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藥師躺在帳篷裡,正在做夢。
夢見他自己率領大明馬步軍,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然後揮師繼續向西,翻越金山,收復西域,讓大明盛隆漢唐。
凱旋之後,自己得意洋洋地班師回朝,衣甲鮮明從德勝門進城。旌旗招展,鑼鼓喧天。街道兩邊全是人,少女拿着籃子裡的花瓣,從二樓陽臺和窗口裡往自己身上撒。
漫天飛舞的都是鮮花,自己在萬衆矚目下走過長安大街,在承天門獻俘,然後被大臣們引入午門和皇極門。
皇上,也就是自己的妹夫,在皇極殿親手授予自己驃騎大將軍軍階,還按着自己的肩膀,鼓勵道。
“卿乃朕之衛霍票姚!”
自己覺得霍去病死得早,不吉利,於是主動向妹夫說道:“臣願作大明之衛青!”
妹夫很高興,還封了自己侯爵,什麼侯有些模糊了,反正是把自己美得冒泡。
自己回到家裡,把自己聰明之舉主動跟父親說了。
父親聽了後,當時就變臉,脫下老隆升的布鞋,鞋底狠狠地掄在了自己的臉上,邊打邊大罵道:“孽子!你忘記了衛青什麼下場?”
是啊,衛青最後被漢武帝滿門抄斬,自己怎麼就忘記了。
可是仔細一想,不對啊,自己成不了大明衛青。
親爹,我家妹子只是貴妃,不是皇后,我成不了大明衛青。要成爲大明衛青,也是薛易那小子,他族妹纔是皇后。
父親聽了後,欣然大喜,連誇自己機靈,然後順口答應了自己和虞芸兒的親事。
自己終於能和虞芸兒成親了。
她俊俏地站在那裡,嬌羞地低着頭。
自己很激動,芸兒也很激動,胸脯不停地起伏。然後自己把那條褲腰帶鬆開,芸兒把那塊紅頭巾揭開,一人一邊放下羅帳,再然後牀榻在搖,搖得地動山搖
“統領,快醒醒!”
宋藥師被搖醒,睜眼一看,頂着自己雙目的不是芸兒嬌羞的臉,是滿臉絡腮鬍子的副官。
太嚇人了!
宋藥師嚇得馬上清醒了。
宋藥師強壓着想吐的心,問道:“什麼事?”
“統領,夜不收發現異常!”
宋藥師馬上掀開蓋毯,一咕嚕爬了起來。
戰時都是和衣而睡,他穿上靴子站起身來,理了理軍裝,抓起皮帶繫上,再把短銃、彈藥盒和佩刀掛上,最後抓起軍帽,扣在頭上。
“值日官通報師部了嗎?”
“通報了。”
“師部有回話嗎?”
“去師部的通訊官還沒回來。”
“在哪個方位發現異常的?”
宋藥師掀開帳篷布,走出來,副官緊跟其後。
“西北二十五里。”
天還很黑,夜空晴朗,看不到雲朵,月亮早就西落。滿天的星空,璀璨閃耀,彷彿置身於一個水晶的世界裡。
一條寬闊的星漢河流,貫穿星空,裡面密密麻麻的星光,彷彿河面上閃爍的粼粼波光。
宋藥師把視線轉到草原上。
無邊無際的草原如同星空一樣浩瀚。
地面的草原黑沉沉一片,只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在跳動,跟絢爛的星空一比,顯得格外沉寂黝黑。
真不知道哪裡是天,哪裡是地,讓宋藥師有一種恍如隔世,分不清天地何處的感覺。
“這片草原太廣袤了。”宋藥師嘀咕了一句,往西北方向走去。
“是啊統領,這片草原太廣袤了。”副官跟在身後附和着,“我們幾萬馬步軍撒下去,就跟一罐胡椒麪撒到了池塘裡。
各部之間的間隙太大了,很容易讓熟悉地形的右翼盟軍鑽到空子。”
“鑽到空子是他們的本事,卻是我們的失職。”宋藥師不客氣地回覆道,“要是被他們的探馬摸上門,襲了營,都司纔不管這麼多理由藉口。”
副官不做聲,兩人沉寂着繼續趕路。
宋藥師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剛纔的夢。
春夢了無痕啊!
宋藥師也曾經訂過婚,但他不喜歡那位父親舊友的女兒,雖然那位少女曾經見到過,柔美溫婉、小巧恬靜。
可宋藥師就是不喜歡。
宋藥師南人北相,從小就比同齡人高一截,又好舞槍弄棒,於是十四五歲就跟成年人一般,又魁梧彪悍。
且他不喜歡小巧柔美的女子,喜歡英武颯爽的女子。
口味新穎!
他十六歲就從龍華書院報名從了軍,也存了逃婚的意思。
不想那年在廣東剿海賊負了傷,軍中小吏誤筆,把他報了陣亡。消息傳到吳縣家鄉,家裡人哭得死去活來,未婚妻家也趁機要求解除婚約。
當時宋應卿雖然跟着楊金水已經發跡,但終究還是商賈,又跟閹寺攪合在一起。
未婚妻父親雖然跟宋應卿是舊友,又得了宋家不少幫助,但是人家自持書香門第,正邪不兩立,藉着宋藥師“戰死”的機會提出退婚。
宋應卿也知道了舊友的心意,恨然嚥下這口惡氣,同意退婚。沒多久宋藥師“死而復生”的消息傳回吳縣,但無濟於事。
未婚妻父親早就物色到下家,歡天喜地地把女兒火速嫁給一位新科進士,還四處傳言,他家終於從污穢泥潭裡脫身,與清華之家結親,把宋應卿氣得差點吐血。
誰知不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沒幾年就遇到變故。
隆慶年間,朝廷整飭鹽政。
那家費盡心思攀扯上的進士女婿,因爲跟鹽商勾結,官職不高,但膽子不小。短短兩三年從中貪墨了不少銀子,秋後在西市口吃了一刀。
慶幸沒有嫁作商人婦而成爲進士夫人的那家小姐,按律沒入教司坊,現在還在南京十四樓裡強顏歡笑。
那位絕頂聰明的老丈人因爲女婿孝敬了幾十張鹽引,吃了不少好處,被勒令連本帶利全吐出來,把家產全部發賣光了才補上窟窿。
才過上幾年好日子的家境一落千丈,完全敗落。
反觀宋家,宋家老大考上舉人,在王一鶚手下做官。
老二考上了秀才,被宋應卿帶着經商,現在是上海城商界叫得出名號的人物。
最稱奇的是他的女兒被送入宮中,冊封爲貴妃,宋應卿成了國丈,看不上眼的鹹魚宋藥師成了國舅。
此事在三吳廣爲流傳,世人皆稱奇,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被陸人龍和馮夢龍收入書中。
宋藥師是有次跟着好友們去拜訪海瑞,在海府不大的院子裡無意間碰到虞芸兒。
虞秀才進了國子監,也通過了吏員考試,成爲一名光榮的大明公務員。
虞遂良在徐渭的舉薦下,進了崇文公學讀書。
虞芸兒時常來海府,事海瑞夫妻如父母,事海母如祖母。海家上下也特別喜歡這位乖巧的女孩。
虞芸兒其實已經十六歲了,只是以前營養不好,根本沒長開。這兩年生活變好,身條一下子長起來,即有江南女子的秀麗,又有山東大妞的爽朗。
正是宋藥師喜歡的那一掛,馬上對虞芸兒一見鍾情。
宋藥師是新派人物,做事肯定跟那些迂腐舊派不同。他暗地裡找到未來的小舅子虞遂良,好生收買了一番。
等到虞遂良認下這個姐夫後,就請他幫忙傳遞過幾回書信,試探虞芸兒的心意。
天隨人願,虞芸兒也心屬宋藥師,現在就等着宋藥師這一仗打完後,徵求宋應卿的同意。
父親應該能同意的,夢裡都預示了。
宋藥師胡思亂想着,來到了自己團營地西北處。有值日軍官、副統領、團主參謀官和幾位營在等着他。
“什麼情況,細說一遍。”
“是。”
值日軍官馬上彙報道:“我們夜不收左隊在子夜一點左右,在西北處發現有異常。試探着去接觸,那邊撒腿就跑了。
凌晨三點時,夜不收左隊又在原地遇到了一夥人,搶先問了口令,那邊答不出來,迅速後退。”
“在哪裡?”
一位參謀官拿出一張簡易地圖,這是昨晚駐營時,團參謀處緊急繪製出營地方圓五十里的地形輿圖。
其餘兩位警衛上前打着燈籠,照亮地圖。
值日軍官指了指一位軍官,正是夜不收左隊的領隊。他上前在地圖上看了一會,指着一點說道:“在這裡。”
參謀主官皺着眉頭說道:“這裡離我們營地有十里遠,有一條長溝,又正好在我們與泰寧師兩個團的結合部。看樣子敵手很熟悉這裡的地形,試探了半夜,摸到這個漏洞。”
宋藥師問道:“這長溝直通我們營地嗎?”
“直通我們營地外,不到兩裡遠。”
宋藥師點點頭,“這會敵人應該順着這條長溝摸過來了。”
“統領說得沒錯,我們在長溝邊上布了四個暗哨,有兩個傳來了消息。”
行軍打仗途中被敵人摸營夜襲,再平常不過了。
現在離開開平舊城已經七天,燕北都司西進大軍已經深入永謝布和土默特部的腹地。
馬軍和步軍日夜都有偵騎夜不收巡邏,還有明哨暗哨。
但這裡廣袤無邊,地形複雜。巡邏隊只能按照線路輪流巡哨各處,不可能時時在每一處都盯着。
敵人熟悉這一帶,利用地形悄悄找到漏洞,從明哨和暗哨之間穿插進來。
明軍要做的就是不要讓敵人摸到眼皮底下而不知。
這一次明軍就發現得早,不僅宋藥師團做好了應對準備,還通報了都司,其它各部也會引起警惕。
步軍在草原上的營地,就是用廂車圍成一個個圈,最外圍再用三層鐵絲網圍成一個大圈。
這玩意太歹毒了,尤其是晚上,黑漆漆的你看不清,一頭扎進來,就很難脫身。
但是明軍特意喜歡用它,尤其是步軍。
第一是有強大的防禦和攔敵作用,卻又不影響滑膛槍和火炮的射擊射界。第二是收納放置都很方便,天亮用工具一卷一收,完事。
黃昏紮營時先打木樁,再用工具繞着走一圈,再手工把鐵絲網掛在木樁上,非常快捷,甚至都不耽誤吃晚飯。
太僕寺在太原和灤州不斷地生產出新的利器,明軍就不停地改進戰術。
宋藥師爬上一輛廂車,舉着望遠鏡往西北看了一會,什麼都沒看到。但是暗哨時不時發來閃光信號,提示着敵人順着長溝,越逼越近。
“各營都做好迎戰準備了嗎?”
“報告統領,都做好準備,只要北虜敢來,槍炮伺候着。”
這時一位通訊官跑了過來,“統領,我回來了。”
“通報都司了?”
“通報了,還從都司參謀處得到了最新通報。灤河右師左衛團、西遼河左師前衛團,都發現敵蹤。
泰寧師、朵顏師還有開平師,也向都司通報了敵蹤軍情.”
“嘿,今天北虜是要大舉反攻啊!有氣魄!”
宋藥師讚歎一句,“都司有什麼指令?”
“叫各掃門前雪。”
一聽這話,副統領和主參謀官急了,“統領,咱們得趕緊下手,晚了這人頭就要被友軍搶了去。”
宋藥師馬上下令:“各營準備迎戰,火炮隊準備發射照明彈,我們準備接待貴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