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息近乎枯竭,手臂痠軟得難以用力,在此狀態之下,艾離實在不想與展飛鵬這隻力量近乎恐怖的蠻牛作戰。
然而,想與不想是一回事,戰與不戰卻又是另一回事。展飛鵬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打算,朝她步步逼近。艾離強提精神,將金焰巨刀橫握於手,漆黑如星的眸中閃耀着堅毅之光。
這時,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展飛鵬距她僅有七步之遙的時候,突然目光一震,停下了腳步。他怔怔地望向艾離身後,露出奇異而又迷惑的神情。
她的身後究竟發生了何事?艾離被他怪異的眼神弄得極想回頭一看。但她並未如此去做。面對強敵,還去分心回顧,無異於找死。
果不其然,展飛鵬周身開始黑氣升騰,這正是他出招之前的徵兆。艾離立刻全身戒備,目不轉睛地盯住他每一微小舉動。
黑氣越來越濃,當濃到幾乎把展飛鵬包裹起來之時,他突然使出一招舉火燎天。所有黑氣全部衝向刀鋒,狠狠向上斬去。
艾離面色微變,若他此招是向她劈來,以她現在的狀況怕是根本不可能接下。
但令她費解的是,他爲何要使用舉火燎天這一招式?舉火燎天是敵人攻擊自己上方之時,纔會使用的招數。比如敵人自上而下地飛撲過來,便可以此招破解。然而自己並無動作,展飛鵬此舉全無用處,只能劈到上方的洞頂。
一招舉火燎天已畢,洞頂土石承受不住巨力,紛紛墜落。但展飛鵬沒有停止,仍然一招接一招地使出舉火燎天。他全力出招,迅猛無比,每一次揮刀必直劈洞穴頂部。他的滿眼皆被殺氣籠罩,面上青筋如蚯蚓般突突亂跳,猙獰得彷彿被厲鬼附身。
艾離被他莫名其妙的舉動驚得一愣,但她馬上恢復了戒備。多年來的血與經驗教導於她,面對強敵,任何時候都不可有片刻的鬆懈。
展飛鵬不知疲倦地劈砍。多次劈砍過後,他的頭頂亮起淡淡的光線。洞頂竟然被他打穿!
他的動作緩和下來,表情慢慢恢復正常,身上殺氣也逐漸消散。他的雙眼直愣愣地望着艾離的身後,突然如孩童般,展顏一笑。
這一笑出現在他粗獷的臉上實是詭異之極,簡直比他剛纔的舉動還要詭異。艾離只覺毛骨悚然。她雖不知身後發生了何事,但落石之音越來越重,腳下地面正在不斷震動下沉,一切跡象都在表明,洞穴馬上就要崩塌!
她戰時經驗極其豐富,忍住強烈的回頭衝動,抓住時機,拉住悟蓮飛身躍起,從被展飛鵬劈出的洞口鑽出逃離。
展飛鵬在二人經過之時,毫無反應。他身體僵直,眼睛仍直勾勾地盯視着剛纔的方向。
震動如波,地面似麪糰般鬆軟。一直跑出很遠,艾離纔回身後顧。洞穴已然塌陷,形成一個直徑數十丈的深坑。
展飛鵬卻未出洞,看來已被埋於地下。艾離心中掠過一陣奇異的惆悵。不過似他這種高手,即使被困於地下,想來也可脫身吧。
嘆息一聲,她轉向四周查看。身邊高樹林立,淺金色的陽光自頭頂灑下,隔着樹葉可見斑駁的天空,此地應是一處城外密林。
仰頭望着明媚的晨光,她深深呼吸。一股清新的空氣涌入肺中,她精神爲之一振。想不到,她已在地下待了整整一晚。
“艾女俠,你看那邊!”悟蓮忽然拽了拽她的胳膊。
密林外,遠遠可見某地濃煙翻滾,火光沖天。
那似乎是鎮國寺的方向。微一皺眉,艾離拉起他,小心地往那方走去。
走出密林,眼前的景象令人唏噓。一夜之間,鎮國寺竟倒塌成一片廢墟。
默立片刻,悟蓮喃喃自語,“師傅所觀測到的不祥之氣,莫非是指鎮國寺會有此難?可惜鎮國寺的和尚不予理睬。”
他看向艾離手中的金焰神兵,又道:“不知這股不祥之氣是否由此刀引起的呢?”
艾離沉吟了一下,道:“應該不是。我可覺出此刀之中隱含浩然正氣。令師所言的不祥之氣應是另有所指。”
她將金焰神兵舉起,藉着晨光細細察看,發現刀柄之上有如同竹節般細小紋路。
略一思索,她運力其中。金焰神兵的一段刀柄便縮於下方的刀柄之中。她不由大喜,此金焰神兵竟可伸縮。
她原來的赤焰別離刀也可拆解爲兩半,左右折起。其刀柄上有一道血槽,折起後便爲刀鞘。這般設計已是巧奪天工。但這柄金焰神兵卻更上層樓,不僅刀柄可以伸縮,刀面也分爲兩部分,使得刀鋒可縮入後面的刀面。縮起後的金焰神兵竟比赤焰別離刀折起後還要短上尺許。多般變化,使用之時,便可增添許多變招。艾離愛不釋手。這柄金焰神兵竟勝於家傳的赤焰寶刀,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絕世好刀。
把玩了一會兒,她將雙刀收起,一同別於身後。找到一處濃密樹蔭,她就地打坐。整晚的戰鬥令她極度疲憊。
悟蓮隨她坐下,不安地東張西望。
忽然,他起身飛奔,欣喜地叫道:“師傅!”
艾離睜眼望去,一人自林中穩步走來。
來人一身青衫,上面滿是塵土,衣衫上到處是撕痕與破洞。這些本該令他狼狽不堪,可奇怪的是,艾離卻絲毫不覺得他狼狽。他後背挺撥,步伐堅定,晨輝映照在他的身上,爲他平添一股神聖氣息。
往面上看,他戴有一張由烏木雕成的面具,卻不令人覺得突兀。究其原因在於他的雙目。他的雙目乍看清幽孤寂,似兩汪冷泉。但當他凝目相視之時,烏黑深邃的雙眸中閃動着智慧光芒,使人不由莫名親近信任。
這位就是悟蓮的師傅蒼石嗎?一股似曾相識之感油然而生,艾離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他。她起身相迎,脫口問道:“我們可曾相識?”
蒼石的目光在她臉上柔和地轉了一圈,淡淡說道:“我曾於遠處見過你,你是名滿江湖的艾離女俠。”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聽起來年紀並不老。艾離直視他道:“你能把面具摘下,讓我一見真容嗎?”
蒼石一怔,似是並未料到她會提出如此直接的要求。略一猶豫,他緩緩摘下面具。
艾離卻看得愣住。
面具下的臉上滿是縱橫交錯的疤痕,皮肉翻起,醜陋不堪。從傷痕顏色可以推測,應是年代久遠。這竟是一張被毀去容顏的面孔。
艾離眼露驚訝,垂下頭道:“對不起……”她未曾想到會掀開別人暗藏的傷痕,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歉意。
蒼石墨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悲意,轉瞬即逝。他把面具重新戴好,淡然一笑,“無妨,我也因爲如此,才戴上面具的。”
艾離忽然明白爲何對他會有熟識之感。他的眼神與師傅宋瑜頗爲相像,都是憂鬱空靈,彷彿在俯視衆生。只不過,同爲悲天憫人,蒼石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清冷銳氣,不似師傅那般的古井無波。
悟蓮對其面貌早已習以爲常,此時插口問道:“師傅,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蒼石和藹地看着他,“那天你我被一羣蒙面人擒住。他們把我找去,問我如何得知西院之事。我告之是觀星所得。他們卻不相信,把我單獨關在一間黑屋裡。昨天半夜,關我的屋子突然倒塌。我從廢墟中爬出,發現看守不知所蹤。黑屋處於密林之中,夜色下我看到這邊似有火光,便一路尋來。不想在此地遇到了你們。”
悟蓮聽後不禁憤然,“這一切定是鎮國寺那幫和尚搗的鬼!艾女俠帶我尋你,也在那處遇險。”
蒼石喟然長嘆,“鎮國寺把刀冢神兵作爲私物隱藏,確是不該。最終招至不祥,致使寺毀人亡,也是冥冥中的命數。”
他望向艾離身後的金焰神兵,正色說道:“艾女俠,我有一事相求。”
“但說不妨。”艾離一來對他頗有好感,二來有愧於他,聽他有事相求,自是不會拒絕。
蒼石指着金焰神兵說道:“此神兵原爲遠古聖器,因長埋於刀冢不見天日,浸染上了暴戾之氣。如今神兵現世,天下將亂,需用此神兵斬斷亂之根源,方可破解此劫。艾女俠既然得到神兵,此事便要煩勞於你了。”
艾離不解地問道:“何爲亂之根源?”
蒼石道:“據我推算,自此向北的雙棲嶺藏有暴龍之穴,需用金焰神兵將其斬除。”
艾離本是尚武之人,對命數之說並不太信。但聽他言之鑿鑿,且他推算出鎮國寺有不祥之氣,也已應驗,便應道:“我這就去!”
“如此,我替天下蒼生謝過艾女俠。”蒼石對她深施一禮。
艾離連忙將他扶起。
蒼石直起身道:“小徒悟蓮隨我遊歷之時曾去過那處,就讓他帶你去吧。”
悟蓮聽他這般說,忙問道:“師傅你不去嗎?”
蒼石和聲說道:“我還另有它務。你跟在艾女俠身邊要聽她的話。事成之後,你可到京城尋我。”
“師傅,你這就要走嗎?”悟蓮噘起嘴巴,依依不捨地拉住他的衣袖。
“事關蒼生,耽誤不得。”蒼石撫了撫他的腦袋。
艾離性急,對他抱拳道:“既是如此,我們便告辭了。”
“且等一下。”蒼石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藍色瓷瓶,交到她的手中,“我這裡有幾顆九轉玄元丹,應該對你大有用處。”
艾離接過打開一看,瓶內有四顆異香撲鼻的赤色藥丸。
蒼石解說道:“此丹得之不易,服用之後可快速恢復功力。如若使用得當,還可提升功力。你此去除龍,或可用上。”
艾離也不矯情推託,謝過之後收入懷中。
蒼石鄭重叮囑:“金焰神兵一旦離開刀冢,暴龍便開始復甦。此事僅有三個月時限,請務必儘快斬除暴龍。”
艾離點頭答應。
蒼石與二人告辭離去。
悟蓮直到他走得看不到影子,這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
艾離向他問道:“應該如何去往雙棲嶺?”
悟蓮想了想,道:“走水路吧,水路近些。”
二人來到江邊,僱了一隻小船。
艾離坐在船頭,望着濤濤江水思緒起伏。這一晚的經歷,即使是常年行走江湖的她,也覺離奇。
她又想起那個奇怪的展飛鵬。他應是刀冢守衛,可在最後關頭,不知在自己身後看到了何種異像,竟令他不僅放棄攻擊,還助她逃脫。她暗自祈禱:雖然他不知到底是敵是友,但希望他平安無事。
風平浪靜,小船漸行漸遠,忽聽得岸邊傳來一陣呼喊。
有人高聲叫道:“艾離妖女,快將金焰神兵還來!”
艾離回頭一看,卻是展飛鵬與那四名守衛追趕而至。只見他渾身是土,面上還有數道劃痕,顯然是從洞中爬出不久。
展飛鵬奔至岸邊,對她一通大吼:“妖女妖僧,快快給我回來!”
悟蓮朝他吐了吐舌頭,“回去給你送刀,你當我二人是傻子不成?”
艾離見他平安無事,不由欣慰一笑,“多謝展大俠相送。這神兵重禮,我就卻之不恭了。”
此時小船離岸十數丈,輕功已不可及。展飛鵬氣得哇哇亂叫,忽然“撲通”一聲跳下水來。
見他沉入水中,良久卻不冒頭。艾離心中起疑,連忙朝水中探看。
突然,一隻大手重重扒上船邊。小船猛烈搖晃,一下子傾斜。展飛鵬自水下探出頭來。
原來他在岸邊用力一躍,潛入水中後,在水底屏息急行,直到看見船底,這纔在水底借力躥上。
艾離一驚,這隻船小,受不住勁,被他的蠻力一掀,非翻了不可。她忙擡腳踢向他的陽池穴,,逼他放手。悟蓮也取來撐船的竹竿,向他手上扎去。
展飛鵬側頭避開艾離的一踢,卻被悟蓮扎中。手上吃痛,他不由鬆開。吸了口氣,他又沉入水中。
艾離從背後撥下赤焰別離刀探入水中,不停攪動。小船周圍的江水被她攪得一片刀光粼粼。
展飛鵬無法靠近,只得在丈許外探出頭來。
艾離朝他微微一笑,“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就不勞展大俠辛苦相送了。”
悟蓮也在一旁幫腔,“展大俠你是屬泥鰍吧,怎麼弄得渾身是泥?我好心勸你,還是先在水裡好好地洗個澡,免得上岸後被人拿去做泥鰍鑽豆腐。”
展飛鵬剛從地穴中脫身就立刻趕來,自然是灰頭土臉。下水之後,這土一沾上水便和成了泥。泥水不斷流下,在他臉上形成一道道泥溝,把他本是剛硬的面容變成了花臉。
觀他模樣滑稽,又聽悟蓮說得有趣,艾離不由被逗得哈哈大笑。
展飛鵬見她笑靨如花,胸口如受重擊,呼吸一滯,忘記了划水,復又沉入水底。待他手忙腳亂地再次浮起,小船已離他越來越遠,再也無法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