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撈屍體,清點繳獲,統計戰功,審訊俘虜,問清楚來龍去脈的情況。
炎州三寶府離京師太遠了,朱翊鈞交代過俞大猷等人,敗仗馬上急報,勝仗就不着急,把戰果統計清楚,戰況瞭解完整,再急報不遲。
於是耽誤十三天,捷報才從滿剌加城出發,經龍口城再至崑崙島,在那裡停了一夜再北上直至香江島。
捷報不是密報,被有司抄錄成兩份,一份轉到香江島至大沽直達快船上,一路揚帆北上。另一份送廣州,再北上湖廣河南,走傳統六百里加急,直送到京師。
朱翊鈞接到大沽轉送過來的捷報,正好是五月初五下午。
看完後,朱翊鈞馬上把胡宗憲、張居正、趙貞吉和譚綸四位資政請來。
等四人到了後,朱翊鈞把捷報遞給四人。
四人看完後,並不是很激動,但還是異口同聲地祝賀了一下朱翊鈞。
這些年大明打了太多勝仗,都贏麻了。
再說了,只不過在天南之地,大敗西夷船隊,才五十多艘船,水陸人手萬餘人,跟剛剛打完的蒙古右翼之戰相比,差得有些遠,四人並不放在心上。
“捷報裡還附有一份果阿夷情通報,尤其是這個叫何塞.阿方索的,交代的最有條理,也最清晰。
他說果阿是葡萄牙印度總督區的首府,也是葡萄牙人在遠東地區最大的據點。東非、阿拉伯、波斯以及印度的商貿都是圍繞它轉,也是通往南海和我大明的重要中轉站。”
朱翊鈞繼續介紹道:“戰死的葡萄牙印度總督卡爾德隆,把果阿所有的葡萄牙船隻都帶出來,現在果阿的葡萄牙人連出海打魚都很困難。”
胡宗憲忍不住說道:“西夷酋首卡爾德隆,傾巢出動,孤注一擲。他們孤懸本土萬里,還如此輕敵冒進,實在是不應該。”
“梅林先生,要知道葡萄牙人從本土出發,西非東非,也就是我們定下的坤洲東西,他們是打遍無敵手。
而後到了阿拉伯,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大食天方,他們打敗了奧斯曼與威尼斯的聯軍。再一路東進,打開了印度這個廣袤的大市場,然後又壟斷了香料島的香料,以及與我大明的貿易。
意得志滿,不可一世,以爲天下英雄唯兩牙而已。”
趙貞吉捋着鬍鬚說道:“葡萄牙和西班牙,名字一聽就是一對親兄弟!”
張居正說道:“皇上,現在葡萄牙艦隊在滿剌加全軍覆滅,會不會影響西夷與我大明的貿易?”
現在西夷每年採購大明的絲綢、茶葉等貨品,貢獻不菲的關稅。張居正盯着這一塊,不敢有絲毫大意。
關稅要是少掉一大塊,國庫就會出現一個大窟窿。
朱翊鈞擺了擺手:“不必在意。西夷人重利輕義。這麼跟張師傅說,西夷人只要這次沒打死他,他又活過來了,只要價格合適,他還跟我們做生意。
再說了,西夷人又不止葡萄牙人一家。葡萄牙人以前壟斷了東方航線,尼德蘭、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和阿拉伯人,只能撿點他們的殘羹剩湯。
現在葡萄牙人被我們狠揍了一頓,暫時一蹶不振,其它西夷人連同阿拉伯人都會趁機填補葡萄牙人留下的空白。張師傅不用擔心我們今年的對西夷外貿和關稅。
不過,我們也做些戰略調整。祁言,拿南海和天竺圖來。”
胡宗憲四人對視一眼,皇上又要看圖說話了。
祁言和小黃門拉來一扇屏風,上面掛着的輿圖畫着震洲南部、坤洲東部,以及東海、南海、西太平洋以及印度洋。
“歐洲人還把震洲叫做亞細亞,亞洲,把坤洲叫做非洲。不過再過二三十年,相信他們會改口。
天竺以南,坤洲東部到炎州之間的這片海洋,三寶太監叫它西洋,七下西洋,去的就是它。
不過我們現在知道了,兌洲,也就是他們自稱的歐羅巴與新大陸,我們所說的艮、巽洲之間,還有一片大洋,那纔是真正的大西洋。
天竺以南的大洋,古希臘人叫它厄立特里亞海,也就是紅色的海。西夷地理學家把它標註爲東方的印度洋。
但是對於我大明來說,這片大洋在南邊,嗯,朕就叫大南洋,好不好聽,都這麼叫了。”
朱翊鈞先扯了幾句閒話,“現在果阿只剩下不到一千士兵,保護着港口、城堡和五六千百姓。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他走到輿圖上,指着上面繼續說道,祁言等幾位內侍在不停地記錄着。
“南海水師右營以萬州、順化和崑崙島爲港口,警戒兩廣、海南、安南、占城、真臘、暹羅、浡泥海面。
中營進駐呂宋、蘇祿和炎東島,接過朱雀水師的防務,一邊繼續清剿這裡海盜,一邊迎戰西班牙船隊。
左營一部留守滿剌加和龍口港,戒備滿剌加海峽,支援張元勳的炎南島經略。另一部與朱雀水師直奔果阿。”
張居正皺着眉頭問道:“皇上,難道要遠征天竺,將其納爲王土嗎?”
朱翊鈞搖了搖頭:“不,是趁機去摘葡萄牙人的果實,打開天竺國門,搶佔那裡的市場。”
“打開天竺國門?皇上,我們意欲何圖?”
“自由貿易!”
自由貿易?
四人面面相覷。
難道不是把天竺納入王土,把天竺百姓變成大明子民嗎?
朱翊鈞看出他們的心思,開口解釋道:“不,朕不需要天竺人爲子民,也不想納它爲王土。朕只需要一個原料產地,以及一個貨品傾銷地。”
什麼意思?
朱翊鈞解釋道:“天竺有上好的鐵礦,大馬士革鋼刀用的就是烏茲鐵礦石,經秘法打造。還有豐富的煤以及其它礦產。
它也有棉花,品質比松江棉花還要好。我們可以把鐵礦石、煤、棉花運回大明,鍛造成鐵器,紡成棉紗,織成棉布,再運回天竺去賣給他們。”
張居正忍不住問道:“皇上,爲何不在天竺設鋼鐵廠和棉紗織布廠?這樣更方便。”
“張師傅,鋼鐵和棉布是強國富民的利器,設在天竺,就能幫天竺強國富民。留在大明,就能幫大明強國富民。
你希望它們在哪裡?”
張居正不加思索地答道:“皇上,臣當然希望留在大明。”
“好!”朱翊鈞欣然說道:“大明商人在天竺收三船棉花,運到松江紡紗織布,再印染,織成一船棉布。運回天竺,一船棉布可以換回三十船棉花,十倍的暴利。
如此暴利的產業,朕爲何不留在大明,而放在天竺?”
而且這麼暴利的產業,會瘋狂地刺激資本家們去不斷地提高科學技術,改進機械設備,提高生產效率,獲取更多的利潤。
胡宗憲四位資政都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
這麼賺錢?
太暴利了吧。
嘿,就是這麼暴利!
歷史上十八、十九世紀,英國佬就是這麼做的,它從美國南部和印度把棉花運回本土,再用蒸汽機、水力紡紗機、騾機、水力織布機、淨棉機、梳棉機、漂自機、整染機,一整套的紡織機械進行工業大生產。
織好的棉布又好又便宜,直接把印度土織布打的破產。
尤其是美國南北戰爭結束後,南部成了北部的原料基地,印度的原料對英國更加重要,便成爲女王皇冠上的明珠。
英國佬隔得那麼遠,都能把來料加工玩得這麼溜,玩成了世界第一強國,富足遺蔭到二十一世紀。
我大明隔得這麼近,爲什麼不能玩?
朕還能把它玩得更好!
不過朕不需要天竺變成平天冠上的旒珠子,只需要默默無聞地爲大明國強民富做貢獻就好了。
“朕爲什麼要把天竺納爲疆土,把天竺變爲大明子民?
成爲大明子民,朕要爲他們衣食住行操心,爲他們的安全擔心。朕沒有那麼多心給他們。只好讓他們繼續在各邦土王下過日子。
大明在印度東西兩側佔據重要的港口,援爲租借地,最好是入海河口的離島。我們跟天竺各邦土王,各地的商人做生意。
賤買貴賣,互通有無.”
朱翊鈞看了看四人,繼續說道:“諸卿,有得必有失。暴利也就意味着盤剝,我大明需要大量的財富,國強民富,就必須有其它國家的百姓做貢獻。
爲了大明的國強民富,只好苦一苦天竺的百姓,但他們會擺脫愚昧和落後,沐浴在人類文明的光芒中。”
胡宗憲四人聽完後,心裡直打鼓。
皇上,你越是這麼說,我們越替天竺的百姓擔心啊。
可是轉念一想,天竺百姓的死活管我們屁事?
大明的事我們還沒管好,大明之外的事關我們什麼事?
譚綸問道:“皇上,我軍朱雀水師和南海水師左營遠征果阿,葡萄牙人怎麼辦?”
“如果他們心服口服,那我們可以繼續和平共處,一起做生意。只是誰能賺得更多,就各憑本事。
如果他們還不服氣,儘管來試試。爲了維護自由貿易,爲了給天竺、大食和坤洲百姓帶去文明的光,我大明不惜跟他們血戰到底!”
皇上,你這麼一說,我們心裡不由地涌起一種自豪感,覺得葡萄牙人簡直就是萬惡不赦。看樣子太常寺正卿蔡茂春真是得了你的真傳啊,這些話真是聽起來即振奮又熟悉。
朱翊鈞繼續剛纔的話題:“少府監和內閣鴻臚寺修改通商條例,海外商人先停至龍口港,然後部分船隻可以北上至香江、泉州、上海等通商口岸。
部分不符合要求的,只能到龍口港爲止。
此外,所有北上入我大明境的外國人士,不管是西夷人、坤洲人、大食波斯還是天竺人,必須在龍口港外賓坦(廖內島)島上,至少隔離十五天。
經過防疫局檢查後方可入關。
從海外回國的明人,也遵此例,在另外一島設立隔離區。”
據說梅毒是歐洲佬在大航海時代傳遍全世界。
也有研究表明,說霍亂是恆河這個養蠱器養出的大殺器,後來跟着英國佬的足跡傳遍亞非拉。
十五天隔離,能隔阻部分猛烈的傳染病,就已經足夠了。
大航海時代,大明要走出去,也會有許多人走進來,不可能把大明搞得跟玻璃牆一樣的溫室。
張居正問道:“皇上,通商港轉到龍口,那滿剌加怎麼辦?”
“滿剌加城作爲軍港,周圍的土地非常肥沃,可作爲移民。”
“那裡的土著呢?”
“信婆羅門教的送回去天竺,信伊思嵐的送回大食。五年送不完就十年,十年送不完就五十年。
朕這個人最仁善,也最樂於助人爲樂。送他們迴歸故里,想必他們會感激朕的。”
現在正是弱肉強食的時代,誰強大真的可以爲所欲爲的。
等到核善時代到來,幾大強國互相用槍口頂住對方腦門,大家就變得文明起來,很多事真就沒法做了。
四位資政卻在心裡暗歎。
好傢伙,三寶府以及炎州四島,不是信婆羅門教就是信伊思嵐,兩者佔了百分之七八十,全被送回“故里”,他們真的會感謝你八輩祖宗。
但他們轉念一想,送到後面,土著人爲了不被送回故里,肯定會說,我也能學說漢語,我也能都四書五經,我也能愛大明。
朱翊鈞開始佈置工作:“戎政府馬上擬定新的作戰計劃。海軍要走出南大門,向大南洋進發,必須有新的宏偉計劃
內閣儘快修改通商條例,完善炎州地方官制,把大明的南大門好好管起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跟着海軍的腳步,向全世界展開自由貿易!”
“遵旨!”
等到四位資政離開後,祁言說道:“皇上,錦衣衛都指揮使宋公亮求見。”
“快請進來。”
宋公亮進來後行完禮就急匆匆地稟告道:“皇上,據悉一羣被貶斥的官吏在通州驛站想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