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未落,楊昊左右開弓,迅猛擊出兩拳。這兩拳,爲了不讓對手有回氣之機,他出拳極爲迅速。
然而,此次擊中對手後,卻全無聲息。
離擂臺最近的人羣中忽起一陣譁然。仔細看去,楊昊的雙拳竟嵌入季憐月的胸膛!這才第一場比武,就要出人命嗎?後排之人不明所以,或踮起腳或抻長了脖子,相顧詢問。
擂臺上,楊昊僵然而立,心中忽然浮起陣陣不安。第一次出拳他如同擊中堅不可摧的剛硬巨巖,而後兩擊卻如同打在了綿不着力的流沙之上。隨着他的出拳,季憐月的胸膛極巧妙地凹陷下去,他所發之力如同一陣狂暴颶風襲向大海,本欲掀起驚天巨浪,卻只搖曳起些微浪花,便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
這是何種功夫?楊昊自問見多識廣,卻從未遇到過如此詭異的手段。他擡頭看向對方,對方亦正凝視着自己,漆黑的雙眸如一泓寒泉,寧靜冷澈且幽不可測。
楊昊的不安驟然放大,猛地撤回雙拳,粗聲說道:“還算有些本事,既然俺三拳打不動你,便讓你在擂臺上耍耍。”說罷,他便要跳下臺去。
“且慢。”季憐月擡手阻止,“既上得臺來,總要論個輸贏,否則這場比武大會豈非成了兒戲?”
“比就比,你想怎麼比?”此時此刻,楊昊也只有接下。雖然對手實力難測,然他身經百戰,亦無所懼。
“打還他三拳!”擂臺下,喬知葉撐口喊道,起鬨幫腔。
“對,打還他!”
“這樣才顯公平。”
觀衆羣中響應聲四起。
“殿下!”皇羅傘下,稱心盯着楊昊那雙一大一小的牛眼似是憶起了什麼。他湊向李承乾,輕聲耳語了幾句。李承乾聞言,臉色立時陰沉下來。
季憐月衝臺下觀衆報拳相謝後,回身對楊昊說道:“你打我三拳,我還你一掌如何?”
他態度溫和如初,楊昊卻不禁怒意叢生:三拳換一掌,這般明顯的小覷之意,還真當他是一介無名莽夫不成?
“那就來吧!”楊昊沉聲應道,百戰如他,自不會將喜怒宣泄於外。
他沉腰落馬,一股莊重肅穆的氣勢隨之擴散。對方剛纔並未出掌相擋,他打定了主意,這一掌,他亦要以身體硬抗。
擂臺四周安靜下來,離得近些的人們竟能感到巨大的威壓。仰頭看,擂臺上的楊昊似一座山巒穩穩站立,立根堅固,不可動搖。
見楊昊終於使出了真功夫,遠離擂臺的一小羣人暗自興奮,並竊竊私語。他們是楊昊的知交,自是知曉楊昊的本領。楊昊的真實本領並不在於攻擊,而在於防守。他曾經有過一個響亮的糾號,重峰楊昊!
季憐月並不識得楊昊,亦不知其重峰的名頭。他眼中無波,只平靜地等待,待楊昊氣勢攀升到頂點,這才慢悠悠地出手。他並未特意蓄力,就那麼隨意似地甩手拍擊向楊昊。
竟然只是毫不蓄力的隨手一掌?躲於觀衆之中的那一小羣人幾乎怒喝出聲。他們與楊昊交情匪淺,深知他的實力,故而替他不平。
楊昊亦感受到對手十足的蔑意。他努力把氣惱壓於心底,猛然將勁氣運至滿溢:這一次,他不僅要將對手的一掌攔下,還要將對手震退,令對手大大出醜!
思潮涌動中,對手輕飄飄的一掌擊中他的胸膛。此一掌竟毫無半點內力,如同頑童戲耍一般,輕輕推搡,綿軟無力。
楊昊不禁勃然大怒,挺起胸膛,將滿溢的勁氣順着對手的手臂全力攻出。勁氣甫一接觸到對手,他立覺不對。一股強大的牽引之力,竟與其勁氣合爲一處,帶動他的身體向前傾倒!
對手竟然膽大妄爲到對他使出牽引之力,楊昊震驚之餘,不禁對其暗生佩服。
內功高手可將自身內力靈活運用爲向前的拍擊之力或向後的牽引之力,實不足爲奇。然無人會在與同爲高手的對戰中,面對對手的猛攻還使出牽引之力。要知道此時使出牽引之力,一旦被對手借力進攻,趁勢反擊,勢必會落得個慘敗的下場。
只不過,他二人此時並非是尋常比武,楊昊站立捱打,不可移動半步,因此也就無法借力進攻。不僅如此,被這牽引之力一帶,他的身體不由得晃動起來,眼看就要向前傾倒。好在他下盤功夫紮實,身子雖已前傾,雙腿卻如樹根般死死地扎住地面。
發覺不對,他硬生生地變力,將向前的勁氣拉回,改爲與對手的牽引之力對抗。然而,他剛纔已將功力運至滿溢,這一變力的後果便是傷及自身。
他咬牙壓下翻滾的氣血,剛將前傾之勢向後拉起,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對手的牽引之力卻轉瞬變作磅礴無比的推擊之力,如一座奇峰從天而降,竟要劈裂他的重重山巒。
一瞬之間,仿若兩峰相撞!
楊昊恍惚覺得,那座奇峰高不可攀,他曾自以爲傲的重峰,如同小丘般,在其面前土崩瓦解。此時的他已無法變力,只能瞠大牛眼,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對手擊落於臺下。
就地連滾數圈,楊昊卸去力道,垂頭站起。顧不得衣衫染土,他臉色灰敗地向擂臺上望去。再次看到那如同書生般文雅淡然的面容,他忽然明白,爲何對方能夠不動聲色地抗住自己的蓄勢出擊。不是硬撐,亦非詭異,而是對方擁有絕對的實力!此人內力之深,運用之自如,是他平生僅見。其勇近乎妄爲,其謀亦非他可比,這一次,他輸得心服口服。
“承讓。”高臺之上的季憐月平靜收掌,衝他隨意地揖了揖手。他表情如常,彷彿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
臺下有人轟然叫好。除了近臺數人以及真正的高手,大多數觀者並未看出其中蹊蹺。楊昊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名滑稽可笑的小角色。不過觀武就圖個好看熱鬧,能夠看到有人被打落擂臺,輸得狼狽,自是要出聲喝彩。
然而另一些人看向季憐月的眼神卻轉爲謹慎且忌憚,一名高手扮作無名莽夫登擂比試,亦如無名莽夫般被他打得滾落臺下。那般從容的舉止,在他們眼中忽然變得高深莫測且充滿了威壓。一些蠢蠢欲動之人就此收起上臺挑戰之心。
“季公子好本事,在下佩服!”楊昊愣了片刻,低頭衝季憐月拱了拱手,便想鑽入人羣之中。
“把他給我抓起來!”太子李承乾突然指着楊昊提聲叫道。
擂臺四周的軍兵雖不明所以,但殿下有令,立刻一擁而上,將楊昊按拿當場。
“草民只是登臺比武,又沒有犯事,太子殿下因何拿我?”楊昊並不掙扎,只不甘心地昂頭大叫。
“沒有犯事?”李承乾居高臨下,望向他的眼神極爲不善,“你可知此爲何處?”
“江湖武林盟主的比武之地。”
“何人方可登擂比武?”
“自然是所有的江湖武者皆可參賽。”
“何謂江湖武者?”
“……沒有官職的武者皆爲江湖武者。”前面的話,楊昊一直答得不卑不亢,到此句卻慢頓了數拍。
李承乾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那麼你,一名四王府的近衛,明明身有官職,爲何仍要登擂比武?你居心何在!”
楊昊垂頭而立,沒有答話,彷彿化爲一尊石像。
隨着太子的喝問,比武場上掀起一陣喧然聲浪。眼見楊昊並未反駁,在場之人已相信了八成。誰也不曾料到,這個看似莽夫的楊昊竟然會是四王府的近衛!
“四王弟,你還要偷偷摸摸地躲到何時?”李承乾不再理會楊昊,眯眼掃視着全場,“到了此刻,你仍是不肯出來參見本宮嗎?”
“王兄說笑了。”一人哈哈笑着分衆而出,被十數人簇擁着,來至擂臺前,“王兄舉辦如此盛會,卻不請小王。小王不請自來,只好遠遠地望上一眼了。”
說話之人身軀肥胖,皮膚細嫩,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他肉嘟嘟的臉掛着和藹的笑容,彷彿廟裡彌勒般令人親近。正是那被李承乾視爲心腹大患的四王李泰。
“如此說來,倒是本宮疏忽了?”李承乾盯着那肥胖的身軀,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四弟不是向來瞧不起舞刀弄槍之人嗎?本宮在自家練練兵,好像還被你參過一本。”
“王兄此言差矣。”李泰搖晃着他那顆碩大的腦袋,“那些平日裡的嬉戲之事豈能與武林豪傑的真才實學相提並論?本王求賢若渴,即使王兄‘健忘’地不邀請小王,爲了不錯失賢才,小王也要厚顏前來。”
竟敢當着衆人,綿裡帶針地說他在府中練兵是嬉戲之事。李承乾胸中恨意難平,極力擺出太子的架子,“原來四弟亦知此會是爲國選賢,那麼四弟府上的近衛出現在擂臺之上,不知是何用意?”
李泰淡淡地看了楊昊一眼,“此人早已不是我王府中人了。”
“哦?”李承乾呵呵地笑了起來,“那麼四弟也承認他曾在你府上供過職了?想不到四弟府中的侍衛竟是如此不堪一擊。看來四弟也該學學本宮,好好地在府中練練兵了。”
李泰臉色微變,負起雙手背對楊昊,“你雖已被王府除名,然王府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你總得給本王一個交代吧。”
“是,小人這就給王爺一個交代。”楊昊慘然一笑,衝李泰的背影鄭重行禮,“蹭”地拔出了佩刀,向頸中抺去。
他這一刀乾淨利索,並未流出太多鮮血,身體僵立了片刻,重重跌落在塵埃裡。
全場寂然。
負手而立的四王李泰,表情紋絲未變。
不少人看向他的目光帶上了懼意。這便是王權,一句話簡單的言語便可令人毫不猶豫地赴死。
李承乾亦是一愣,想不到李泰如此狠絕,竟以此種方式扭轉了頹勢。他的嘴裡溢滿了苦澀,無論何時,只要有這位小他一歲的四弟出現,鋒頭似乎總要被他搶去。
一道人影自擂臺上飛身而下,季憐月來至李泰身前。
“你要作甚!”李泰的親衛忙執刀喝問。李泰也不由吃得一驚,向後退去。
季憐月並不理會親衛的威脅,自顧走到楊昊的屍身前,深深一拜,“沒想到楊兄竟是這般剛烈之士,方纔的比武是我取巧了。折辱於你,令你枉死,實是在下之過。”
在親衛的護衛圈中,四王李泰恢復了泰然,冷眼旁觀季憐月叩拜。
他曾因看中季憐月的才華,想要將其招攬至麾下。然而當他擺出一副禮賢下士之姿登門拜訪之時,卻被季憐月婉言拒絕。便是因爲如此,他才令楊昊上場,沒成想楊昊不僅慘敗,還被李承乾認出,丟盡了他四王的臉面。
他看向季憐月的眼神,不由陰寒如淵:就是此人令他顏面盡失。不僅如此,此人不肯拜於他的門下,卻在大庭廣衆之下叩拜一個已死的手下,分明是對他的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