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陳昀還在讀小學。
每天清晨,陳昀揹着小書包,走在上學的路上。泥濘的小路需要走一個小時,路邊時常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花草,有時候還能看到蘑菇,紅皮的、灰色的,路上的時候會有着雲雀的陪伴。如果沒有這些色彩,一切都會遁爲黑白。
陳昀用手指輕輕的撫摸這些色彩,然後牢牢的記住它們的質感。
在學校的時候,孩子們不喜歡這個不愛說話的“透明人”,陳昀內向,只是沉默的埋在自己的桌案前,用色彩來填充空白一張的白紙。
後來,陳昀才明白,一直以來自己填充的,根本不是紙,而是自己的人生。大概什麼都不做的話,那些歲月就會像一張白紙一樣,什麼都沒有。
有一天,一直坐在他前面的一個女孩子轉頭過來,似乎是很無語他這種安然自得的處境,問了句:“陳昀,你都沒有朋友嗎?”
陳昀點點頭,悶聲說了聲:“嗯。”
小姑娘瞪圓了眸子,眨了眨,驚訝卻覺得不意外,說了句:“那你好可憐啊,連朋友都沒有。”
她轉了過去,只留下陳昀一個人呆呆的望着窗外。
這個世界明明是那麼的美麗,爲何他確是一張白紙呢?
*
陳昀躺在牀上,翻了個身,頓時感覺口乾舌燥,喉嚨裡像是揣着一團火。
他下牀想燒點水,卻覺得頭腦昏昏,大腦發脹,眼前的景象清晰卻在不停的晃動,聲音變得很遙遠,身體更是奇怪,軟綿綿的連站都站不穩。
腦海中有什麼在不停的徘徊,但是陳昀又不知道是什麼。
難受的等着尖銳的燒水停止,陳昀趴在桌子上盯着飄忽的煙氣。
煙霧很輕柔,形狀是往上的,纏~綿的,輕輕的鼻息可以將它扭~曲了原本的形狀,但是就算是剛剛扭~曲,又會慢慢的恢復成原本的形狀。
耳邊,聽見有人說:“你沒有朋友啊,那還真是可憐。”
陳昀用快要炸掉的腦瓜子想了想。
小學、初中、高中。
只知道在不停的輾轉,只知道離開一個地方的時候,連一個戀戀不捨回頭的眼神都沒有。
沒有朋友啊,一個都沒有。
陳昀抱着水杯,眼角滲着淚。
不僅沒有朋友,還奪走了別人的人生。
如果非要說他這種人是什麼的話,那麼一定就是反派了吧。
陳昀自嘲的笑笑,水還沒喝下去,就覺得眼皮格外的重,鼻中呼出的氣息特別的燙,噴灑在手背上,燙得嚇人。
陳昀拿出只紅色馬克筆,在右手的大拇指右側邊畫下長長的一條粗紅線,喃喃自語:“我……不是已經還給你了嗎?”
狄珥茗被送進醫院以後,手上縫了十幾針。
陳昀當時手上還有狄珥茗的血,狄珥茗的傷口在大拇指右邊,拉了很長一條口子,醫生說看起來傷得很長,其實真正傷到神經的,只有虎口延伸出來的一截,撕裂非常嚴重。
狄珥茗的媽媽當時就瘋了,甩了兩巴掌給陳昀,哭得撕心裂肺:“你毀了他!!你讓他以後怎麼拿畫筆?你讓他一輩子怎麼辦?”
陳昀被甩得耳朵中嗡嗡作響,狄珥茗出來的時候,手上裹了一層厚厚的紗布。
他說:“媽,不怪他。”
……
俞忍進到陳昀寢室的時候,陳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陽臺大開,藍色的窗簾布被吹起,陳昀在夢中瑟縮了一下。他手上紅色的粗線條還沒有擦掉,嚇得俞忍差點就抱着人去找醫務室了。
陳昀睡着的時候,特別乖。
眼角還有未乾的淚珠,臉頰蒼白又瘦削,鼻子因爲剛哭過微微發紅。
俞忍彎下腰,一隻手搭在他額上。
“好燙。”
到底是怎麼搞成這麼一副狼狽的樣子?
俞忍覺得這個小傢伙對自己真的是兇狠得狠。把自己折磨過去折磨過來,以爲把世界上的人都寬慰了,結果自己落了一身傷。
“真的是一點也不懂得照顧自己。”俞忍翻出小棉籤,沾了快要涼了的熱水,一點一點潤溼他的嘴脣。
發白還有些乾澀的嘴脣在被溫水輕輕一潤,展露出淡淡的粉~色。
似乎是因爲這樣緩解了一點自身的不舒服,陳昀緊蹙的眉毛舒緩了一點,卻也因爲睡覺的時候受到騷擾,嘴脣動了動。
俞忍眼神停在那飽滿的小嘴上,心頭一陣唏噓。
一個小男孩子,長得比女孩子還清麗。
但是想到陳昀現在還病着,他又回了寢室拿了一盒白加黑過來。
俞忍把陳昀搖醒了,陳昀悠悠轉醒,眼中還盪漾着水波,整個人也是呆呆的樣子,看得俞忍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髮.
“小崽子,吃了藥再睡吧。”
陳昀愣了愣,終於回神,定定的看了看俞忍,接過了水杯,一言不發的把黑色的藥片吞了。
吞了以後,他才猛然反應過來,嚇得連着退了好幾步:“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陳昀非常堅定自己剛纔鎖了門,結果一覺起來就發現這個人站在自己面前,而且他剛纔還哭過。一想到這麼糟糕的樣子讓俞忍看到了,陳昀心情瞬間變得複雜起來。
俞忍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說:“別擔心,我是翻牆過來的,還沒有來得及配鑰匙。”
“配鑰匙?”陳昀吞了吞口水,“你敢……”
語氣根本沒有什麼威脅性,說不準俞忍還真敢。陳昀瞬間不敢說話了,往牀上爬。
俞忍抱手在一起,視線卻一直跟隨着陳昀,看着他害怕慌亂,看着他無措躲避。
俞忍覺得很有意思。
“小傢伙,要喝酒嗎?君子消愁當用酒,酒入愁腸化成淚,有意思得很。”
“好喝嗎?”
“不好喝,但是很帥。”
陳昀從牀上低頭下來,正好對上正掛在牀沿的俞忍,兩個人靠得很近,俞忍帥氣的大臉逐漸靠近,最後同他的額頭輕輕的一觸。
很涼。
陳昀看到倒影在俞忍瞳孔中的自己,白得快要跟身後的牆面融爲一體,原來真的什麼顏色都沒有,比白紙還要可怕,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陳昀的眼圈微微發紅,可憐楚楚。爲防俞忍看到,他立刻縮進被子裡面,用背對着俞忍,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來,他悶悶說:“你走吧,我睡一會兒。”
“嗯。”
回去的時候,俞忍總是撞這撞那,在快要把一雙腿撞瘸之前,他總算回了自己寢室。
“我是怎麼了?”俞忍摸上自己的心口,慢吞吞走到貼滿cd的牆面上,看向了自己的那張臉。
當真是春~意盎~然,一臉桃花,明媚和喜悅藏都藏不住了。
俞忍捏了捏臉,把臉揉在一起,自言自語道:“看到偶像高興了吧,像個大傻逼啊!”
“就算是像個傻逼,也高興啊。”
俞忍把自己埋在了被子裡面,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不太對啊!
俞忍鯉魚打挺起身,雙眼炯炯。
打開支付寶,急匆匆往餘額寶上面翻,俞忍苦笑着看着上面悽慘的餘額,隨後自暴自棄的躺在了牀上,看着天花板,笑着嘆了一口氣,一面是高興一面是憂傷,許久才嘆道:“沒想到真的出現了,比錢還要重要的人。”
晚上,陳昀是被陽臺淅淅梭梭的聲音吵醒的。
他的第一反應是來了賊,等他拿着掃把在門外打算一棒子敲下去的時候,他猛然想起今天跟誰約好了來着。
俞忍!!
“艹,小傢伙你在幹什麼?”俞忍好不容易纔從陽臺翻過去,就見到一根黑棒子砸下來,差點沒躲開。
陳昀驚訝的張大了嘴,尷尬的收了手,在地上掃了掃:“掃掃地。”
俞忍翻了個白眼,扛着一大袋瓶瓶罐罐進來,把桌上的零碎拿開了,放上去。
他衝着陳昀勾了勾手指,說:“小傢伙,過來喝酒。”
他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標準的八顆大白牙,卻又有點靦腆似的,規矩又不放肆。跟以往的他比起來,多了一點點穩重,少了幾分招搖。
“快來,我給你帶了好多小傢伙。啤酒、老白乾、江小白、紅酒……”他把各種東西一一擺出來,擺滿了一整個桌子。
陳昀生病雖然好了許多,腳步卻還是虛浮的,關了陽臺的門。俞忍開了空調,過了一會兒,整個房間都暖哄哄的。
不知道是不是熱氣蒸發出了俞忍身上的味道,空氣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氣。這股香氣討喜又讓人放鬆。
陳昀過去,就見俞忍拿着個很大的壺,把雪碧跟銳歐混在一起,還裝模作樣的搖晃了好幾下。
“小傢伙,成年了嗎?”
“差點。”
俞忍笑起來:“那可就不能碰這玩意兒了,喝我的特製雪碧吧。”
他從雪碧混銳歐的大壺裡到處一杯,送到陳昀面前,自己卻倒了杯紅酒,說:“不過,我已經成年了,自然是能喝的。”
光喝酒,沒有意思,所以俞忍又準備了好多下酒菜。
兩個人就像是好哥們一樣,一杯接着一杯,起初誰都沒有說話,等陳昀覺得自己有點晃的時候,才聽到俞忍說:“感冒好點了嗎?”
陳昀悶悶的抱着水杯點了點頭。
俞忍喝得臉都紅了,鼻尖、臉頰還有耳朵彷彿掃上去紅色的水彩。他眼眸間深沉得能夠滴出水來,卻始終是惹人注目的。
陳昀自己的臉上也緋紅一片,他皮膚通透,白得發亮,青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下蟄伏着,他眼睛彎彎,又大又圓,興許是被銳歐的滋味上了頭,竟然帶着一絲平時難以見到的媚~意。
俞忍看得癡,臉上笑得更加燦爛,他說:“我想給你講講俞忍的故事。”
他憨笑的指着自己,似醉非醉的大笑:“是個傻逼的故事,聽嗎,小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