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霞急速下墜,耳邊風聲呼嘯,心中一片慌亂,數個念頭一閃而過:糟了!屏風沒拿住,機關會被觸發,不知他會不會受傷……
然而,這樣的慌亂並未能持續,腰下一暖,有人將她溫柔地托起,她來不及再想其它,便被擁進一個溫暖的胸膛。
“機關傷到你了嗎?”她脫口問道,只有他才擁有這樣的溫暖。
“笑話!本公子天資聰穎、才智超羣,溫大的機關如何能傷得了我?”調侃的口吻、輕鬆的語調一如既往,使人一下子就安定下來。
墜勢止住,風聲止住,慌亂也一併止住。
銀霞還待再問,周身猛然一震,緊接着,整棟樓似在劇烈搖晃,嘈雜之聲突起。
震動之中,下墜復起。
不同於第一次,此次的感覺很是奇特:仍然是在下墜,身體卻不再沉重,如同羽毛般緩緩飄落。銀霞完無慌亂之感。
“怎麼回事?”她問道。
“頂樓起火,咱們必須儘快趁亂出去。”公子夜邊說,邊忙個不停。
銀霞“哦”了一聲,不再作聲。他說話之時,呼吸輕緩拂來,惹得她的脖頸一陣麻癢,卻又怕打擾到他,不敢有所動作。
黑暗使她的感觀變得敏銳。他身上那股乾爽溫暖的清草氣息在這溼冷發黴的陷洞之中,尤爲清晰。他託於腰間的手極其溫暖,熱力透過薄薄的衣料清晰地傳來。她的頭枕在他的肩膀,身體亦緊貼於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發力時結實的胸腹在收緊運動。
一種異樣的情緒涌上心頭,他其實很強壯!
怎會把他與強壯聯繫到一起?銀霞臉上一燙,不安地輕扭了一下。
“別怕。我有在,必能護你周全。”他柔和的聲音似能化開濃重的黑暗。
銀霞“嗯”了一聲,忽然發現,自己的雙臂不知何時緊攀他的頸項,腿亦纏上他的腰間。她一驚,正要鬆手。
公子夜卻雙手一合,將她擁入懷中,“抓緊了!”
隨着話語,下墜陡然加速。面頰處有細小緊密的勁風掠過,叮噹之聲不絕於耳。
銀霞只覺一顆心似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下意識地環緊他。
良久,也許只是須臾,下墜頓住,她被豎起放下,腳踩到一小塊實處。
“你先在此歇息,我去把機關破掉。”公子夜拉起她的手,令其握上一根木棍。
銀霞努力穩住搖晃的身體,“這是何處?”
“剛纔的翻板應直通一樓。咱們現在的位置處於二樓與三樓之間。”公子夜扶她站穩,“我一下去,你開始數數。數到一千就往下跳,我會在下面接住你。”
“好。”銀霞沉聲應道,雙手牢牢地握緊木棍。
身邊一涼,公子夜如魚般滑開。
溫暖的氣息不在,銀霞壓下緊張,在心中默數:“一、二、三、四……”
一千很快數到,她如約跳下。一雙勁瘦堅實的手臂穩穩地接住了她。她又落入那個溫暖安全的懷抱。
雙腳落地站穩,她臉上一熱,下意識地輕輕推開他。身邊的他身子一矮,似在蹲身擺弄什麼東西。
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溫柔地拉起銀霞的手,輕聲笑道:“準備一下,咱們就要出去嘍。”那般輕鬆的口吻,彷彿正要與佳人攜手出遊。
銀霞被他感染,笑着道了聲“好”。
面前極近處,透進一束微光,一股清涼的空氣自洞縫外吹來。
銀霞湊眼看去,洞口正對着摘星樓門前的空場,幾名手持火把的人影在不遠處走動。
“守衛怎麼會如此之少?”她低聲問道。
“一部分人去抓蛛女,一部分人正在救火,剩下的當然不多了。”公子夜悠然笑道。
“她會被抓住嗎?”銀霞有些緊張地問道。蛛女似乎很喜歡公子夜,就憑這點,她對蛛女頗爲欣賞。終於還是有人明白他的好。雖然蛛女對她有明顯的敵意,但她仍記掛着與明秀的同屋之誼。
“那就要看她的運氣了。”公子夜不置可否。他拉緊銀霞的手,低低說道:“閉住呼吸。”
銀霞依言閉氣。
公子夜伸手攬上她的纖腰,擡腿在洞口下方的什麼東西上踢了一腳。
洞口突然大開,煙霧汩汩涌出,一隻黑乎乎的動物從銀霞腳旁急速地躥了出去。
“青狼獸!”
空場上傳來一片驚呼。
“怎麼會跑出來一隻?”
“小心,別讓它跑丟了!”
“快追!”
……
外面一片混亂,所有的火把都追逐獸影而去。
銀霞尚未明白髮生了何事,忽覺身體一輕,公子夜已攜她掠出。
涼風拂面,眼前景色快如浮光。未及細思,公子夜已帶她躍至樓外。接着,他身形一折,似飛鷹般,自樹上急掠而過,飄然落於來時的小花園內。
月桂樹下,公子夜將她輕柔放下,轉身走向一旁的牡丹花叢,取來衣包。
銀霞接過他遞來的衣服,快速換上。
黑衣隱去,二人又恢復成來時模樣。
相視一笑,一夜的冒險已成爲過去。
“你的臉上有點髒。”公子夜從袖中取出絲巾,爲她擦去浮塵。
“你的也是。”待他擦完,銀霞自然地接過,仔細擦拭。
公子夜合起雙眼,微微低頭,一臉享受。
“好了。”銀霞抺好最後一下,將絲巾塞還給他。
“收工睡覺了。”公子夜慵懶地睜眼,順手攬上她的肩頭。
銀霞點了點頭,肩膀悄然繃緊。淡淡的熱力自他掌心傳來,漾至全身。她臉上一片燙熱。卻又不好意思掙開。他一直相護,纔出險地就翻臉不認,未免說不過去。
嘈雜的人聲漸漸散去,明月守着最後的清輝,在林間灑下朦朧的光暈。
公子夜腳步歪斜,邊走邊不停地打着哈欠。
高度緊張又一夜未眠,銀霞也不由睏意頓生,不覺放鬆肩膀,靠上他的手臂。此時此刻,大多數人怕是好夢未醒吧。
突然,公子夜收緊手臂,停住腳步。銀霞隨之警醒地擡眼望去。
晨光乍現,白霧忽起,一人挾着白霧迅急而來。
“嘿,又見面了。”公子夜懶洋洋地對來人打了聲招呼。
“你二人爲何會在此地?”白霧凝頓,溫浩武站定,清冷的涼意撲面而來。
“聽到熱鬧就出來看看唄。”公子夜閒閒地笑着,將頭倚在銀霞的肩頭,“莊裡好像又進了賊。”
溫浩武抱劍而立,看着二人微亂的髮型,不由皺起眉頭,“沒事就快些回屋,免得被賊人誤傷。”
“哈,還真是有賊!”公子夜驚喜地喚了一聲,一副要看好戲的樣子。
“抓到賊了嗎?”銀霞急急問道。
一人的急切配上另一人的驚喜,溫浩武的冷麪不禁產生龜裂:這兩個閒人,竟然在此時急着跑來看熱鬧!
“賊子有人接應,你們不要隨意在莊內走動。”溫浩武努力保持住冰冷的語氣。
“看來是沒抓到嘍。”公子夜搖頭嘆氣,“唉,這賊來賊往的。沒隔幾天就宵禁一次。然而折騰了半天卻連個賊影都沒抓到,也真夠窩囊的。”
“抓不到有什麼打緊,只要沒人傷到就好。”銀霞鬆了口氣。
她話剛一說完,忽然想起,那賊贓正在她的背上呢!
好在公子夜正趴在她的肩頭,寬大的袍袖將包裹遮去。她偷眼瞄向溫浩武,卻見他目光忽明忽暗,臉上青白一片,不知在想些什麼。
公子夜眨眨眼睛,向溫浩武問道:“賊沒抓到,你怎倒有閒心跑來花園裡玩耍?”
溫浩武狠狠剜了他一眼:這倆閒人,是一個明嘲,一個暗諷他吧?如果抓到那賊,他一定要千刀萬剮!
冷霜過後,路邊的花草被削倒一片。
“他怎麼生氣了?”銀霞驚望着溫浩武急速遠去的背影。
“還真是呢。”公子夜一邊嘴角翹起,隨聲附和,“這人脾氣不好,就愛無緣無故地生氣,還總是遷怒於花草。咱倆可千萬別招惹他。”
一眼瞥到銀霞頸上有處細小的傷口,他聲音一變,“這是被剛纔蛛女劃傷的?”
“好像是吧。”銀霞並不在意。
公子夜焦急地問道:“你有沒有中毒的感覺?”
“什麼是中毒的感覺?”
“就是傷口發癢發麻,全身乏力,頭暈目眩,噁心想吐。”
銀霞細細地感覺了一下,搖頭道:“除了有些困,並無你說的這些。”
“那就好,看來小師妹的饅頭還挺管用。”公子夜吁了口氣,沒骨頭似的趴回銀霞的肩頭。
“我也認爲你的師兄妹們很好。”銀霞有點羨慕地說道,“不論是‘寒劍’,還是你的小師妹,都各有本領。尤其是你的那位二師兄,一看就是正人君子。”
她邊說邊暗暗用力支撐住他。她這個沒做事的都覺得疲勞,這一夜他可折騰壞了吧。
“哼,二師兄一看就是個正人君子,反正我一看就不是好人!”公子夜聲帶不滿地擡了擡頭。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銀霞微微皺眉,“總而言之,上次之事怎麼說也是你做得不對。有時間的話,你應該去找你二師兄道歉。你有這麼好的師兄弟,怎麼就不知道珍惜?”
“那好吧,就聽你的。咱們現在就去找他一趟。”公子夜懶洋洋地應道,又賴回銀霞的頸窩。
“現在?早了點吧。”銀霞擡頭看看天色。
“我也不想去……”公子夜的聲音中帶着猶豫,“可是不去似乎不行。”
“爲什麼?”
“我中了毒,現在好像毒發了。”
銀霞猛地拉開他,仔細打量。
微微晨光之中,他臉色青白,卻依舊笑着,一縷被細汗打溼的額發正緊緊地貼在鬢邊。
“你真的中毒了?”銀霞焦急地問道。
“唉,人有失手,馬有漏蹄哪。”公子夜嘆息一聲。
“傷在哪裡?”
“背後。”
“那你還廢話這麼多!”
“我也沒耽誤功夫啊,這不一直在往他那邊走嘛。”
銀霞不再跟他囉嗦,架起他快步前衝。
她剛剛纔注意到,他臂彎處與她相接的衣服已溼成一片,想必他身上的汗水早已把緊身衣浸透,只因身着寬袍纔沒有顯露出來。
她邊走邊不放心地問:“你那二師兄可會解毒?”
“不會。”公子夜頓了一下,又道:“不過他那裡應該還一個小師妹的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