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笨蛋,因爲讀程朱理學能當官啊!
一念堂在西城。
離西安門不遠,以前廣濟寺改建的。
嘉靖帝崇道抑佛,佛門日子不好過,廣濟寺迅速敗落,然後順天府把裡面所剩不多的僧人,遷到護國寺,廣濟寺就空出來。
南宮冶奉朱翊鈞之命,建一念堂,轉了一圈,選中了這裡。
當時順天府尹是王國光,順手就撥到統籌局名下。
宋公亮早早地就帶着錦衣衛和勇士營的人,把一念堂隔着三條街開始戒嚴,護得水泄不通。
朱翊鈞知道自己成了許多人的眼中釘,也瞭解大明皇帝易溶於水的習慣,早早地就做好了防範措施。
還有太醫院,重災區啊!
不爲良相便爲良醫。
而今的醫生,屬於士林儒生一夥的,關係密切。
人心難測,明朝不少疑案就是他們做的,皇室的嬰兒存活率,居然比民間還低。
說不過去啊!
自己交代黃錦和楊金水,悄悄組建直屬自己的“醫保小組”。
他們派遣東廠番子,以及通過各商號的關係,四處尋訪名醫。
而今大明,李時珍以藥出名,萬密齋以醫出名,醫藥界雙子塔。
統籌局暗中組建了惠民藥局,延請李時珍及其弟子。
一是提供錢財,支持他們繼續編寫《本草綱目》,二來鼓勵他們研製中成藥。
中成藥,是個好東西啊。
萬密齋也在湖廣,現在居於羅田縣,精通內、婦、兒各科及養生之學,尤以家傳兒科和痘疹著稱。
統籌局暗中組建濟世醫館,把萬密齋及其弟子請到了京師,坐館開診。
同時惠民藥局和濟世醫館,各有一個研習所,算是專工藥科和醫科的學堂,悄悄培養自己的醫藥人才。
楊金水前些日子來信,說他在上海,給自己招攬延聘了兩位大食醫生。
這時自己纔想起,此時的西方醫術,還處在黑暗愚昧階段,是不是已經看到一絲絲光,還不清楚。但是阿拉伯世界的醫術,從九世紀開始就綻放光芒。
洪武十四年,國朝還翻譯彙編了一本《回回藥方》。
內部的醫生大多數靠不住,自己可以在培養的同時,引進外援。
坐在轎子裡,想着這些事情,朱翊鈞很快來到了一念堂。
跟李贄走進寺門,前堂裡立着一塊碑,上書一行字。
“守經行權,各有其時。撫孤恤寡,存乎一念。”
狀元閣老李春芳題寫的。
這裡就是朱翊鈞通過統籌院組建的撫孤院。
這裡的孤兒來自兩方面,一是從兩都十三省統籌局成立的撫孤堂選出來的孤兒,有兩百餘人。
二是從九邊、剿倭戰事中陣亡官兵遺孤中選出的孤兒,大約三百餘人。
都是八到十二歲的男童。
“列隊!”有教官喊着口令,五百童子少年,迅速地集合在大院空地裡。
他們穿着青色箭袖勁服,扎着腰帶。頭上包着布,腳蹬抓地虎,精神抖擻。
“一念堂學生,拜見山長!”
五百學子,拱手長揖,齊聲高呼道。
朱翊鈞也正式回禮:“諸位!”
五百學子,馬上站得筆直,如同一排排小白楊樹。
“你們身世坎坷,卻沒有自暴自棄,努力奮發,繼承父輩遺志,學文習武,誓做大明棟樑。上報君恩,光耀祖先。”
朱翊鈞上來先給大家勉勵一番,然後站在臺前,身後有幾車新衣衫和鞋帽。
五百學子排着隊,一一上前,從朱翊鈞領過一套衣褲鞋帽,大聲道:“謝太孫殿下衣食!”
施完恩,學子們各回各的教室,開始分科學文習武。
朱翊鈞雙手籠在袖子裡,在一念堂司業、教習長等人陪同下,視察了宿舍、食堂、澡堂、圖書館
這一套下來,居然讓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一行人來到一間課堂,李贄正在裡面慷慨陳詞。
朱翊鈞揮揮手,示意大家都退下,他從後門進去,馮保連忙拿了一張凳子,在後面靠牆處放下。
朱翊鈞坐下,傾聽起李贄的講課。
“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爲不可,是以真心爲不可也.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
由是而以假言與假人言,則假人喜;以假事與假人道,則假人喜;以假文與假人談,則假人喜。無所不假,則無所不喜。滿場是假,矮人何辯也。”
李贄又在宣揚他的童心說。
嘉靖四十一年,父逝、子亡、兩個女兒餓死,李贄遭遇一系列的人生不幸,思想開始向陽明心學轉變。
此時的大明,陽明心學是顯學,前兵部尚書聶豹,是陽明公的親傳弟子。而聶豹的弟子,是徐階。
但是李贄的心學,相對與偏向於保守虛無的主流陽明心學而言,更加激進和務實,所以歷史上他的學術被主流所抵制,著作被多次禁止焚燒。
講完童心說,李贄話題一轉,講起他對經濟方面的認識。
“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後其心乃見天盡世道以交。不言理財者,決不能平治天下。”
這個課堂在座的,是走武舉路子的童子少年,於是李贄大聲疾呼:“知兵之將,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蓋有所生,則必有以養此生者,食也。有此身,則必有以衛此身者,兵也。故務農講武,不可偏廢。”
最後,他大聲說道:“天下無一人不生知,無一物不生知,亦無一刻不生知人皆可以爲聖!”
一番雞血,在座的孩童少年,無不振奮。
李贄在講臺上大聲講學,其實一直在用心觀察着朱翊鈞的神情。
太孫殿下悄悄坐進課堂裡,李贄早就看到了,心裡一番斟酌後,話題一轉,把剛纔的那些話當衆講了出來。
朱翊鈞也聽得出來,李贄這是在試探自己。
放心吧,卓吾先生,你這些思想,在別人耳中,算是異端邪說,妖言惑衆,可是對於我來說,真算不上什麼。
我是沒敢說,我真要是把心底的理念說出來,你都算是保守派了。
李贄說完,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講臺上,期待着最後的結果。
朱翊鈞站起身,遙遙地衝李贄作了一揖,飄然而去。
李贄不由長舒一口氣,眼角溼潤,有一股熱流在胸口迴盪着。
“馮保,說一聲,我們回西苑。”
“是。”
馮保安排好後,跟在朱翊鈞身邊,輕聲說道:“太孫殿下,卓吾先生所言,狂悖乖謬,非聖無法,傳出去可能招人非議。”
“知道,所以就不要傳出去。伱記住了嗎?”
馮保一愣,連忙應道:“是。奴婢待會跟他們好生交代幾句。”
說完,還是有些不死心,繼續說道:“殿下,卓吾先生言論,不符聖賢道理啊,奴婢擔心”
“擔心什麼?孔廟至聖先師牌位誰封的?”
馮保一愣,老實道:“皇上封的。”
“程朱理學入科試,誰定的?”
“太祖成祖皇帝定的。”
“知道全天下讀書人爲何對程朱理學驅之如鶩?”
馮保遲疑地搖了搖頭。
“笨蛋!因爲讀程朱理學能當官。”
馮保突然明白了,心裡暗歎。
太孫殿下的心和膽子,比皇上還要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