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赴湯蹈火,我等在所不惜
觀洋軒後院。
錦衣衛鎮撫司湖南局臨時辦公地。
北面正屋裡,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一片明亮。
任博安坐在上首,下面圍坐着十一人。
先是辦公室主事王叢益彙報道。
“任都事一出手,我們新衙門就有着落了。昨日我去長沙知府衙門辦了手續。普賢院,就是跟警政廳隔着三條街的那座佛剎,隆慶二年因爲不法事被官府查封,現在撥給我們用了。
辦事的同知說,是布政司衙門打了招呼,手續才辦得這麼快。”
衆人連忙跟着一起奉承任博安。
“我們跟着任都事,以後吃香的喝辣的,過上好日子了。”
“我們任都事,那是王督憲親點的干將,不要說布政司衙門,就是巡撫衙門也要給幾分薄面。”
任博安揮了揮手,示意衆人停止吹捧。
“王主事,我們什麼時候能搬過去?”
以前是一個站,地方小點就小點,現在擴編爲一個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個科室機構一開張,需要寬敞的地方,觀洋軒根本擠不下。
“回都事的話。昨個卑職拿到了房契和文書,今天已經叫人去修葺打掃。特意吩咐過,先把緊要的修葺好,再打掃好,我們先搬進去。
小的地方,可以後續慢慢修葺。普賢院也是二三十年前修的,房屋不老,沒有什麼大問題。估計修葺打掃個十來天,就可以搬進去了。”
“好。錦衣衛總部的批文也下來了,錦衣衛鎮撫司湖南差遣局,從法理上說,已經成立。等普賢院修葺打掃好,我們全部搬過去,再擇個吉日,正式掛牌開張。”
“好!”衆人鼓掌叫好。
“我們都是託了任都事的福。”
任博安擺了擺手,“衙門找好了,批文也下來的,按照鴻臚寺的核文,我們局有一百一十二個編制。
現在我們名單裡只有五十三個,還缺人手。上面會給我們分配十五名退伍士官和軍官,畢業的國子監和學院學子十七名,從其它地方抽調十五名骨幹。
還有十二個名額,上面的意思是從簡。千載難逢的機會,先招錄進來,再學習,然後通過補錄方式補爲吏員。
諸位,不用招錄考試,我們內部考試就行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以後都不會有。諸位有什麼親戚是生員的,人又機靈的,趕緊去人事科那裡報名。” www ⊙тt kдn ⊙¢〇
任博安一說,大家都明白這是任都事找上面張羅下來的“福利”。
有什麼親戚趕緊的,弄進錦衣衛做吏員,吃份皇糧。
大家都在錦衣衛做事,消息最靈通不過。
內閣制定的《官吏招錄考試暫行條例》已經下發,新規矩逐漸清晰。
鄉試以後就是吏員招錄考試,或者叫地方官吏招錄考試。會試是官員招錄考試,或者叫中央官吏招錄考試。
前者就是給本省三級官署所屬部門招錄官吏,成績一般的實習期都是未入流,半年實習期滿,正常的都是入流吏員起步,少數實習期優秀的從九品起步。
考試成績優秀的實習期也是未入流,實習期滿,正常的都是從九品起步,優秀的正九品起步。
後者是給中樞以及省三司招錄官吏,只要考中都是從八品起步,他們不叫實習,叫觀政。半年觀政,期滿再考一次,結合觀政期實踐評價,選拔庶吉士。
庶吉士一般正七品起步,分在要害部門,前途指日可待。
其餘的從八品起步,優秀者正八品起步。有的分在中樞,有的分在各省兩司。
鄉試和會試分國政和國律兩科,國律是進御史臺或刑部檢法部門。國政是內閣、律政院、三司府縣哪個部門都能去。
這是正途,還有比較特殊的方式就是補錄、特錄。
補錄就是剛纔這種,各個新衙門成立,急缺人手。經特批,本衙門內部招錄合適的人才。但是有一定要求,必須是生員秀才和舉人,要送到上面去學習,學習後要考試,考試不合格馬上清退。
特錄是指兩種,一是從少府監、太府監下屬的“工礦公司”調往中樞和地方各衙門任職。按照現代通俗的說法,就是國企培養出來的領導幹部,交流到地方來。
二是陸海軍軍官和士官退伍轉業到地方。
也是先要去學習班學習,熟悉中樞和地方衙門運作流程,相關法律規章,再進行考試。不過他們的考試就輕鬆多了,不存在清退一說。只是考得不好,要多學一段時間。
可是你比比,鄉試多難考,會試多難考!
現在鎮撫司有這麼好個機會,照顧大家,要好好把握。
衆人在心裡盤算,自己家哪個親戚達到要求,又值得自己給他去爭取。
嘴裡一致地說着:“多謝都事體恤我等,又給屬下們謀到了好處。”
不愧是王督憲親點的干將,手眼通天。補錄這等好事,各省三司還有府縣各衙門哪個不想,吏部和鴻臚寺一年下來都批不了幾個。
不批你招錄進來?
呵呵,沒有編制戶部就沒預算,沒預算就沒有俸祿和津貼,在職的同僚們願不願把自己的俸祿和津貼勻一部分出去?
搞小金庫,搞定外收入?
不查到你吃的香,查到了你全家吃的香。
現在朝廷風聲越來越緊,抓得也越來越嚴,今時不比往日了。
再說了,有撈錢的手段,我往自己兜裡扒拉啊,幹什麼還要放進小金庫,多招幾個編外人員給衙門做事?
我這麼高風亮節?
這得多大的毛病啊!
在這種情況下,任博安還能搞到補錄的機會,除了錦衣衛本身特殊之外,說明人家還是很有本事的。
有本事爲下屬搞來好處的上司,我們做下屬的哪個不擁護?
任博安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好了,現在說說正事。鄭主事,太常寺最近頒佈了新的《大明報紙書籍刊印發行條例》,宣佈從萬曆二年正月初一開始,刊印書籍之事,必須由各地批覈成立的出版社負責。
湖南布政司除了《湘江政報》的湘江書社,還批了一個巴陵書社。你們要多與他們聯繫,把檢查刊行書籍的職責擔當起來。”
機要科除了日常收發機要文字,保管機密檔案之外,還負責檢查報紙和刊印書籍。
任博安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太常寺的新規矩,今後凡是刊印發行新書,除了由出版社出版之外,每本書必須有刊行編號。
刊行編號有太常寺統一編繪,分配下發到各個正規出版社。有刊號也就意味着某出版社審覈過該新書,願意爲它擔保。
你們要與他們多保持聯繫,以後好開展工作。”
機要科主事潘時良連忙答道:“回都事的話,我們已經跟湘江出版社和巴陵書社聯繫上了。我們還聽說,嶽麓書院和石鼓書院,也在積極活動,想從太常寺拿到一塊出版社的牌照。”
任博安呵呵一笑,“拿不到的。至少他們這個時候是拿不到的。”
爲什麼拿不到?
任博安沒有解釋,衆人也不敢問,只是不明覺厲。
我們都事不愧是在報國院學習班學習過的,知道我們不知道的很多“高級機要”啊。
任博安繼續說道:“偵查科在偵辦石鼓書院非法刊印書籍的案子,收集證據。現在有線索了,全在石鼓書院祭酒李珊的幼子李莨身上。
此案偵辦到此,現在有個棘手的問題,劉寰,你給大家說說,集思廣益,大家一起幫忙出個主意。”
“是,都事。”劉寰向大家介紹道,“現在線索全彙集在李莨身上,他身上有不少證據,關鍵是怎麼從他口裡掏出來。
抓人很好辦,只要有了線索,李莨一介秀才,我們錦衣衛還是敢抓的。但是任都事交代過,不能打草驚蛇。
所以得想個法子,怎麼才能把李莨給弄到手裡,還不讓李珊這隻老狐狸生疑。”
任博安在王一鶚那裡得到了交代,李珊等世家豪右跟湘南礦山的證據先收集起來,在新巡撫凌雲翼到來之前,不要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現在任博安找了了非法刊行書籍案,提前偵辦收集案件證據的理由,盯着李珊一家找證據和線索。
現在線索有了,在找證據過程中,同樣也不能驚動李珊。
劉寰和其他人看着任博安,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李珊等人肯定是被王督憲給盯上了,所以才叫任博安秘密調查。
錦衣衛就是幹這事的,以前他們見得多了。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裝糊塗,冥思苦想,看怎麼樣才能既抓李莨,又不讓李珊生疑。
機要科主事潘時良突然想到一個好點子。
“都事,而今秋闈將至,各地的秀才學子彙集長沙,其中不乏各地書院的學子。衡州府最出名的書院是石鼓書院,其中還有甘泉書院、鄴侯書院,其中鄴侯書院跟石鼓書院最不對付。
同時鄴侯書院跟嶽麓書院也有舊怨。李莨是嶽麓書院的學子,又是石鼓書院祭酒李珊之子,跟鄴侯書院學子的關係可謂是水火不相容。
卑職曾聞,李莨進過石鼓書院讀書,只是當初剛進去幾日,就在南嶽山下跟鄴侯書院的人打起來了,事情鬧得很大,在士林影響很壞。
李珊無法,只好把李莨送到嶽麓書院來讀書。”
任博安目光一閃,“你是想挑起鄴侯書院學子跟李莨之間的爭鬥,然後藉此叫警政廳把他抓起來?”
“對,卑職就是這麼想的。”
劉寰皺着眉頭說道:“李珊南京工部尚書致仕,老牌的進士,在湖廣縉紳士林中影響巨大,連我們的胡藩司見了他都要叫一聲前輩。
到時候把李莨抓了起來,李珊一張名貼,警政廳就得老老實實放人。當然了,我們可以扣着不放,只是老狐狸可能就要生疑了。”
衆人一時無語,屋裡陷入了沉默。
任博安看了一眼大家,摸着下巴沉思起來。
抓這個李莨還真麻煩,關鍵是不能打草驚蛇。
王一鶚交代的意思很清楚,湘南礦山的事情很容易處置,關鍵是要把礦山後面這些世家豪右抓出來。
海瑞在東南打了樣,南闈舞弊案、三大禁書案還有復興社謀逆大案,檢法司理鞫讞,證據確鑿,經得起世人反覆勘查。
王一鶚和凌雲翼在湖南興大案,也必須證據確鑿,經得起反覆勘查。
如果打草驚蛇,李珊這樣的老狐狸會把所有的證據連同證人全部毀掉,到時候大家就坐蠟了。
皇上一再強調依法辦案、實證定罪,誰敢頂風辦案,打他的臉?
任博安想了一會,一拍座椅扶手。
“李莨此子經常去武昌尋花問柳。以他的個性,肯定在那邊留有案底,屆時就說湖北警政廳發有海捕文書,我們湖南警政廳看到後,順手將他移交到武昌。
李珊在湖南手眼通天,但是去了武昌就不好使了。”
沒錯,湖北文采鼎盛,出的進士更多,一堆的縉紳,人家現在還有一位內閣總理,自稱楚黨。
李珊在湖南算號人物,去了湖北就算不上什麼。
任博安繼續說道:“李莨假裝送去武昌,實際留在嶽州警衛軍營地裡密審。
王主事。”
“卑職在。”
“你是從武昌調過來的,那邊熟,你馬上趕過去,好好安排一下。李家人要是找過去,你知道怎麼辦!”
王主事嘿嘿一笑,“只收錢不辦事,以前的那些典史牢子們,玩這手可溜了。”
任博安森然一笑:“武昌到長沙水路要四五天路程,只要不讓他們見到人,給他們一個假訊息,來回折騰幾次,十幾天就過去了。
到那時,湖南的這出大戲就要開始了,李珊老狐狸知不知道都無關緊要了。”
劉寰若有所思地說道:“都事,我們湖廣也要唱一出大戲?跟東南那出大戲一樣?”
任博安不置可否地答道:“鎮撫司南京局蘇都事,我的老上司,而今調到錦衣衛出任鎮撫司鎮撫使。
臨走時,他對我們幾位老部屬推心置腹地說,風浪越大,打上來的魚越大,打魚的漁夫,功勞才越大啊。”
劉寰等人眼睛驟然炯炯發光。
有人聽出了功勞,爲自己的未來好生謀劃起來。
也有人聽出新任鎮撫使老部下這個關鍵詞。
自己的上司背景實在是太硬紮了,不僅跟王督憲是舊識,還是新任鎮撫使的舊部。
任都事,請你下令吧,赴湯蹈火,我等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