份罪。
然而,顯然諸位神仙都沒有收到林天天的求救短信,或許是山區的信號太差了。她自嘲地想,一邊忍不住齜牙咧嘴。
晚上吃了些張名揚問鄰里們借來的雲南白藥,疼痛感稍微有些好轉。可沒想到,睡覺睡到一半,卻硬生生地給疼醒了。然後就疼得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了。
喝點水或許會好一些。這麼想着,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桌邊,趁着朦朧的月光倒了一杯茶。可剛喝了一口,就覺得好像有鑽子在往牙根那兒拼命鑽的樣子。這疼得她手一個哆嗦,茶杯掉在了桌上。
“怎麼了?!”
聽到動靜,張名揚急急忙忙地從另一間屋裡衝了出來。掌上了燈,他打量着她的情況,“張嘴,我看看。”
“唔唔唔!”她搖頭。纔不要!這個時代又沒有牙刷及牙膏,也沒有口香糖可以清新口氣,她纔不要薰到他,那還不得丟死人了?!
“……”見她存心不合作,他斂起了眉,乾脆忽視她的動作,徑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使勁兒,讓她不得不張開了嘴。
真不愧是幹過捕快的,各種擒拿技巧還是頗有一手嘛。若在平時,林天天一定會如此調侃着說道,可是現在,她卻只能發出“唔唔唔……”這類意義不明的聲音。
“不能拖了。走,我們立刻下山瞧大夫。”放開她,他如此下了結論。
“唔唔……”可是……
“你總不想疼得直打滾,一口牙全部爛光了吧?”
“……”這下,林天天沒了聲兒。
張名揚分別去兩間裡屋拿出二人的外套,揣了些銀子。然後,他將她的外裳遞給她,“走。”
“唔唔!”等等!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她慌忙奔回自己的房間,不到半秒後又奔了出來。只見她手上多了一件東西——
那是她睡覺時從頭上拆下來的簪子,也就是他送給她的那根玉簪。這個,是她從不曾離身的。
剎那之間,耳朵根有些發燙。張名揚不自覺地牽動了脣角,揚起一抹溫和的弧度。
等到二人趁夜趕了十幾裡地,到達城門外的時候,天都已經亮了。看見打着哈欠的官差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林天天將張名揚拉到一邊,從地上抓了一手的泥,就往他臉上抹去。
“你幹什麼?”他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荼毒。
“變裝啊!”這不明擺着的事情嘛。她丟給他一個“你很笨”的眼神。
“變裝?!”他挑了挑眉,“你認爲隨便把臉上抹髒一點,別人就認不出我們來了?!你當官差都是瞎子麼?你這樣只會讓別人更起疑心罷了。”
怎麼可能?!電視和裡,主角不都經常用這招術麼?而且從來沒見他們穿幫過啊!
一邊在心中如此反駁,她一邊繼續對他進行“抹黑”工作。然而,某個人極度不配合的行爲,給這個工程帶來了極大的難度。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別折騰了。”他拍開她的手。但當他看見她開始往自己臉上抹泥的時候,他又攔了上去,“行了,你不用抹也夠變裝的了。”
爲什麼?她用眼神傳達着信息。
“看你的臉腫成那個德行,我都快認不出了,更何況是別人?!”
“張、名、揚!”他的嘲笑讓她忍不住低吼出聲。捏緊了拳頭就往他身上招呼過去,可顯然成效並不顯著。
定了定心神,林天天挽着張名揚的手,就要按照他所說“光明正大、絕不心虛”的原則走進城門。可剛邁開一步,就被他拉了回來,“不行,這樣立刻就會被識破的。”
“啊?!”她疑惑。
張名揚伸手指了指道上的行人,“你看見有女子和男子並排走的嗎?”
順着他所指望去,果然,凡是男女同行的,必定是男子在前,女子低着頭跟隨其後。這景象讓林天天不禁惱怒起來:果然是落後的古代!這樣男尊女卑,簡直讓所有女性同胞忍無可忍!
將她的不滿和憤懣一一看在眼裡,張名揚不得不好心地提醒她:“你再生氣也沒有用。現在我們是要不讓官差起疑。你這樣實在是太明顯了。”
“哦。”硬生生地壓下滿肚子火氣,林天天只有像那些女子一樣,低垂了眼跟在張名揚的身後。
二人維持着這樣的狀況,一直走到了城門前。眼看着沒有幾步就能穿過城門,就在此時,一名官兵攔了上來,“等一下!”
“……”林天天心中“咯噔”一驚,不自覺地伸手拽了張名揚的衣角。
“這位是?”那官差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是個長相清秀的少年。他站定在張名揚身前,問道。“哦,是內子。”張名揚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這位差小哥,有何指教?”
“她的臉怎麼腫得這麼厲害?有沒有找大夫瞧瞧去?”
“我正打算帶內子進城找大夫。”
“哦!”少年應了一聲,忽然又掉頭問道,“聽你們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吧?”
林天天心中又是一緊,目光遊移之間,正看見城牆上掛這兩張海報——哦不,是通緝令。上面的人濃眉大眼,若不是標註了名字,她一定不會相信那是自己。
“對,我們從山裡來。”正在林天天越瞅那張畫像越覺得古怪的時候,張名揚向那名年輕的官差回答道。
“那你們一定不認識路吧?”少年官差一拍胸脯,“我帶你們去找大夫!”
“多謝差小哥好意,不過實在不敢勞煩……”
“沒關係!”少年打斷張名揚的話,“反正我閒着也是閒着,走走走!我帶你們找大夫去!”
糟!怎麼遇上個這麼熱心的小差役?!林天天一邊在心中叫苦不迭,一邊邁着小碎步跟在他們後面。若在平時,林天天一定會對這樣熱心腸又清秀年輕的小衙役抱有極度讚許的態度,甚至還有可能yy下什麼的。可在這個時候,她卻覺得哭笑不得。伸手戳了戳身前的張名揚,以眼神詢問他如何是好。他瞥了她一眼,示意暫且不動聲色,見機行事。
果然有個人帶路,確實方便了很多。繞了三四個彎,小衙役領着二人來到一座屋子前,笑道:“喏,這就是陳大夫的家了。”
“多謝這位差小哥。”張名揚作了一揖,然而言下之意卻是:既然已經帶好路了,你怎麼還不走?
顯然,年輕的小衙役還沒有掌握察言觀色的本領,大大咧咧地一邊連說了幾句“不客氣,應該的啊”,他一邊叩響了大夫家的門,“陳大夫,有病人啦!”
張名揚和林天天面面相覷:這小衙役,難不成是連看病也要一起包辦了?!要知道多和他待一分鐘,就多一成暴露的危險。就算他怎麼好心,也畢竟是個當差的,哪有通緝犯在眼前卻不抓的道理?!到時候鬧得滿城戒備,他們恐怕是門都出不了了。
就在二人如此思忖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頭的,是一個睡眼惺忪、看上去有點邋遢的大叔。見到小衙役,他似乎很是不耐煩,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斜眼瞅他,“又是你這個麻煩精!這次又帶了什麼貓貓狗狗來找我瞧?盡給我添亂!”
“陳大夫,你怎麼這麼說?!懸壺濟世是大夫的職責耶!”小差役顯然非常不滿大夫對他的評價,撇了撇嘴道,“再說了,什麼叫‘添亂’?!我只是帶病人來,也有錯嗎?”
“是,沒錯,”陳大夫冷哼一聲,表情甚是不屑,“王二麻子的腿都瘸了二十多年了,你帶他來找我,究竟是想找我醫,還是存心想看我醫不好砸了自己的牌子?!還有,那個疙癩頭的乞丐、瞎了一隻眼的趙獨眼……如果不是清楚你沒那個聰明腦子,否則我一定會以爲你是來踢館的!”
“可是……”小衙役耷拉下腦袋,小聲道,“可是……他們真的很可憐嘛……”
“你啊!”陳大夫伸手搭上小衙役的腦袋,一使勁兒亂揉一氣,“還說不是給我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