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陳昀情況特殊,教學科根本沒有什麼老師想接手他,陳昀成績算不上好的,就算偶爾有一次破格的考好了,五中的“高級教師”還是覺得問題很大。這麼一來,重點班陳昀是去不了了。學校領導又不想浪費這麼一個錢串子,年紀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看艾學嵊還在吧嗒嗒抽着旱菸,一臉放空悠閒的樣子,就伸手一拉,說:“來來來,這個孩子就插-你們班上了。”
艾學嵊剛點的菸灰落了,他推着眼鏡看了一眼,不爽道:“怎麼什麼都塞給我?”
但是他也沒有一點嫌棄陳昀的意思,等陳昀來了,把陳昀的檔案調出來看了,眉頭緊鎖,說:“小昀成績有點不穩定啊。”
陳昀站在艾學嵊的辦公室裡,雖然是一對一,卻還是感覺到了一絲不知所措。但是當艾學嵊溫柔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時,陳昀又覺得沒有那麼可怕了。
艾學嵊說:“別害怕,可以跟我講講怎麼回事嗎?”
陳昀以前是個典型的好學生,但是在初二的那一年,成績卻忽然大幅度下滑,儼然雪崩。從那以後,陳昀成績一直起伏很大,但是在上了高中以後,就非常平穩了,因爲一直墊底。
艾學嵊在陳昀來之前,聽其他教師聊起過。說是這個孩子經歷了兩三年的校園冷暴力,性格大變,非常棘手。
陳昀深深吸了一口氣,剛平復心情,閉眼間,彷彿回到了從前——無數沒有臉的同學揹着他指指點點,嘲笑諷刺的聲音越來越大——陳昀耳邊能聽見他們放肆猖狂的笑聲。
“陳昀?”回神時,艾學嵊一隻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
陳昀出了一頭冷汗:“對不起。”
艾學嵊和藹可親的搖搖頭:“不說也沒有關係。”
*
“艾學嵊,我帶作業過來了!”俞忍吊兒郎當的拿着一個作業本過來,見到陳昀,自來熟的“喲”了一聲,一屁-股坐到艾學嵊的高級辦公椅上,舒出一口氣,“老艾,這也太爽了吧。”
艾學嵊眉頭挑了挑,但是脾氣溫和,沒有直接臭罵他,而是接過他的作業本掃了掃,說:“挺不錯的。”
俞忍瞪大眼睛,一隻手託着下巴,一隻手敲在辦公桌上,期待的問:“全對你要表揚我啊!”
艾學嵊推了推眼鏡,咬着重音解釋道:“聽!不!!錯的!!”
艾學嵊轉身拿出一堆作業本,放在桌上,說:“全錯的,把這個拿過去發了,順便領新同學過去熟悉熟悉。”
俞忍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在學校裡面卻格外的混得開,而且俞忍性格開朗跳脫,自成一格,不管陳昀在怎麼社恐,也架不住俞忍這種可怕的自來熟。
兩個人還沒回到教室的時候,27班差點就炸了。
俞忍從五中“百曉生”那裡得知開學會來個轉校生,立刻開了小賭局,賭局很簡單——猜轉校生是男是女。
但是是三流學校的差生班級,一旦是不想學習,那就什麼都好玩。
差生班級加入了不少,但是重點班一個沒來,就在27班覺得俞忍拉不動重點班的時候,俞忍直接一頓嘲諷,硬是氣得前排班級紛紛下場。
這麼一來,俞忍的27個□□羣的人就全部參與了,因此,當陳昀剛走入教學區的時候,就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炙熱注視。
“我天,還真有轉校生啊!”
確實,四條腿的蛤~蟆真不少,高二轉校很難找。
“轉校生長得好好看啊,又是一位清秀小公子。”
四面八方的聲音席捲過來,陳昀感覺周身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他如同墮入了無間煉獄,陳昀慢慢的停下了腳步。
俞忍還在前面晃悠悠的走着,忽見陳昀頓住了,他早先覺得陳昀內向,卻不想這麼轉頭一看,愣住了。
陳昀巴掌大的臉上冒出了晶瑩的汗珠,纖細的淺色眉擰在一起,臉上白得嚇人,嘴脣失去了血色,饒是被主人緊咬着,也沒有一點血色。他愣愣的站在那裡,像個失去了靈魂的精緻玩偶。
俞忍一瞬間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迅速跑了起來,當真是風一樣的美男子。
不一會兒,俞忍回來了,他撐開了一把太陽傘,擋住了陳昀。
“這下子,沒事了吧。”
俞忍碰了碰陳昀的手,他的手骨節分明、纖細又好看,卻冷得駭人。
陳昀感覺那些視線被一下子擋住了,臉色稍緩,他閉了閉眼睛,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告訴自己,陳昀,你一定可以克服的。
隨後,他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說:“謝……謝。”
輕輕的奶音,讓俞忍眨了眨眼睛。
等兩個人回到27班的時候,27班當場就炸了。
任元浩立刻叫起來:“男的!!男的!!!我們班賭贏了!!!”
薛喜浩推了推厚重的眼鏡,從一大摞書中準確抽出《五三》,開始做起來。
班長冷漠咳了一聲,敲着桌面:“肅靜!肅靜!老師馬上就來了!”
27班還是一盤散沙的樣子,直到俞忍走進教室,才徹底狂亂了起來。
俞忍說:“衆卿平身。”
27班以及俞忍後面的老師:“……”
陳昀還是不知所措,27班的所有人都像是一隻一隻的喇叭,對着你的耳朵聒噪個不停。俞忍一把攬住他的肩,站在講臺上,說:“這位呢,就是我們的新同學了,叫陳昀,日光的那個昀。”
被搶了本職工作的老師靜靜看他裝逼:“……”
他把作業本捲起來,當成話筒,湊到陳昀嘴邊,漂亮的桃花眼撲閃撲閃的。
陳昀渾身僵硬,許久他鼓足勇氣:“我……我……”
俞忍接話道:“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小結巴,你很有想法。”
“啊?”陳昀僵硬的轉頭,對上俞忍似笑非笑的眼,俞忍那表情彷彿在說“我讀出了你的心思,誇我吧”,陳昀顫抖了一下。
化學老師華雪總是是看不下去,上來給了俞忍一下,說:“趕緊下去,上課了。”
華雪皮膚黝黑眼鏡又大得嚇人,一對眉毛又粗又黑。27班學生一致覺得華雪不應該叫華雪,應該叫很兇。
俞忍把作業放在講臺上,跟領孩子似的領陳昀下去,教室裡只有俞忍旁邊還是空的,陳昀只能坐那裡。
兩個人剛踏下去,俞忍忽然拍了拍陳昀,像是對着全班說一樣對着陳昀說:“小結巴,請多關照。”
陳昀愣了愣,頭一次感受到了雀躍,被長期冷暴力的黑暗,似乎因爲眼前這個人,被照亮了一點點。陳昀回到位置上,歪着頭看俞忍,他眯着眼睛享受着光芒,自然的光線縱意的灑落,他這個人彷彿和外面的光融合成一體。
陳昀那個時候想,明明他自己名字裡面帶着光,爲什麼照亮不了別人呢?
俞忍發覺陳昀偷看他,睜眼露出整齊的牙齒:“一塊錢一次,五塊包月,小結巴,包個月嗎?”
“……”
陳昀頓住,低下頭,筆芯在本子上隨意的亂畫,尷尬的裝着啞巴。
俞忍湊近,陳昀繼續低頭,臉卻越來越紅,特別是被陽光照着的耳朵,越來越燙,到了最後,陳昀乾脆放棄自己,趴在桌上,裝作睡覺。
俞忍輕輕的笑:“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給你開通vip讓你隨便看好了。”
陳昀抱着本書,偷偷瞄他。
俞忍長得好看,有種清俊的感覺,桃花眼眼尾帶着璀璨,臥蠶下方有顆黑色的小痣,臉部輪廓深刻明顯,鼻樑高挺,還有總是含着似笑非笑柔和的嘴脣,讓陳昀覺得他像是一幅畫。
就這麼看着,陳昀的神經竟然放鬆下來,陳昀覺得驚奇,他的阿普唑侖都還沒有用上,他竟然就這麼抱着書睡着了。
俞忍看着陳昀帶着奶香的睡顏,正大光明的看着他的臉。像個小孩子似的,沒有長開,奶奶的,稚嫩清秀,再過個兩年,怕就是少女殺手。
俞忍拿出手機,偷偷-拍了一張,原本打算公佈全年級,但是在發送的一瞬間點了右上角的紅叉,俞忍發笑,自嘲:“這是跟錢過不去啊。”
“忙着賺錢”綠皮書包掉出來,俞忍沒去撿。
這時一截雪白的粉筆破空而出。
在陳昀前面的任元浩無辜挨槍,頓時“哎喲”一聲,對上華雪牛眼睛大的瞳孔,一瞬間慫了。華雪不喜歡別人打斷上課,一邊寫着二氧化碳的符號,一邊說:“我們看這個二氧化碳……二氧化碳睡着了。”
陳昀睡得香甜,其他打瞌睡的倒是立馬醒了。
下課以後,任元浩帶着一張晚娘臉轉過來,拿着那一截“兇器”,跟陳昀說:“我現在也是幫你擋過槍子的人了。”
陳昀神經一緊,結結巴巴道:“對……對……”
任元浩拍了拍陳昀僵硬的身體,說:“知道對,我們從此就算是兄弟了!”
陳昀“啊”了半天,不明所以,任元浩已經轉過去,繼續看漫畫去了。
艾學嵊給陳昀初中班主任打了個電話,對方很忙似的,聊起陳昀,語氣有些遺憾:“怪我,沒能關注那孩子。初二的時候,那孩子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
艾學嵊大概理了一下陳昀的事情,初二的時候他跟人打架,傷了別人,從此被孤立,上了高中以後,這件事情成爲了他再次孤立的導~火~索。原本積極向上的孩子一下子被冷暴力遮蓋了天空。
陳昀班主任到了最後的時候,懇切地說:“如果可以的話,還請您多多幫助那孩子。”
艾學嵊平日裡性子很溫和,人到中年更多了一副穩重的樣子,更何況他腆着個啤酒肚笑眯眯的,學生總叫他“彌勒”,來自“佛印絕類彌勒”,但是今日卻難得的嚴肅,他對電話那頭的班主任說:“孩子我是會幫的,但是你的遺憾不應該由我來彌補。你無形中奪走的,是那個孩子的人生!”
艾學嵊說完就掛了電話,皺着眉頭開始抽旱菸。
旱菸便宜,是艾學嵊去農村收的菸葉子,曬乾了以後,自己卷。然後放在煙感上,點燃以後的煙味清爽不厚重。
煙子散盡以後,艾學嵊看到了歪歪斜斜站在門口的俞忍。
依舊是沒臉沒皮的樣子,好苗子的一把牌打得稀耙爛。
俞忍咧嘴一笑,說:“喲,那個轉校生是怎麼回事?”
艾學嵊怎麼可能跟他說這些,本來想打發他走,但是俞忍擠上來,從筆筒裡面挑了支筆,順手寫下來一串藥名。
“不說的話,我只好拿着這些藥名去問別人了。”俞忍說話的時候嚴肅又認真,雖然還是嬉皮笑臉的樣子,但是艾學嵊卻覺得看到了另一面的他。
同時,艾學嵊也看到了一種可能。
這兩個都處於最差的時光的孩子的無限可能性。
艾學嵊豁然開朗,將陳昀的事情掐頭去尾的說了一遍,最後語重心長的說:“你們既然成了同桌,那陳昀的事情,你就稍微上點心。”
俞忍是個平時就非常吊兒郎當的人。逃課、揍人、睡覺……當真是五中精品教育下的五毒少年。明明各科老師來反應俞忍的問題好多次了,艾學嵊就是拿他沒辦法。
但是今天,艾學嵊卻格外的信任俞忍。大概是因爲,這是俞忍頭一次找他,也是頭一次對一個人這麼上心。
俞忍搖搖手,說:“這種便宜我纔不要。”
艾學嵊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他這老眼終究還是花了。
接着聽到俞忍說:“那個小傢伙,我不覺得他有什麼病啊——今天天氣真好呢。”
窗外,陽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