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們這是怎麼當差的?!這飯裡明明夾了沙子!”抱怨聲自牢房那一頭傳來。
如此熟悉的語調,好似看天下人都不順眼的那種沒來由的傲氣與目中無人的聒噪——這傢伙不是賈志高還能是誰?
“有的吃你就該偷笑了!不吃?不吃拉倒!”只聽那邊的獄卒如此呵斥道。
接下來就是“哐”的一聲響,似乎是那獄卒將盤子收了回去。
“哎,哎!”賈志高慌忙出聲制止,高聲喚道。
聽這聲音,曲慕非都可以想象出那傢伙漲紅了一張臉伸手去阻攔的樣子。
“哼,”那獄卒冷冷哼道,“誰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後悔也來不及了!”
“你……你你你,你是怎麼當獄卒的?!好歹也算是個基層公務員,怎麼能這麼不講道理蠻橫無理不遵守規章制度?!你你你……你太沒素質了!”
說到蠻橫無理與挑剔的人,應該是你吧。曲慕非一邊在心中如此吐槽,一邊覺得心裡的負罪感減輕了一些:賈志高這般模樣,上哪兒都是被人反感唾棄的命!
一瞬間,她在心裡產生了“這種傢伙,會落到這地步也是活該,就算他活着也不會有人因此而感激的”這樣的想法。但下一刻,她立即驚覺:說出這樣的話的自己,跟司徒十四有什麼區別?!
雖然那賈志高的確蠻讓人覺得礙眼,但除卻說話不招人待見和太過於挑剔這兩點之外,他並無作奸犯科做出什麼惡行。不管心裡是否有排斥和不爽的因子在作祟,她曲慕非也絕不該讓一名無辜之人受到牽連,抵了自身的罪過。
如此打定了主意,她乾脆閉上了眼,不去聽那牢中又有何等喧譁,以免聽到賈志高討打的言論而動搖了這般正義的心態。
就這樣閉目養神充耳不聞,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曲慕非靠着牆邊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之時,卻聽得那牢房門兒一響,那名獄卒打開了門,“走吧。”
曲慕非以爲是輪到她被提審,於是乖乖地跟着了。誰曉得這獄卒並非是將她領去大堂,反而是領到了衙門的後門邊上——而那姓張的捕快,就在門邊背了手站着,似乎是等候多時了。
“張捕快,請問這……”她疑惑地問道,誰料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張捕快擺手的動作所打斷——
“莫多說,你自此門出去,自有人接應你。”
“……”曲慕非挑了挑眉:在這個時代當中,會在乎自己生死的人,也只有司徒十四了。可就在昨天,那傢伙撂下了“你曲慕非的事,我司徒十四再也不過問!是死是活,你曲慕非,都跟我無關”的狠話——
想到他那副言之鑿鑿的模樣,她在脣角勾勒出嘲笑的弧度,暗罵自個兒是自作多情了。
二來,就算司徒那是一時氣話,可憑他的本事,卻也是請不動這官府衙門來放人的。看這張捕快與司徒的交情,並非那麼鐵的模樣。幾次見面,那捕快好似恨不能找個把柄送司徒吃牢飯,又怎會賣司徒個面子來救人?
等等!若說會賣司徒面子的,莫非是……
曲慕非心下一驚,忙跨過拱門去看外邊——
只見“黑白別苑”那名與司徒交過手的家丁,正候在街對面望着她。
“司徒……他怎樣?”她斂眉問道。若說他當真和覃僻商及薛白交涉過,憑那兩奸商絕不會憑白幫忙、做賠本買賣!
那家丁不答她的問題,只道:“請曲姑娘隨在下走一趟,白爺兒正等候您的大駕。”
她點了點頭,剛想邁步,卻又頓住,“那賈志高……”
“請您放心,”那人聽出了她的意圖,搶先道,“賈志高自會有人來料理。您的意思,黑爺兒和白爺兒已經很明白了,不會令您爲難。”
話已說到這個分上,對方的意圖很是明白。聽到這裡,曲慕非卻沒有半點因爲事情順利解決而產生的興奮,反而是越覺凝重。
司徒十四那傢伙,到底跟黑白兩老兒交換了什麼條件,才能保她和賈志高一起安然?
越這麼想,便越覺擔心。曲慕非再不多言,在衝那張捕快點頭示意之後,她沉聲衝那家丁說了一句“請”,隨即邁開了步子——
步伐雖緩,心卻愈急。
話分兩頭,且說自昨日傍晚,司徒十四頭也未回,大步走出了飯鋪。
“我無法認同你這種做法——我寧可自己死,也無法認同你竟冷血到將無辜的人送去斷頭臺!”
——一想到曲慕非這句話,他就心頭火起。
“那個不識好歹的傢伙,我管她死活!”司徒撇了撇嘴,憤憤地嘀咕着。
他狠狠地踢了路邊的石子,直將小石塊踢飛出去老遠,可這樣的發泄並不能降了他心裡的怒火。所以,他極想轉頭回去,再去痛罵那榆木腦袋一腦子糨糊的傢伙一頓——
可一想到剛剛纔說出了“再也與我無關”的話,如今回頭便是自個兒失了先機,好像是自己先求和,向她低頭了似的。
思及此處,司徒放棄了回頭的念頭,只是一邊向前走,一邊踹着土路邊兒的石頭。再不言語,直奔回自己的老窩,隨即往牀上一躺——
原以爲顛簸了這許多天,該是沾了枕頭就睡着的,可誰知翻來覆去,偏是無法入眠。
滿心滿腦的,都是先前二人吵架時的畫面。當她義正詞嚴地說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直氣得他想要掀桌。
怎了?!他不是好人!可那個蠢傢伙,不領情也就罷了,還裝什麼英雄好漢!
越是這般想,司徒十四就越覺得渾身不舒坦,恨不能直接奔過去一巴掌捶了曲慕非的腦袋,好叫她清醒清醒。
於是乎,一夜無眠。
翌日,司徒頂了一對熊貓眼,怒氣衝衝地大街小巷亂轉——按他的說辭是:“要好好教訓一下那個糊塗女人。”
——當然,這種說法不過是當事人的主觀說辭,其可信度應該打個折扣就是了。
憑司徒十四那腳程,想在小縣城裡找一個人,那可以算是輕而易舉的小事兒一樁了。然而,他尋了大半個上午,卻依舊沒能看見曲慕非的影子。
他正覺得奇怪、思忖着她還能投靠誰,正巧瞅見街邊的鋪子那兒,張捕快正在巡街。
若在往日,老鼠見了貓兒是必定要躲得遠遠的,可這下子,司徒一時無法可想,也只有硬着頭皮上去與張捕快寒暄上兩句,打聽下曲慕非的消息。
這不打聽不要緊,一打聽,直讓司徒十四連罵人的勁兒都沒了——
那傢伙,竟然傻到去劫囚?!這下好了,人沒救到,倒將自己也給賠進去了!
這時候,司徒十四連掐死對方的心都有了。只不過,那個惹得他怒火沖天的可憐人,此時正在大牢裡乖乖地待着,無法讓他如願就是了。
雖然頭天晚上還發出了“我管你死活”這樣的宣言,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司徒十四卻急得冒了一頭的汗,轉了圈兒反反覆覆地走,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三個大字:“怎、麼、辦?”
劫獄那是萬萬不可能的。這一個捕快就讓他一個頭兩個大,若他隻身闖進衙門裡,那可叫“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別說救不着人,連自己也得給搭進去!
思來想去,能有關係脈絡可跟官府溝通的,也只有“黑白別苑”的那兩奸商了。
縱使丟盡了面子,縱使百般不願,司徒十四還是提了氣,難得地運用起輕功,三步並作兩步地,直衝洛陽城方向疾馳而去——
熟門熟路地摸進“黑白別苑”,司徒二話不說,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甩了肩上的抹布左右開弓,是凡是來阻擋的家丁,都給他以油膩膩的抹布甩去了兩個耳刮子。再加上那“奇香抹布”的異味,就是沒個打個正着的人,也都給薰得頭昏眼花趴在邊上乾嘔去了。
“哈!稀客啊,”一進大廳,司徒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堂前坐在太師椅上的薛白,一邊悠閒地喝着茶,一邊開了口,“十四,今兒個又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我還當那日一別之後,你此生也不敢踏入‘黑白別苑’半步了呢。”
司徒十四白了他一眼,“你當你這兒是龍潭虎穴還是陰曹地府?有何我來不得的?”
“哈,你猜得沒錯,”薛白大笑道,“既然名爲‘黑白別苑’,我和他倆兒coscos黑白無常,倒也是名副其實。”
雖然也懂得不少未來的“鳥語”,可司徒十四卻並沒有聽說過“cos”這個單詞。當然,若他好好推敲一番,不難聯繫上下文得出“角色扮演”這個答案來,可此時的他正是心急火燎,哪有那個閒工夫去推敲?
“廢話休說,”他揚了手,“幫我救人。”
薛白抿了一口茶,笑呵呵地衝一邊的覃僻商說道:“黑老頭兒,你看咱們這裡,什麼時候改成慈善機構了?”
“我自然知道,”不等覃僻商答話,司徒打斷了話茬兒,“要求,你提便是。”
薛白點了點頭,“果然快人快語。我要那pda,十日之內。”
“好,”司徒想也不想地滿口答應,“那日賈志高被抓,pda也被官府收了。今夜我便去衙門裡盜。”
“非也,”薛白搖頭笑道,“那pda並非在衙門當中。因內藏奇書,涉及古往今來歷史風雲,更有詩詞歌賦天文地理,因而已在今兒早上,在永安縣令的護送之下,往上京的路上進發了。只等面聖之時,上呈神物。”
司徒斂了眉頭:這一旦成了貢品,其守備絕不可小覷。看來這一次的活計,是難度非凡的了。
雖然在心中給這交換條件標註了“超s級難題、巨危險”的任務解釋標籤,但司徒十四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好。”
“爽快!”薛白拍了巴掌,笑道,“你放心,我這就去給你打點放人。當然,十天之內,你必得將貨帶來,否則……”
“不用‘否則’!”司徒伸手打斷他的話,沉聲道,“十天就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