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時期, 總想要留下點什麼。
比如,我曾經在世界上出生的證明,我曾經有過風光無限, 我曾經被某個小姑娘\小男生拋棄過, 我曾經去過很遠的地方, 我曾經是個英雄。
但凡是跟“生過、活過, 百年後卻不留下一點痕跡”這句話相悖的, 都是年少時候對着天空嘆息過的飛雲。
俞忍很小時候想過,俞輝臉色沉沉的問他說:“難道不留下點什麼就活不下去了嗎?時間是大浪淘沙,每天會有那麼多人出生, 也會有許多人死去,但是能夠被銘記的, 世間能有幾位?”
俞忍說:“你他孃的放屁!那世間還有愛因斯坦, 還有比爾蓋茨, 還有雷鋒,他們不是被記住了, 一直以來都不曾忘記嗎?”
俞輝覺得弟弟年紀小,更覺得老爹沒了,他就是家裡的長輩,於是用格外冷靜但是卻透露着“你始終還是個孩子,你不懂”的眼神凝視着俞忍, 說實話那眼神究竟是不是在看俞忍, 俞忍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覺得那種眼神格外的無情無義、無理取鬧。
“天下蒼生那麼多, 唯獨只有這麼寥寥無幾能夠被記住。他們是天才, 所謂的神之子,你跟我都只是芸芸衆生, 用來仰望他們的,懂了嗎?”
俞忍不自量力又包含天真的仰頭看着俞輝,眼睛裡匯聚了光線,搞得眼仁亮得跟塊翡翠似的俞忍說:“你放屁,只要我們能夠成爲愛因斯坦、比爾蓋茨、雷鋒,不就也能被人記住了嗎?明明有可能,爲什麼要放棄呢?”
俞輝恨不得一巴掌掄死眼前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賬。
可是俞忍的話又是那麼天真,那麼臭屁,就差沒有把內褲外穿,拿個話筒告訴全世界“我他媽是下一個英雄!”了。
俞輝還是笑,冷測測的,像是電影裡面壞人使壞前露出的那種,連着骨頭拉着皮肉,嘴角往上面不鹹不淡地一挑,眼尾也跟着輕蔑。
俞忍聽見俞輝說:“所以,我纔是個凡人。”
下一秒,俞忍驚醒。
身邊的小傢伙還軟綿綿的靠在他肩窩處,頭髮毛茸茸的,恬足的神情活像是一隻貓。目光觸及陳昀,變得溫柔了一些,俞忍怕驚擾陳昀,沒敢動,只是愣愣的看着陳昀的睡顏。
不知道昨日是吃了什麼藥,竟然想起了小時候一些事情。
俞忍目光如同手掌,在陳昀巴掌大的臉上來回撫摸,一時間笑得有些傻逼。
俞忍想:“人都是會死的,但是生命是可以延續的。”
眼前人就是他尋來的證明——有些人是能夠留下比生命更長久的東西的,或許不是英雄,而是每個人都是可以的。
但是俞輝不覺得,俞輝覺得人朝生暮死,無依無靠,終其一生爲螻蟻。
俞忍想,這是赤~果果的放屁!
等過了一會兒,陳昀顫着睫毛醒了。就在這早上的嬉戲打鬧之後,這場要面對父老鄉親的月考總算是結束了,這下子幾家歡喜幾家愁,門口蹲着敲完的、笑容滿面捱揍的、如喪考妣的,每個人的神情都不太相同。
任元浩在這中間算得上臉色好看的了,他一見到陳昀,恨不得兩爪子跪服叫爹。
俞忍耐着性子聽這傢伙顛三倒四的胡說八道,上可追溯到昀媽開天闢地創造人類,下可至一不下心被陳昀壓中了三道大題。
任元浩說:“歐皇爸爸,感謝您的光輝普照到了我身上。”
俞忍眉毛挑了挑,嫌棄之意溢於言表,但是轉念一想,這大寶貝可是他發現的,一時之間又有點驕傲自滿。
這時候,旁邊有人過來討論語文題。這就很令人稀奇了。
一般來講,能夠把人虐得死去活來、抱頭痛哭的,不是數學那孫賊就是物理那雞賊,語文這門學科存在的意思就是讓你笑着進來也笑着離開,而今天能夠做到讓人心跳加速,不知道加了多少作料。
語文老師很快出來解釋了,說這次語文難度大,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難度大一大,目的是讓學生感受一下。換言之,考試組想裝個牛逼,懂了嗎?
衆人心想完了完了,皇天后土,待我不薄。後天黃天,把我埋葬。
語文這次難度梯度還是很明顯的,古詩、文言文以及現代文閱讀都有不同層次的加大難度。特別是那個閱讀,講了個什勞子鹿被人打死前看了一眼水裡自己的倒影,好了接下來請諸位考生分析。
這還分析個頭啊!
任元浩想,衆所周知,水的化學方程式是h2o,我們拿着這個水的化學式子好生的看上個無數遍,隨後我們就能得出一個結論“學化學有個毛線用啊!!”。
班彰則想,鹿看了一眼倒影,究竟是在看誰?看自己?看別人?這個時候的鹿大爺是不是也在想着家裡面還沒有來得及長犄角的小鹿鹿?那可真是母愛萬歲!!
俞忍想法簡單幹脆,那就是——勞資最帥!!
可謂是一道題難死英雄漢,別說27班這麼小小一屋子的人煩惱,就連這一起聯考的幾校也跟着煩惱,考試一日不除,惡魔永在人間。
也可謂是,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生的命根。
俞忍用手肘戳了戳陳昀,問他:“這次發揮得怎麼樣?”
陳昀擰着眉頭想了想,一時間有些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來,俞忍一看他這種表情,就想:“壞了,果然還是我逼得太急了!這種事情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還是得慢慢來,別又把人嚇得縮回去了。”
陳昀支支吾吾半天,等來的是俞忍安慰性的摸摸頭。
“噁心!”賈楠仁經過的時候不鹹不淡地說了這麼一句,嚇得陳昀整個人抖了一下。
俞忍偏過頭,正面看了賈楠仁一眼,只覺得這位仁兄面色難看、印堂發黑,他步子走得快,說話快速掐着重音,一時之間,你很難清楚這句話是對着誰說的,但無論是對着誰說的,都不重要。
因爲,俞忍已經決定好好的懲戒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賈楠仁臉色鐵青,身高一米八,走路時候眼睛有點往上飄,跟看飛機尾氣姿勢差不多。俞忍胸下全是腿,大咧咧一勾,賈楠仁一個踉蹌,不輕不重撞在桌架,怒:“誰他媽……”
俞忍不知何時站在了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一雙美目桃花眼笑不入眼底,揹着光,整張臉埋在陰暗處,偶有幾塊小光斑落在他臉上,映得他特別陰翳也特別恐怖。
這個時候,賈楠仁猛然想起這位以前的模樣——不帶笑的桃花眼裡面全部都是狠厲,說話間透着一絲難以接近的冰冷氣息,隔着幾米都能感受到來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窒息感。兩個不同時段的俞忍模樣開始重疊。
原來老虎不過是稍稍收起了自己的爪子,無知的人類竟然以爲對方是一隻撒嬌大橘。
賈楠仁吞了吞口水,卻感覺自己肩膀被輕輕一拍,俞忍還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說:“朋友,走路要看路的啊。”
“……是是是。”賈楠仁臉上尷尬一笑,頭也不敢回的跑了。
任元浩跟陳昀說:“哎,我怎麼感覺真女人最近跟你鬧騰得有點歡啊,你是不是幹啥惹着他了?”
陳昀懵,擰着兩條清秀的眉毛,問:“真……真女人是誰?”
任元浩撓了撓自己的雞窩頭,說:“賈楠仁真女人啊!我纔想出來的綽號,是不是挺牛逼的?”
陳昀想:“那可能不是對我意見大,是對你意見大。”
但是陳昀仔細想了想最近賈楠仁的態度,似乎對方真的非常討厭他。
像他這樣遲鈍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俞忍回來的時候,陳昀問他是不是還要離開,俞忍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旁敲側擊的說:“我會爲了你回來的。”
陳昀嘆了口氣,把自己整理的筆記塞到俞忍懷裡,說:“這些,你要是有時間就多看看。我現在不求你考北大清華,只求您老,別趕着去對面殭屍殺魚就成。”
俞忍想笑,問他:“你都不問問我是在幹什麼嗎?”
陳昀白了他一眼:“做什麼不重要,我相信你是走在自己渴求的道路上的人。”
俞忍奇:“爲何?”
陳昀異常認真的看着他,說:“因爲你是俞忍啊。”
這算是個什麼答案?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俞忍的心卻因爲這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而感覺到竊喜。
眼前人認真端正又逐漸發展爲淡雅的眉眼,無一不表露出對他的信任,就像是擱進了心眼一樣。俞忍在桌底下勾住陳昀的手指,用指腹一點點畫圈圈。
畫個圈圈祝福你,祝福你縱情所愛。
畫個圈圈詛咒你,祝你逃不出我愛的囚籠。
陳昀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抿着脣,彎着眉眼,嬌嫩的皮膚散發着海棠花一樣的嬌美,眼裡眉梢都是情。
俞忍恍然間有些貪念,想着:“等事情都平了,我不用奔波,買個房子帶個院子,我的陽光在屋子裡畫畫、看書、餵魚、養花,穿校服青澀模樣屬於我的,穿西裝一本正經的樣子也是屬於我的,就連一絲不掛性感的樣子也是我的,我要織就愛的囚籠,一輩子在他的星球上種玫瑰花!”
想完以後,俞忍紅了臉,心道:“這可真是哎喲喂的肉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