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煥走進中軍帥帳的時候,李世民正在翻閱着幾本奏摺,還不時提起硃筆認真地批示幾筆。見是張煥進來,李世民也沒說話,只是用筆頭指了指坐席,然後繼續把目光投到了奏摺上。張煥走過去正要坐下,卻發現李世民身前的茶盞已經空了,就先提起小火爐上煨着的茶壺,替李世民倒了一杯茶水,這纔回身坐下。
“你給自己也倒一杯吧。”李世民頭都不擡,淡淡的說了一句。
張煥低聲道了謝,自己也倒了一杯坐下慢慢品嚐起來。
張煥一盞茶喝完,李世民也批閱完了奏摺,揉了揉兩鬢之後把奏摺疊放在一起,端起茶杯緩緩喝了幾口,眉宇間露出一些憂慮之色。
“敢問皇上,可是有什麼壞消息傳來?”張煥站起身替李世民添滿茶水,回身坐下後開口詢問。
“確實是幾個壞消息!”李世民點了點頭,指了指那幾本奏摺,“剛從京城收到的,隴右道和西域一帶的寒冬提前來臨,而且比起往年更加寒冷,已經下了兩場大雪,雪厚已經及膝,凍死了數十萬頭牛羊牲畜,還凍死了數千百姓。”李世民說到這裡放下茶杯,微微嘆了口氣,“這還是二十多天前的奏摺,不知道最近一段時間還有沒有繼續降雪,如果有的話後果堪憂啊!”
張煥也吃了一驚,趕緊問道:“太子殿下以及各位大臣已經有了處置吧?”
“李大亮和契苾何力同時上了奏摺,請求發下糧草衣物賑災。朕離京的時候有過旨意,此等事情可由監國太子決斷,因此太子和幾位重臣商議之後,決定就近從典合城徵調五十萬件衣物,只是糧草等物卻只能從關內道徵調。從長安到隴右道倒不算太遠,只是到西域不但路遠而且路途難行,運送大批量草談何容易!西域各族剛剛歸順,此事若是處置不好,民心難免會再次浮動,朕心裡十分憂慮!”
“皇上不必太過憂慮,其實這件事對我大唐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哦?此言何意啊?”李世民一怔,語氣微微有些不悅,遭災了怎麼會是好事?若非知道張煥從不信口開河,只怕馬上就要開口斥責了。
“皇上,突厥人歸順之後墾荒耕種,同時捨棄帳篷而大量建造房屋,徹底放棄了遊牧騎射,對我大唐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好消息。皇上還下了旨意,褒獎了突厥可汗等人,同時還鼓勵西域百姓開荒種地定居下來。只是西域少數民族衆多,並非人人都像突厥人這樣做,難免有些民族倔傲不遜,甚至明裡暗裡和各地都護府作對!這次寒冬暴風雪忽然提前來臨,那些不肯定居下來的人肯定受災最重,臣認爲,若是藉着這次賑災的機會好好宣揚一下,必然能讓更多的少數民族改爲定居耕種,這麼一來隱患會大大減小,更加有利於我大唐在西域的經營。”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李世民聽完後眼中的一絲不悅消失不見,還讚許的點了點頭,“你說的倒是有些道理,如今在西域一帶,突厥人和吐谷渾人算是全心投靠我大唐,至於焉耆、龜茲等幾個小國卻難免有些陽奉陰違。朕決定採納你的建議,這件事就讓契苾何力去做吧。”
“皇上聖明!契苾何力將軍去做這件事再合適不過,想必今年寒冬過後,會有更多少數民族效仿突厥人。”張煥點點頭稱讚了一句,接着舊話重提:“不過從這件事也可以看出來,我大唐對西域的控制力實在有些不足,歸根結底還是皇上剛纔那句話‘路途遙遠而且路途難行’!因此臣再次諫言,請皇上徵召高句麗民夫前去修建一條直道!”
李世民似笑非笑道:“若非朕對你知根知底,肯定會懷疑你和高句麗人有深仇大恨,否則爲何屢次三番提起這件事?”
張煥心頭一跳,看來自己對高句麗人的厭惡全落在了李世民眼中,趕緊分辯道:“非是臣和高句麗人有深仇大恨,而是這件事一舉數得,原因臣已經說過了就不再贅言。臣屢次就此事諫言只是爲我大唐利益着想,在臣內心裡,衷心希望我大唐能夠永遠強盛不衰!”張煥說到最後幾句,想起另外時空的一些事情,不免有些動了感情,語氣顯得十分的真摯。
“你的忠心朕都知道,剛纔只是和你戲言罷了,不必放在心上!”李世民對着張煥笑了笑,接着面色轉爲嚴肅,“這件事朕已經向京城去了信件,請房玄齡、魏徵和長孫無忌等人商量一下再做決定。其實在朕心裡,十分清楚你這道諫言對我大唐有百利而無一害,只是若是朕下達了這道旨意,朝臣和百姓會如何看朕?會不會認爲朕行事暴虐?千秋百年之後史書上又會如何評價朕?每當想起這件事,朕就會想起當年的始皇帝修建長城,至今不依舊是譭譽參半?”
李世民連續幾個問句,似乎在問張煥,又似乎在問自己,語氣中充滿了猶豫不決。對李世民來說,如今已經是功蓋寰宇,最看重的莫過於名聲了,若是聽從張煥的諫言做了這件事,不管目的如何只怕都會被史官重重抹黑一筆。
“皇上言重了!臣以爲,皇上下這道旨意,完全是爲了大唐江山社稷永固,朝臣和百姓心中自有明鑑是非,絕對不會不分皁白對皇上加以毀謗!再者說了,皇上並未從大唐徵召民夫,百姓們又怎麼會歪曲皇上的用意?臣斗膽再問一句,即使會引來一些非議,然而皇上的名聲和大唐的強盛不衰相比,孰輕孰重?”
李世民苦笑着搖搖頭:“好了好了,朕被你說的頭都大了,似乎不答應你的諫言朕就會成爲罪人!這件事先放着,回京後再做決定也不遲。你來見朕,有什麼事嗎?”
“請皇上看看這幾封信。”張煥站起來走過去,從袖中取出信件放在李世民身前。
李世民看完後問道:“現在泉男生身邊有你安排的人嗎?”
張煥知道李世民是想詢問信件內容的真實性,點點頭道:“是的,那人叫錢衡,忠誠絕對不會有問題。他跟着金泰廬再次回城之後,就一直在泉男生和我們的人之間傳遞消息。這封信件臣也再三確認過了,絕對是我們的人手書。”
李世民笑道:“看來泉男生倒是選了個好時機,朕剛決定三天後攻城,他就準備動手了!叔珩,你心裡可有計劃?”
“皇上,金泰廬再次掌管城北防衛之後,威望也隨之水漲船高,又有泉男生和金熙澤的協力相助,在合適的時機打開城門應該沒什麼問題。臣以爲,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把水攪混,以便於泉男生他們渾水摸魚。”
李世民馬上明悟,笑道:“從今天晚上開始,朕會下令和當初攻打遼東城一樣,從四面日夜不停地發起佯攻!等到明天晚上,再發起真正的攻城,力爭輕鬆一戰而定!不過這次攻城要由右衛大軍出馬了,此前盧國公就再三請命,這次攻佔平壤城,一定要讓他做主將,朕也答應他了。”
“皇上,盧國公求見!”李世民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內侍春棋尖細的聲音。
李世民打個哈哈:“真是經不起唸叨,看看,這不就來了!請他進來吧!”
很快帳篷門簾一響,程知節大踏步走了進來。只見他臉色一片通紅,進來後向李世民抱拳行了一禮,面對張煥的行禮卻悶哼一聲,馬馬虎虎還了一禮,緊接着狠狠地瞪了張煥一眼。
張煥有些納悶,忽然想起剛纔柴令武給程處默出的主意,心裡一下子瞭然,趕緊費力的忍住笑,端起茶杯放在脣邊,藉以掩飾嘴角的一絲笑意。
李世民更是奇怪:“咦?盧國公,叔珩什麼時候得罪你了?”
程知節拍拍大腿,哭喪着臉道:“皇上,你可是不知道唉!張叔珩給犬子出的那叫一個餿主意,他竟然讓犬子……”說到這裡猛然醒悟過來,趕緊閉上嘴,再次恨恨地瞪了一眼張煥。
張煥瞪大了眼睛:“盧國公,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那主意可不是末將出的啊!”
程知節眼珠子一瞪:“放屁!除了你張叔珩,誰還能想出那種餿主意?還有誰能讓處默那混小子用這種餿主意?”
“到底是什麼餿主意?”李世民也來了興趣,“說出來朕聽聽看。”
“這個……皇上……那餿主意就不說了吧!”程知節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幾句趕緊改變話題,“老臣來找皇上,是想說說攻城的事情。”
“這事兒還有什麼好說的?”李世民瞪大了眼睛,“朕已經答應你率軍伺機奪城,叔珩剛纔也答應了不和你爭,你只管做好準備就是!”
程知節臉色更加通紅,指着張煥吼道:“好你個張叔珩,竟然和老夫玩這一手!真是氣死老夫了!”
張煥只好繼續無奈苦笑道:“這真不是末將的主意!”
程知節怒哼一聲,哪裡肯相信,向李世民抱拳道:“皇上,臣懇請皇上收回此前的旨意,這次主攻交給左武衛就是,老臣的右衛大軍甘願搖旗吶喊加以助威!”說到‘搖旗吶喊加以助威’這八個字,程知節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眼睛也一直瞪着張煥。
李世民十分驚訝,更加想要知道程知節嘴裡的‘餿主意’到底是什麼。只是程知節不想說李世民也不好逼問,更不好當着程知節的面詢問張煥,只好勉強按耐住好奇心,清清嗓子準備說說明晚的作戰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