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短暫歡愉如同春尾巴開到荼蘼的辛夷一樣, 稀拉拉雨水一澆,瞬間化作春泥護花。
成績這個壓在心口的巨石還沒有完全被搬走,刑場上劊子手最後的一刀還沒有落下, 艾學嵊倒是抱着個保溫杯進來, 臉上褶子皺成一朵菊花, 滿心滿眼都是高興的樣子。
他把保溫杯一放, 說:“今兒, 天氣好,告訴你們一件好事情。”
底下人都紛紛唏噓,叫着這唏噓之聲的孩子們如同一茬茬青色小麥, 搖頭擺腦,目光炯炯。
“老艾, 是火箭炮你就放進來, 別卡殼啊!”
受不了艾學嵊這個磨人的小妖精。但這個小妖精偏偏說話喜歡“千呼萬喚始不出來, 抱了琵琶還遮面”,真是讓人恨不得青筋暴起, 接連一頓巴掌炒肉。
在衆人期盼的眼神當中,艾學嵊終於揭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說:“五月就是學生藝術節了,我們班也準備點活動嘛。你們都已經高二了,最後一個學生藝術節了, 要記得好好珍惜啊, 玩得開心一點, 千萬不要壓抑自己。”
艾學嵊“嘎吱”一聲擰開保溫杯, 喝了一口水, 接着說:“你們嘛,學習固然重要, 但是也不是所有的一切,大路千萬條,行行出狀元!不要禁錮自己的理想,要勇敢要無畏,還記得潘多拉魔盒裡面最後的一樣東西是什麼嗎?——是勇氣。”
其實說到這裡,大家都屏住了一口呼吸,雖然覺得艾學嵊今天可能喝醉了,說了這麼多牛頭不對馬嘴的玩意兒,卻比平日更容易貼近大家的心。
艾學嵊的這番話也不知道是對着誰說的,沒頭沒尾,班級裡卻心思各異。
尤其是俞忍和陳昀。
俞忍是覺得艾學嵊這番話有意無意指着自己,心裡頭小九九百轉千回,最後眨了眨眼睛。
陳昀則是覺得心裡面一下子被注入了主心骨。陳昀當了這麼多年學生,遇見無數多個老師,有的高高掛起,有的清高傲氣,但是幾乎所有的老師都把成績放在了名字前,作爲首要的參謀,而艾學嵊不一樣,他滿臉寫着在意成績,卻又不是那麼中意,彷彿他這個人就是很遊離的,希望你有未來卻又不是希望你的未來是刻板的前人鋪成的路。
然後艾學嵊就把這次成績單亮了出來。
他的手指抖了抖,全班人都跟着抖了抖。
艾學嵊輕咳兩下,全班人跟着都成帕金森。不少人嚇得臉色都變了,強忍着心裡面不斷往外翻滾地恐懼,硬生生憋出一口“說着不怕,勞資無所畏懼”的豁達和慘白的臉色。
俞忍從來不擔心自己的成績,但是擔心陳昀的,此刻一見到成績單,他就把心臟攥緊了。陳昀有些擔心,大眼睛仁黑白分明,眼尾擔憂神色把皮膚帶出一溜兒水色,陳昀咬了咬下脣,小聲問:“你怕嗎?沒考好的話,你哥是不是會罵你?”
俞忍對上這雙沒有任何複雜心思的眼睛,心裡面樂滋滋的,安慰說道:“我哥不會罵我的,他巴不得我考不好。”
陳昀一驚,吞了口口水,奇怪道:“你哥爲什麼會巴不得你考不好?”
他眼仁在光下特別好看,黑是黑、白是白,中間帶着一眼仁光彩,俞忍歪着頭看他時,能夠看到一根一根纖長的睫毛。
俞忍把陳昀的爪子放在大腿上色~氣的摸了個遍,又把小指捏來捏去玩耍着,沙啞着聲音說:“考不好就趕緊滾出家門掙錢,他一個人養我,很辛苦的嘛。”
這個時候,陳昀想,怪不得俞忍總是視金錢如自我,同時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邊放着的奶糖,心裡面覺得“陳昀啊陳昀你怎麼可以這樣呢?!”,然後在俞忍極力抑制自己狂亂心緒的時候,陳昀默默的把奶糖放了過去。
俞忍:“???”
這是怎麼肥實?向來靠着甜糖補充大腦活力的小傢伙怎麼一下子態度大變?
看着那零碎幾顆糖果,俞忍的心裡又苦又甜,跟裹了層焦糖似的,糊了心迷了眼,生怕眼前人的想法有哪裡不對了、不爽了、不滿意了,說得再具體一點,此刻俞忍心裡焦急擔憂的程度就跟某團外賣等五星好評是一樣的。
陳昀心裡有愧,捨不得奶糖,把奶糖挪到俞忍面前時候,還有幾分戀戀不捨,他一咬牙,下定決心,說:“以後,你不用再給我買什麼東西了,這樣不好。”
話比刀子更傷人,一瞬間俞忍腦海裡面飄過山崩地裂、日月傾斜,隨之而來的是俞忍漫無目地的亂想:“這是拒絕吧拒絕吧?我被我家小傢伙嫌棄了?這可怎麼辦啊!”
俞忍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一圈,討好似的扒拉兩下“負心人”的手爪子,面帶微笑地威脅道:“又沒有下毒,不怕什麼?莫不是還擔心你肚子裡冒個娃出來?要真冒一個出來,我還後有人了,豈不樂哉?”
“你!”陳昀氣得七竅生煙,被俞忍的話砸得暈頭轉向,忽然聽到有人嚴肅的叫了一聲“陳昀”,陳昀嚇得站起來,臉上紅暈還沒有退,染得眼尾顴骨粉粉嫩嫩的,像捏碎了桃花描摹出來一樣。
艾學嵊看着這乖巧懂事的孩子,不自覺的放慢了語氣,非常驕傲的說:“這次發揮得不錯,一舉得勝,排到了年級第十!”
“哇——”
此起彼伏的讚歎聲和掌聲,讓陳昀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
他腦殼裡面還嗡嗡作響,忽然感覺自己被人拍了拍,陳昀暈圈對上俞忍閃閃發亮的眼睛,裡頭兩簇小火苗,彷彿要把他整個人都燒起來。
“我……”
俞忍捏住了他的手,用剋制的音調說:“你贏了。”
不知道爲何,陳昀覺得鬆了一口氣,心裡面沒有那麼多的興奮,但是卻覺得俞忍這句話特別的沉穩,讓陳昀覺得漂浮的心也落了下去,很踏實的那種。
話音一轉,又跳到了俞忍身上,艾學嵊頗爲激動的咳了兩聲,硬着臉頰笑肌拉出嚴肅的模樣說:“俞忍這次考得也不錯啊,年級一百三,我聽說你這次語文考了聯考第一,看得出來你下來的好好用功了。大家都要向昀學習啊。”
任元浩爆頭拍桌道:“我艹也,我的背後到底坐在兩個什麼樣的怪物?”
艾學嵊又提到了任元浩,說是任元浩的物理成績提高了不少,任元浩當然知道這幾十分是背後的歐皇爸爸賞給他的,頓時心裡頭也有種美滋滋的感覺,至少這次家長會不會落得男女混合雙打了。
俞忍曉得是陳昀押題壓得準,臉上笑得燦爛,這樣子就跟個老爹看到了自己兒子拿了個滿分卷子的表情一模一樣,笑得跟個花癡差不多。
薛喜浩雖然成績略有下滑,卻不是特別過分,畢竟這次語文閱讀拉開了大部分名字,當真是成也語文、敗也語文。薛喜浩聽到班級第一變成了陳昀的那一瞬間,心情是非常沉重的,畢竟對於他這種優秀生來說,輕易被超越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情。於是掛着厚重啤酒瓶,繼續奮戰自己的五三。
誇獎完了這些明顯有進步的學生,艾學嵊也鼓勵了一下那些退步的學生。
傅篤奢就是其中一個。傅篤奢跟陳昀平日裡是不怎麼接觸的,但是偶爾傅篤奢也會把家裡面帶來的零碎俸給陳昀吃,在陳昀心裡,傅篤奢之輩也算得上朋友了。
傅篤奢平日裡毒舌又清高,外冷內熱,這次考試沒能穩住,一滑就是百名,陳昀擔憂的看着她的背影,只覺得她背影過分消瘦,肩頭顫抖,似乎連一貫黑亮的頭髮也失去了原本的生機,變得灰暗。
俞忍順着陳昀小眼神看過去,只覺得雙目差點被刺出血來,剛纔的興奮勁還沒有過去,眼下彷彿被扔進了寒冬,五臟六腑都凍僵了,心尖尖還在顫抖——他細心澆灌的紅玫瑰啊,怎麼可以被別人奪去?!
霎時又有些委屈,這顆半大的果子,剛剛開花他就盯着了,悉心澆灌等他授粉,給他捉蟲保暖,好不容易看着花朵底下的肚子鼓起個小包子了,仔細一看——綠的!!!
俞忍那個氣,把沒心沒肺小心尖看了又看,在陳昀看過來的一瞬間,卻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陳昀被俞忍的態度搞得有點懵,但是見到俞忍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傻笑,又覺得自己剛纔是錯覺。
就這麼一晃,語文老師拿着一大疊卷子進來了。
她今日穿得特別的優雅,白襯衫包臀裙,一進門就讓27班的人產生了一種“哪裡的美女老師走錯了門”,等看到了溫雪那副細紋卡着貴婦粉底的臉的時候,才猛然反應過來——溫雪女俠,說好的最愛民族風呢?
沒錯,眼前這個穿得一身小香風的女式正是被27班時常吐槽的“最炫民族風”女俠溫雪。
溫雪把卷子放在桌面上,順手撩了撩自己剛做好的長卷發,笑着說:“沒想到,你們班竟然出了個人才啊!”
衆人覺得意有所指,紛紛往俞忍處看過去。
俞忍只是微微一笑,坦然接話道:“別崇拜哥,你們再努力個百把年,應該就能感受到你們與本大爺的差距了。”
27班:“………………”
陳昀卻撲哧一笑。
27班紛紛看着這個敢於戳老虎屁~股的少俠,俞忍也跟着衆人目光看到陳昀努力憋紅的臉頰,俞忍笑着嘆了口氣,心想:“除了寵着他,我還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