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昀失魂落魄回到了自己家, 站在門口時候,還能看到老爹留下來的那個傻逼樣子的信箱。斑駁顏色似乎看不出什麼了,很難想象裡面曾經有着多少情誼。
什麼時候他才能留下一個信箱給俞忍?
陳媽打開門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面無表情卻已經滿臉淚痕的陳昀。
“哎喲, 這到底是怎麼了?”
這麼多年, 陳媽不曾見過陳昀哭得這麼無奈又這麼勉強的樣子。就連當年同陳昀爸爸離婚, 陳昀也只是冷靜站在那裡, 抿着脣一句話不說,乾淨冷漠得像是他畫出來的月亮。
那一瞬間,陳媽心疼極了。
她終於意識到當時那位來到家裡的少年說的那句話——“陳昀, 他也不過是個在單打獨鬥的少年而已”。
心酸感愧疚感如同猛烈搖動的可樂瓶,一股腦衝開了瓶蓋, 所有凌亂都冒了出來。
陳媽抱住陳昀, 把他的頭埋在自己胸前, 哽咽道:“小昀,我不想問你發生了什麼。做媽只想你一切都好, 哪怕是一事無成,也不願你懂得太多,懂太多,代價太大了。”
陳昀呼出一口長長的氣,忽然下定決心, 慘淡一笑:“媽, 我似乎早戀了, 無藥可醫, 萬劫不復, 還是這輩子就認定這一個人那種,還是個男的。”
陳媽身體瞬間僵硬了, 但是懷裡的人哭泣得那般真實,又讓陳媽於心不忍。
短暫的兩分鐘讓陳媽想了很多,小時候陳昀養在山坳裡面,陳媽總是擔心他俗氣,染了一身不好習氣,卻沒有想到這麼多年疏忽,他沉穩冷靜還有骨子裡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孤單感。後來發現了他身上的繪畫天賦,一個年幼孩子站在講臺上的時候,能夠把世界上最璀璨的光芒納入眼中,這份光芒一度讓她沉迷癡狂。
但是現在想起來,一切都不會是父母的一廂情願。每次陳昀站在臺上,都深深的透露出一種與世隔絕的孤冷,彷彿無論何時他都是那樣孤單的一個人。
陳媽深感自己教育的失敗,曾經有人詢問她,如何教育出這樣優秀的孩子,當時的自己說了什麼樣長篇大論?現在想來,她不曾爲這個優秀孩子付出什麼。除了冷冰冰的錢和衣食無憂,她不過也是自私的享受着孩子帶來的優越感。
現在,她還有什麼立場來阻止?
說,“你還小,應該以學習爲重”?
或者是,“同性戀不長久”?
就連自己一輩子的婚姻都不幸福的人,有什麼資格站在道德制高點來譴責青澀的愛情。
於是,陳媽一臉難看的說:“注意安全。”
做爹做媽的,希望孩子一生還能有什麼呢?不就是平安二字嗎?
陳昀擡着眼眸,眼淚又滲出來,淡淡眼眸恍若琉璃,透徹清晰卻又那麼悲哀。陳媽哪裡還能說出些責備之話?她用雙手撫摸着門口斑駁的信箱,恍然一笑:“有件事情,我沒有告訴你。”
陳昀看着她緩緩露出來的少女情懷,覺得她一時之間年輕了不少。
“我曾經也是那樣一往無前的愛過你的爸爸。小昀,我希望你快樂。”
世界上最甜美的祝福。
可惜那個人正在天的那邊。
陳昀嘆了口氣,望向了天邊那朵雲。
俞忍啊俞忍,你此時正在做着什麼,可否有一點點思念我?
*
回到學校時候,教室裡面仍舊空着兩個位置。傅篤奢和俞忍都沒有回來。學校裡面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冷清了不少,除了學習,陳昀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發呆的理由。
任元浩是班級裡面的大話筒,但凡是經過了他這張嘴的事情,全世界都能夠在下一秒知曉。之前陳昀跟他玩得還算可以,班級上也都覺得陳昀這個人好相處,平時問問題的人多了起來,往來多了,都覺得這個看起來瘦弱的少年人特別好。
這樣的時間過得非常快。
陳昀每週都會給傅篤奢發一份知識點總結,他覺得自己能夠做的事情就只有這麼多了,到底還要不要來上學,這件事情最終決定的人還是她自己。
陳昀覺得無論她是來還是不來,問題都不大。
過了很久時間,傅篤奢發了條短信過來,說:“以後都不要再發了。”
陳昀的心漸漸沉了下去,空蕩蕩寢室連俞忍的味道都快要消失了。上次從俞忍那裡偷來的校服還沒有還給他,陳昀乾脆把那件衣服好好珍藏着,每日放在身邊,聞一聞上面的味道。
幾次考試下來,他成績越來越往前,在最近的考試當中輕鬆越過第一,穩居寶座。
艾學嵊次次都拿出陳昀來誇,想不到陳昀真的能夠克服自己心裡面的問題,老艾既欣慰又爲俞忍感到傷懷。
沒想到,第二天的時候,傅篤奢就回來了。
她比以前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原本還有點緊身的校服變得無比寬鬆,彷彿灌在衣衫裡面是一具紅粉骷髏。
"毒蛇!你終於回來了!!!"
短暫沉默後,班級裡終於爆發了。
傅篤奢站在門邊,不太好意思,她神情動了動,回了座位。班彰猛男落淚,在傅篤奢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嚎啕起來。這下子縱橫班級一姐傅篤奢慌了,臉上的平靜被迅速打破。
“班長,你一個男的哭什麼哭啊?”
要說傅篤奢這種毒舌鋼鐵直女有什麼難以應付的,那就是哭了,平時大大咧咧又沒心沒肺的大漢子班彰一哭,一下子讓傅篤奢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班彰也就是平時跟傅篤奢過過口癮,還真的有一顆少女心。雖然嘴皮子上毒,但心思不壞,而且更多時候還比女孩子更心熱。他天天給傅篤奢發信息,寬慰她,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心態,也知道回來讀書很苦,卻還是想她回來。
因爲,一旦停下了,那就是真的停下了。
班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讓周遭人無比嫌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回來了,我心裡面除了高興還有悵然,我覺得我瘋了。咱們班少一個都像是剜了我心,我怎麼這樣了?”
他的話讓全班沉默了,想不到班彰這小身板裡面放下了整個班。班長不愧是班長,一班之長,可惜就是個叨叨老媽子。
傅篤奢嘆了口氣,對着班彰卻又看着陳昀,悠悠來了句:“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
所以不用隔三差五給我資料了。
路漫漫其修遠。自己的路,始終都是在自己腳下。
陳昀淡淡一笑,傅篤奢的想法已經傳遞給了他,他收回自己的眼神,默默看向了旁邊空落落的座位,忽然心頭一酸。
俞忍啊俞忍,你究竟知不知道有個人在第一考場等你回來啊?那麼多的資料,天天給你郵箱發一份,看了嗎?知道你是個藏得深的壞傢伙,心裡面那份不可說解開了嗎?明明說過喜歡我的,爲什麼在外遊蕩?
天高地遠,一別萬里,有緣無緣都要再見。
陳昀壓下淚水,低頭下去做物理題,卻沒有想到豆大淚水砸到物理試卷上,模糊一片。
*
美國,清晨。
沒日沒夜趕了整整七天,俞忍已經差不多快要昏過去,電腦屏幕上亂成一片的代碼和簡圖正在宣告着這個工程的進度。俞忍倒了三合一濃咖啡,揉了揉太陽穴,一口氣喝下。
天邊的太陽已經緩緩升起,橙紅色的光芒讓俞忍眼睛眯了起來。
他喝完一杯又一杯,整個人疲憊不堪。
火紅太陽讓他想起了陳昀的畫,燦爛充滿希望,燃盡靈魂。
來到這裡的時候,所有通訊工具都被俞輝收掉,明明知道這樣可能會讓陳昀發瘋,俞忍還是做了,他害怕陳昀崩潰,特別囑咐了俞輝平日裡盯着他。也不知道現在的陳昀到底如何了。已經過去了大半年,到底是瘦了胖了,是否還是不敢說話?
俞忍只有在瘋狂想念着陳昀的時候,才能感覺自己仍然活着。
俞輝想要復仇,燃盡掏空了自己,俞忍如何捨得他一個人?老爸說,不要去怨恨,他懂,可是俞輝不懂。
不懂就不懂了吧,還賠上了近乎小半輩子。
俞忍嘆了口氣,手上功夫沒有停下來過,咖啡的苦彷彿化成口中腥甜,差點吐出來那種。而這時候,俞忍翻開自己的行李,愣了一下。
他撥了個電話,嬉皮笑臉地問:“給你們送一副畫過來,要嗎?絕對是驚世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