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想過,在一張空白的紙上留下點什麼?
陳昀很小的時候,曾經對着一張雪白的牆面深深的思考過這個問題。
空蕩蕩的白色,讓陳昀又慌亂又害怕。
年紀很小的時候,父母外出工作,把陳昀交給了年邁的外婆,在那個青蔥美麗時間永遠停止的門口,陳昀帶着畫筆,畫着晴天、雨天和白雲山巒。
外婆去世的時候,陳媽才把陳昀接了回來,從此大放異彩。
陳昀的藝術天賦非常的驚人,回到城市之後,迅速成爲畫畫的新人崛起,接連拿下了一個又一個獎。家裡面的獎盃獎狀放了一整個箱子。
但是陳昀在這個週日醒來以後,就開始對着天花板的白色發呆。
天花板是白色的,他心裡面有着一種小小的騷動,空蕩蕩又不甘的感覺彷彿耳鳴,腦袋裡面轟隆隆的。
陳昀很想填滿這種不甘心,卻又不甘去填補這種心情。
畫展是早上十點開始的。
陳昀怕冷,在寬鬆的白襯衣外面套了件牛仔外套,看上去清秀無比。
俞忍向來鬆散,套了件黑色衛衣,胸前一根紅條寫着“金錢至上”,下身穿了條牛仔褲,雙手插在兜裡。
兩個人到會場的時候,畫展已經開場了。
各種精品的畫作在過道的兩旁排開,吸引了不少人駐足。
畫展總共有兩層,第一層都是優選畫作,過道也點綴了不少優秀作品,但是真正厲害的大師之作還是在二樓的展覽室。
天氣不是很好,與前些日子的舒適明媚比起來,冷得多。
陳昀站在門口的時候,緊了緊自己的衣服。來來往往的人,穿着各色的衣衫,自在的穿梭在人羣當中。
明明沒有一個人看他,陳昀卻總是覺得這些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他垂在身邊的手縮了縮,抓住了自己的褲邊。
俞忍一言不發,將一頂帽子蓋在了他頭上,說:“這樣超帥好不好?”
陳昀很感謝他,順便將帽子壓得更低了。
俞忍陪他站在門口,低下頭瞧瞧的問他:“想進去嗎?”
一瞬間,陳昀不知道俞忍是怎麼想的。爲什麼要問他到底要不要進去?陳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進去,但是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踏了進去。
滿目都是各種各樣的畫作,各種各樣的流派用畫作來表達他們的世界。
真正懂畫的人,不需要用語言來交流,只需要用眼睛和手就能夠相互接觸。這是超越了時間以及空間的東西,甚至超越了生命。
這一瞬間,陳昀的世界寂靜了下來,心裡面騷動得更厲害了。
但是這個世界,他甚至連入場的票都沒有。
陳昀用手觸過牆壁,一陣沉默。俞忍在他背後看着他,移開了眼睛。
俞忍覺得自己很傻逼。
通宵以後,早期喝了兩杯不加糖的苦咖啡。甚至還爲了選一件衣服,掏乾淨了所有的衣服,結果想了很久才發現,他這張臉,不管穿什麼都賊他媽好看啊!
甚至爲了這次展覽會,他還特別去找俞輝要了票。可是用這樣的方式真的能夠讓他重新找回自己嗎?俞忍自己也很疑惑甚至比陳昀更害怕。
用這樣的方式真的對嗎?
不管對不對,這傢伙都不能這樣的浪費自己的才能。
俞忍看着那雪白的牆面,想起自己曾經在這樣的位置見到了一幅畫。
很溫暖,也很高傲,卻在一瞬間照亮了他。
*
約在十二點的時候,俞忍覺得差不多是時候吃飯了。
陳昀看得如癡如醉,雖然臉上沒有多少神情,顯然是已經無法自拔。
俞忍只好主動拉着他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先填飽肚子,下午也可以過來接着看。”
小崽子還真是不懂得照顧自己。
俞忍決定要好好的照顧這個小傢伙。
兩個人剛走出去,忽然聽到有人叫了聲“小昀”。俞忍起初覺得是錯覺,那聲音卻忽然大了起來,並且一抓抓住了陳昀。
“小昀,陳昀!!真的是你!!”
聲音的主人帶着興奮。
陳昀轉過頭就見到了一臉憨笑的狄珥茗。
與此同時,俞忍感覺到陳昀的呼吸一下子亂了,這是同他平時緊張完全不同的狀況。陳昀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嘴脣白得可怕,整個身子也有些顫抖。
狄珥茗像是完全沒有發覺陳昀的害怕,上前一步,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開心。
“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到你。這些年你過得好嗎?還在繼續畫畫嗎?”
陳昀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只有一段空洞的耳鳴在不斷的刺激着他。
安靜又痛苦。
身體很直接的給出反應——噁心、眩暈、想吐。
胃裡翻滾起來。
*
陳昀覺得自己跟別人有那麼一些不一樣。
比如坐在教室裡下課的時候,就只有他一個人的課桌前空空蕩蕩的。
那個時候,陳昀就在想,自己在這個世界,有沒有什麼歸宿。父母爲了不傷害他,離婚之後並沒有告訴他,等他看到自己爸爸被另一個女人挽着逛街的時候,陳昀感覺到了一種背棄感。
自從小學來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再被髮掘了畫畫的才能以後,他就只剩下畫畫了。
各種獎狀、獎盃以及各種聚光燈。
陳昀都不喜歡。
他一心畫畫,學校以他爲榮。
中日青少年繪畫大賽,他獲了優勝獎。
學校拉着他拍了許多的照片,並在校內掛了兩條橫幅:我校陳昀同學榮獲中日青年賽大獎!!!
第二名是一個叫狄珥茗的,在比賽前兩人聊過兩句,但是陳昀沉默,兩人的話很快就結束了。
但是沒有想到,後來兩人會用這樣的方式結束彼此的友誼。
起初,是學校流傳出了一些言論,說某人的畫作抄襲了某某。流言不需要認證,一傳十十傳百,所有的人都帶着奇怪的眼神看着陳昀。
甚至連班主任也跑來問這件事情,還跟他說,如果真的是抄襲,會影響到學校的聲譽。
在被孤立了一段時間以後,陳昀知道了罪魁禍首。
於是,在學校放假了以後,陳昀去找了狄珥茗。
“爲什麼要這麼做?”
狄珥茗臉色很難看,低垂着頭,在所有的事情都被拆穿了以後,絲毫不懼,反而斥責陳昀:“你毀了我的人生,你知道嗎?!我不明白,爲什麼你可能輕鬆的獲得首位,而我就只能永遠看着你的名字壓我一頭!!”
“我……”
“都是你的錯!!要是從一開始沒有你就好了,這樣可以被記在校史裡面的人就是我了!是你奪走了屬於我的一切,我討厭你!陳昀,你知道你多麼令人討厭嗎?你真令人噁心,像你這樣的人,怪不得沒有朋友,這叫活該!”
陳昀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心口彷彿被重擊了一下。
兩個人說着說着,狄珥茗就開始動手動腳,陳昀很少打架,慌亂得只會亂揮,也不知道是不是繪畫的人力氣特別大,陳昀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桌子上的玻璃杯被狄珥茗撞了一下,落在地上,順着慣性,狄珥茗的整個手臂重重的紮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
鮮血、尖叫,還有狄珥茗的尖叫咒罵始終縈繞在耳邊。
“陳昀,我恨你!”
“……”
狄珥茗的手就這麼廢了。
畫畫的人,手是很纖細的,一旦神經受傷,就很難拿起畫筆。這件事情鬧得很大,學生間傳聞也越來越難聽,陳昀發覺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厭惡。
有一次,有人嫌棄的把作業本發給他,厭惡的看了他一眼,說:“你毀了狄珥茗的一生,居然還笑得出來,不要臉!”
陳昀不記得當時自己有沒有笑。
他知道,他毀了一個人。
*
陳昀被俞忍一言不發的拉走了。
狄珥茗還在後面叫:“誒?陳昀?”
俞忍擋在陳昀身前,一臉笑嘻嘻,說:“抱歉啊,小崽子要陪我去一趟回校,方便的話留個聯繫方式?”
狄珥茗抓抓腦袋,雖然不清楚陳昀要他的聯繫方式爲何要通過眼前這個看起來就雞賊的少年,但還是跟俞忍交換了聯繫方式。
俞忍叫了輛車,打車回了學校。
陳昀看起來特別不舒服,飛快回了寢室。
俞忍看着他緊閉的房門,喪氣的靠在門口。
一聲忍哥,終身忍哥。說罩就罩,那就是一輩子。
俞忍覺得自己傻逼了。
這還幹嘛呢,這又是幹甚呢?
以俞忍的聰明勁,不會看不出來剛纔那個憨人跟陳昀的淵源,只是俞忍在想要不要一口氣將哪些創傷全部撕下來。
小崽子肯定會很痛很痛。
猶豫了一下,俞忍還是捨不得他痛。
俞忍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對着自己說,俞忍,你他媽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