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杜爾說:“爲君難,爲臣不易。但這世上人都知道自己的難,看不到別人的難。天下有無數百姓,所以百姓的難處有無以計數的人感同身受,皇帝的難處恐怕只有一個人能體會了,這大概就是皇帝被稱作是孤家寡人的緣故吧!”皇上說:“你說的有一些道理,是人都羨慕做皇帝的人,其實皇帝是很不好做的。”阿史那·杜爾說:“皇上,如果大臣願意聽皇上說自己的難處,而皇上也願意聽大臣說自己的難處,百姓雖然衆多,可願意把百姓難處說出來的人少之又少,皇上如飛天之龍,百官如下山之虎,而千千萬萬的百姓如同螻蟻,他們的生死是最被忽視的。”皇上說:“這些道理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阿史那·杜爾說:“我曾經擁有自己的牙帳和部衆,本來我指望能夠率領自己的部衆打出一片天下,結果我在戰場上接連被擊敗,最終只剩下一個人來投奔大唐,我所說的都是我一路上所思所想所得。”
皇上點點頭說:“你與房喬的交情到了什麼程度?你們兩個聊過嗎?”阿史那·杜爾笑着說:“房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定國安邦之能。與他交談是我的願望,只是他實在是太忙了,我與他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不要說交談了。”皇上沉吟半晌說:“既然如此,你覺得他爲什麼要舉薦你呢?”阿史那·杜爾說:“如果皇上很想要得到答案,應該去問房先生。臣也願意給皇上答案,只怕是說出來的話離題萬里,反而有了欺君之嫌。”皇上說:“朕恕你無罪,你說吧!”阿史那·杜爾說:“既然如此臣就願意說一說自己的想法,房先生之所以願意舉薦我,可能是因爲覺得我這個人非常重義。”皇上說:“你說的很有道理,也許房先生就是這麼想的。”阿史那·杜爾如此得到皇上的信任,對於黃金家族,對於草原上的百姓,形成了巨大的心理上的衝擊。
李思摩獲得了皇族姓氏,從此以後在草原平步青雲。比起皇上的結義兄弟突利可汗,李思摩似乎更得到大家的尊重。各個部族都把李思摩事做是草原上一顆冉冉升起的璀璨的明星,突利雖然感到有一些失落,對虎視眈眈的李思摩,他也不敢有什麼過分的想法。皇上得到了草原上各不足,前所未有的擁戴。在李思摩磨書信往來的時候,皇上與他以兄弟相稱。從前,李思摩被視作是假的黃金家族成員而備受大家的歧視,就連他的父親也公開對他另眼相看,不許他建立屬於自己的牙帳,也不曾擁有獨屬於自己的部衆。在定襄,蕭皇后和他的孫子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他們等待着末日的審判,隨着義成公主被殺,恐懼始終籠罩在他們的心頭。楊政道跪在蕭皇后的面前流着眼淚說:“都怪祖父聽不進臣下的諫言,讓我們有這樣的處境。”蕭皇后一臉怒氣說:“住口,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自己的祖父?難道你一點都不懂得避諱嗎?”
楊政道說:“祖母,事到如今到底該怎麼辦?你拿個主意吧!”蕭皇后嘆口氣說:“你知道我爲什麼在你祖父駕崩之後,又苟活了這麼多年,侍奉了五位君主,忍辱負重,只是爲了讓你長大成人,延續隋朝宗室的香火。”楊政道說:“就算是宗室的香火能夠延續下來又如何呢?你覺得我能光復隋朝的社稷嗎?”蕭皇后說:“我沒有那麼大的奢望,只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活着,讓往後數年你祖父祭祀的香火不絕。”楊政道說:“可這種忍辱偷生的日子實在是太苦了,我倒想唐朝皇帝給我個痛快,一了百了。”蕭皇后說:“也不要太過於悲觀,情況也未必像你說的那麼糟糕,有消息說現在唐朝皇帝的妃嬪當中,有一位是隋朝的公主,而且聽說她已經生下一位皇子。”
楊政道說:“唐朝皇帝能聽她的嗎?”蕭皇后笑着說:“也許能也許不能,總而言之聽天由命吧!如果上天決心讓隋朝宗室絕嗣,那也是上天的意思,沒有誰可以違逆。如果上天不忍心看着隋朝宗室絕嗣,或許還有一切希望。”楊政道說:“說起這個我也想起了一個人,我早就聽說祖母有一個弟弟在唐朝做官,據說在武德年間他就佩戴金魚了。相比他是一位近臣,受到唐朝皇帝的信任,只要他出面求情,祖母應該是沒有什麼危險的,至於我就難說了。”蕭皇后說:“記得當年你祖父做了皇帝之後,每時每刻都在想着做一件大事,他不想被關隴士族所左右,於是動用了大量的財力和民力營建了東都。又不甘心固守隋朝就有的疆土,於是命令軍隊四處出擊,雖然有所斬獲,但也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偏偏這個時候在遼東屢屢不能得志,於是你祖父咬牙切齒偏要拿下遼東,於是不計成本接連出擊,最終落得怨聲載道,天下皆反。”
楊政道說:“我聽很多人說過,我祖父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而且長得很體面,是當時公認的英雄。”蕭皇后一聽這話,無數回憶涌進她的心頭,語重心長的說:“其實一個人有特別大的優點,未必是一件好事,有大優點的人往往同時有很大的缺點。比方說,天資聰穎的人往往短壽,才華橫溢的人往往薄命。你祖父在各方面都很突出,但他的缺點也非常的要命,就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覺得自己有錯,自然也就不可能認錯了。通常是這樣的,如果你認爲自己是對的,同時天下人都覺得你是錯的,這個時候你要認錯嗎?當然要認,只有和光同塵,只有讓大家感覺你是同路人,大家才能夠容納你,反過來你的想法纔有可能被他們接受,你只有得到他們的支持才能夠做成自己想做的事。而你的祖父卻認爲天下事沒有什麼事,他一道聖旨不能夠解決的。”
楊政道嘆口氣說:“祖母覺得,祖父在世的時候做對了哪些事,又有哪些事情做的不對呢?”祖母說:“你祖父做的所有事情幾乎都是對的,只不過他選錯了時機。”楊政道說:“有一條他肯定是錯的,曾祖父在世的時候,雖然府庫充盈,卻格外的節儉。而祖父卻大不一樣,花錢從來都是大手筆,只是他不喜歡花府庫裡的錢,而更願意花百姓的錢。比方說他爲了炫耀隋朝的富有,就把帛纏在了樹上。不僅如此所以允許來訪的湖人在長安的集市上隨意拿去東西,而不用付錢。”小皇后皺着眉頭說:“這些事情你知道就行了,何必反覆的去念叨呢?”楊政道卻有些不依不饒,說:“記得李密在檄文裡邊說‘磬南山之竹書罪無窮,絕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祖母,如果這樣的話我們能夠多說,或許唐朝皇帝就能夠保全我們的性命。”
不久之後,尉遲恭奉旨來到定襄也消亡後和隋朝的皇孫楊政道返回長安。尉遲恭被帶到蕭皇后和楊政道的面前,他以軍禮相見,蕭皇后站起來要還禮,尉遲恭卻說:“萬不可如此,你是隋朝的皇后,又是唐朝皇室的親戚,當朝天子的岳母……”蕭皇后說:“前朝的皇后現在已經不是皇后了,至於天子的岳母,我更是不敢當,一來我不是她的生母,二來她也不是皇后,一個妃嬪的嫡母如何敢以皇上岳母自居呢?”尉遲恭說:“不管怎麼說,你都是長輩,晚輩給長輩行禮是應該的。”於是蕭皇后讓楊政道還禮,楊政道說:“敬德兄,小弟楊政道這廂有禮。”尉遲恭笑着還禮說:“這位就是皇孫吧!”蕭皇后趕緊說:“他已經不是皇孫了,我是大唐天子之下一個普通的百姓罷了。”尉遲恭說:“請你們放心,當今皇上是一位非常仁德的天子,現如今頡利可汗在長安我得到了優待,你還有什麼可憂慮的呢?”
在尉遲恭的護送之下,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了長安。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皇上竟然派出文武百官前往迎接。尉遲恭坐在馬上指着一位穿着紫袍的男人說:“那位就是房先生,此公足智多謀,唐朝能夠有今天的榮耀,他的功勞是很大的。”蕭皇后說:“他是很大的官嗎?”尉遲恭說:“房先生是尚書省的左僕射,他的好朋友杜如悔是尚書省的右僕射,二人合稱房杜,決策天下大事,俗稱房謀杜斷。”蕭皇后說:“說什麼?這兩個人居然是好朋友,這可太違反常理了。”尉遲恭說:“要不說當朝皇上英明呢?敢把一對好朋友放在那麼重要的位置,兩個人默契十足,短短數年之內就讓大唐煥然一新。記得武德九年的時候,頡利可汗曾經率領大軍直逼渭水以北,現如今整個草原都在大唐的疆域之內,而頡利可汗也成了皇上駕前的一名臣子。”
尉遲恭說這番話的時候一臉得意,而蕭皇后的內心卻非常的複雜,這個李家的二郎竟然做成了當年隋煬帝想做而沒有做成的事。就在這個時候,尉遲恭突然低下頭說:“只可惜天不假年,今年3月杜公去世了。”蕭皇后緊跟着嘆一口氣說:“那真是太可惜了,皇帝應該很難過吧!”尉遲恭說:“誰說不是呢?聽說皇上是想到杜如晦都會哭,沒有了杜公,房先生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有一段是時間甚至想辭去尚書左僕射的位置回到老家養老。”蕭皇后說:“爲什麼他後來又沒有那麼做呢?”尉遲恭說:“房先生是當年秦府班底的謀主,旁人都去的,房先生是萬萬去不得的。”蕭皇后說:“聽起來真的很不可思議,皇帝竟然會因爲一個大臣死了而哭。”
尉遲恭說:“我們與皇上不止是君臣,我們是浴血疆場的同袍,我們擁有相同的志向,從平定四方到經略天下……”蕭皇后說:“尉遲將軍,我說這番話完全是出於好意,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腹心。這只是短時間內出現的一種情形,他非常經不起歲月考驗。”尉遲恭說:“我相信你說的那種情況不會在我的身上發生。”蕭皇后說:“不管怎麼樣,你先把我的話聽進去,如果將來不發生什麼事,你真的足夠幸運,我的話自然派不上什麼用場,要是真的遇到了什麼問題,就請你好好琢磨一下我的話,那個時候它也許可以救你的命。”尉遲恭說:“不是我誇口,論武藝在整個大唐我認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我的性命,所以你的話一定派不上用場。”蕭皇后說:“我之所以敢說這樣的話,是因爲我經歷了比你更多的變故,我看過太多的人,像你現在一樣得意,可沒過多久就遭遇橫死。”
蕭皇后的話讓尉遲恭心裡很不舒服,尉遲恭說:“到了長安了,請你務必慎言,要是像現在這樣說話會有麻煩的。”房喬率領百官向蕭皇后行禮,蕭皇后趕緊還禮,嘴裡不停的說:“折殺老身了,折殺老身了。”之後又催促楊政道下馬車向大家行禮,房喬把楊政道扶起來,說:“皇孫已經長這麼大了,歲月流逝人世變幻,實在是恍如隔世。”蕭皇后說:“我聽尉遲將軍說,唐朝有今天的榮景,你的功勞是非常大的,天下的百姓真是太幸運了,能夠等到像你這樣一位相國。”房喬說:“言重了,謀劃大事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將士們浴血奮戰,百官晝夜不分的處理公文,纔是今天榮景出現的真正理由。我不過是帷帳之下一個微不足道的策士,絕不敢以功臣自居。”蕭皇后說:“皇帝年幼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他,想不到多年之後,他會成爲威震四方的一代雄主。”
蕭皇后帶着隋朝的皇孫返回長安,在長安的百姓看來,這是一件大事。蕭皇后被請到了皇宮,皇上親自設宴款待她。見到皇帝之後,蕭皇后立刻大力參拜,不敢有絲毫遲疑。皇后立刻上去將她攙扶起來,說:“你的身份特殊,不必行此大禮。”蕭皇后說:“過去的身份不用再提它了,如今我已經是大唐的子民了。希望皇上能夠允許我的孫兒大唐的治下娶妻生子,繁衍不絕。”總而言之,在現場每一個人都覺得尷尬不已。事後皇上安排她在皇宮居住,這件事在外界引起了極大的非議。對此持不同意見的主要是來自山東的大臣,魏徵是其中的魁首,他說:“蕭皇后按照輩分,是當今皇上的伯母,讓她在宮裡居住非常不妥的。”長孫無忌對此卻沒有任何異議,皇上有這件事問他的意見。
長孫無忌說:“將前朝的皇后在宮中奉養,這並沒有什麼不妥,那些來自山東的大臣把禮教看得比天還要大,如果我們按照他們的想法行事,那些因爲戰爭而喪偶的婦女就該終生守節,如果是那樣的話朝廷要不要奉養她們,這樣的風氣要是蔓延下去,如何能夠指望人口增長呢?”皇上點點頭說:“朕之所以要在宮中奉養蕭皇后,只是爲了昭告世人,唐朝和隋朝是親戚是一家,這樣的朝代更迭是非常自然的。”長孫無忌說:“那個魏徵未必不知道皇上的真實用意,他就是專門跟皇上頂着幹,其用心之歹毒,乃至於此。”皇上說:“魏徵也許讀書把自己讀的越來越教條,越來越不知道變通。不過這也是這位老夫子的可愛之處,要是每個人都靈活無比,朝廷哪裡還有規矩可言呢?”長孫無忌說:“我聽說聖明的君主就像是聰明的工匠,在聰明的工匠眼裡,材料無論大小都有他的用處。”
皇上說:“實話說,武德年間要是沒有像魏徵這樣一個人跟那些老臣們去爭,許多事情變化也不會來得這麼迅速。房先生這個人我謀劃天下無敵,可要是讓他與人爭辯,簡直是要他的命。”長孫無忌說:“房先生這個人就像孔子所說的那樣,敏於行而訥於言。”皇上說:“蕭皇后可以安置在宮中,楊政道該如何安置呢?”長孫無忌說:“臣的意思還是殺了算了,當然不能明着殺,可以想辦法讓他患上不治之症,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沒了。”皇上說:“蕭皇后是飽經風雨的人,如果咱們真的那麼做了,她不可能看不出絲毫端倪。”長孫無忌說:“他就算是看出來了,又能如何呢?難道她還敢有任何不滿?”皇上說:“指天下守在調理陰陽,陰陽和合則百姓安樂。我是陰陽不調,則怨恨之氣不止,要是這股氣不斷的凝聚,不斷的升騰,總有一天會釀成大禍,以至於天下大亂。所以朕不但不會殺了楊政道,反而會給他一個小官做。”
就在這個時候,長孫無忌的眼睛突然變得非常的明亮,說:“我知道皇上的意思了,皇上是想阿史那·杜爾的故事在楊政道的身上再演一遍,二人雖然才具不同,但他們經歷過同樣的事情,只要皇上足夠的信任他們,天下人都會看到皇上大海般的心胸。”皇上笑着說:“你能想到這一層真是太好了。”不久之後,楊政道也成了皇宮裡的一位侍衛,因爲阿史那·杜爾來的更早一些,所以他暫時在阿史那·杜爾的手底下當差,皇上對蕭皇后說:“先讓他做一段時間的侍衛,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對隋朝宗室的後人是非常信任的。他與阿史那·杜爾不同,所以日後一定是一位文官,不會讓他到戰場上拼殺。”蕭皇后說:“既然是大唐的臣子,就願意聽大唐皇帝的安排。”
夜半時分,皇后吐了一口氣說:“你打算讓楊政道做什麼官呢?”皇上說:“皇后對此有什麼想法嗎?”皇后說:“我倒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覺得這是一個難題。給他什麼樣的官職合適呢?他蕭瑀和陳淑達不同,隋朝曾經一統天下,萬一要是哪一天他想起了祖先的榮耀,不知道他會做出些什麼了?”皇上笑着說:“這一點我自然是考慮到了,所以我絕對不會把兵符給他。”皇后說:“文官做的太大了也會成問題。”皇上笑着說:“他的官職最多到五品,不可能讓他主政一方不可能讓他位列宰輔。如果他是衆多吏員當中普通的一員,我又有什麼可焦慮的呢?”爲了磨掉楊政道的銳氣,皇上囑咐阿史那·杜爾要好好的教導那位隋朝的皇孫,楊政道不曾做過示威,也不知道如何做一名侍衛。所以他一開始就不停的犯錯,阿史那·杜爾自然也不會尊重那位隋朝的皇孫。
於是動不動就要將他訓斥一番,在很多隋朝遺老遺少的心中,楊政道就如同是太陽一樣,他是如此的尊貴,在精神上給大家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所以楊政道從小就被大家捧在手心裡,所以說經歷了亡國之痛,他本人卻並不曾受過多大的氣。頡利控制草原的時代,因爲有義成公主的保護,楊政道仍舊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現如今在一個如同屠夫一般的人手底下當差,每天被罵的像孫子一樣。於是每天他都跑到蕭皇后的面前痛哭,向皇后流着眼淚說:“皇帝之所以這麼做,是怕你有復國的心思。只要你表現的越來越沒有志向,你就會越來越安全,對阿史那·杜爾你要頂禮膜拜,事事都聽他的。”從那之後,每次見到阿史那·杜爾,楊政道都要大禮參拜,好不容易站起來了,也忍不住點頭哈腰。這樣的一幕出現在衆人的眼裡,大家都覺得很不是滋味兒,隋朝的皇孫在草原黃金家族一位成員的面前簡直像是一條哈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