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現在是界港下午十四點鐘
盧鏜站在“寧波號”艉樓上,看着遠處的界港,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王國光這個老不羞的,居然公開納妾,被人給告到皇上跟前。
皇上到底什麼個意思?
政報有送到津島嗎?
不一定啊,可能還需要幾天。
燒完界港,水師兵分兩路,一路南下再東進,把皇上賞賜的火箭彈,分給送到濱鬆、駿府、小田原等城。
自己率領一路沿着瀨戶內海西進,把皇上賞賜的火箭彈,送給姬路等城。
回到津島差不多是十五天後了,應該可以看到政報了。
皇上會不會把王國光這個老不羞訓斥一頓?
該!
誰叫你六十歲了還這麼不正經!
自己跟他完全不同!
我是年紀大了,兒孫又都在爲國奔波,不在身邊盡孝,所以才勉爲其難地買不,是“僱”了兩位婢女照顧。
我一把年紀,打了半輩子仗,落得一身的傷病,身邊總是需要有人照顧的!
只不過這兩位婢女年輕了一點,纔是十七歲,年輕有活力啊。我感受到青春氣息,心情愉悅,身體健康。
恰好是雙胞胎,這真的只是一個巧合,自己也是出於善心!
當時牙人說了,人家姐妹感情好,自己怎麼忍心拆散兩人各在東西,所以就一起僱了。
絕對不是東倭婢女!
不是琉球的就是朝鮮,自己知道這兩位婢女明明是在江華島上的船,轉去的大沽港,拿的是江華島代辦署頒發的照身貼。
對,拿的是江華島的照身貼,那就是朝鮮的百姓無疑了。
這道理就算到了御前,我也說得過去,比王國光那個老匹夫要強多了。
盧鏜心眼轉了一百零八個彎,稍微輕鬆一點。
“報盧帥!界港東倭商會頭目今井宗久派人探問,說要親自拜訪盧帥。”
盧鏜心不在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本帥跟他又不熟,不用他套近乎。把來使趕回去,封鎖港口,一塊木板也不準漂出來。”
“遵命!”
盧鏜右手搭在額頭上,盯着東北方向看,“陸戰軍都上岸兩天半了,昨天一早就開始行軍,按路程也該有動靜了。”
副官在旁邊安慰道:“盧帥,應該是時候了,只是火燒得還不旺,黑煙沒衝到夠高,所以看不到。
我們跟京都隔着一百來裡,黑煙不衝到足夠高的位置,我們看不到。”
盧鏜點了點頭,看着界港,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自己的煩心事。
我跟王國光那個老不羞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界港城,最豪華典雅的宅院裡,界港商會首腦今井宗久聽了下人的稟告,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手裡的摺扇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左手的手心裡。
他掃了一眼坐在下首的諸位商人,出聲說道:“諸位,明國水師在港外聚集了數百鉅艦,一聲不發,怎麼辦?”
商人甲說道:“肯定是來追究上回界港圍毆明國商行夥計之事。”
商人乙說道:“那是信貴山城城主鬆永久秀派遣的兇徒,意圖挑撥明國與足利將軍之間的關係。
我們把兇徒綁了起來,交給淡路島的明國人,還要怎樣?”
商人丙說道:“是啊,真兇已經找到,還交給了明國人,我們也願意用金銀補償明國人。仁至義盡了,還要如何?”
商人甲說道:“界港一直與足利將軍站在一邊,竭力推行與明國的議和。只有議和罷兵,放開封鎖,生意才能做大,我們才能獲得更多的好處。
這一點,我們反覆嚮明國淡路代辦官和津島總代辦官提及過。他們依然不依不饒,這實在是不講道理啊!”
今井宗久冷笑地說道:“跟明國人講道理,你講得過嗎?”
摺扇在他的手心裡急促地拍打了十幾下,突然停住了。
“我倒是能理解明國人的心情。一會議和,一會又挑釁,反覆無常,換做是我,也煩啊。只是這事責任不在我們,也不是足利將軍能掌握的。
足利將軍和我們,還有九州、西國的大名們,都希望能夠議和,結束與明國這種半敵對狀態。
可是京都城裡的天王,還有一羣不知所謂的公卿,卻不依不饒,故意跟足利將軍對着幹。加上鬆永久秀、六角承禎、朝倉義景在背後推波助瀾。
岐阜的織田信長又態度不明。
足利將軍獨木難支,所以纔有此反覆。”
商人甲馬上附和道:“對啊,事實如此,真怪不到我們和足利將軍。明國人要是真有心與我們議和,可以出兵,給那些心懷不軌之輩一個大教訓,那些馬鹿馬上就會老老實實。
對了,你們說,昨天那支向京都進發的明軍,想幹什麼?直接找天王和足利將軍談判嗎?”
商人乙連連點頭,嘴角里掛着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有可能。明國人不想等了,於是乾脆上門去跟足利將軍談,此外還能耀武揚威,震懾宵小。
京都的天王,估計明國人不想跟他談。空殼子,明國人早就把他排除在外。所以天王跟那些公卿才如此氣憤,跟鬆永久秀等人勾連在一起,破壞議和。”
商人丙急了,“他們談判怎麼能撇下我們?要談判也該在界港談判。我們忙前忙後,不能白辛苦一場。”
今井宗久把手裡的摺扇揮了揮,自信地說道:“不會撇下我們。議和成功,要賠給明國的金銀,誰來出?還不是要來找我們借!”
衆人笑了,“對,肯定是找我們借。那些大名,包括足利將軍,誰家裡有餘錢啊!
來借錢,我們就好提條件了。
今井首座,請你務必幫我們爭取到最大的好處。”
今井宗久越發地自信,“各位放心,我不僅會爲大家從足利將軍和諸位大名那裡,拿回最大的好處,還能跟明國人好好談,拿到足夠的好處。”
衆商人無比驚喜,“今井首座能從明國人那裡拿到好處?”
今井宗久矜持地說道:“明國人一直與我們鬥而不破,保持着半敵對半商貿的關係,說明他們離不開我們,需要我們的金銀。
我們東倭別的不多,就金銀很多啊。
據說明國這些年工商大興,需要大量的金銀。石見銀山的金銀,還有甲斐、陸奧等地的金銀,都是他們急需的。”
今井宗久舉起摺扇,高高舉起,然後狠狠地往下一劈,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要以此爲依仗,從明國人手裡,拿到我們的好處。”
“吆西!”
“今井首座高見!”
衆商人一片吹捧聲。
“不好了老爺,東北方向冒起黑煙。”
“納尼?”
“黑煙?”
今井宗久和衆商人大吃一驚,慌忙地跑到屋外,踮起光腳探着半月頭,使勁地張望,可是除了圍牆和樹,什麼都看不到。
“八嘎!黑煙呢!”今井宗久大聲叱問道。
“老爺,需要爬到高處才能看到。
剛纔是火警樓的人看到了,很多人都爬到大樹上,或者跑到城外去看了。在城裡,會被房屋和大樹擋住,看不到。”
界港跟其它東倭城市一樣,全是木製房屋,最怕的就是火。諸多日商的商鋪和倉庫,全部身家都在城町裡,所以商會出面花重錢修火警樓,組建一支救火隊。
而且他們的商鋪和倉庫,還特意修在與密集民居區相隔一段距離的地方,周圍用水渠隔開。
但是一聽黑煙、火警,他們依然心驚肉跳,倉皇不安。
“八嘎,你要叫今井首座,像猴子一樣爬樹嗎?”商人甲大聲呵斥道。
今井宗久揮揮手,黑着臉問僕人。
“是哪裡冒出黑煙?”
“老爺,是東北方向。”
衆商人一聽,忍不住議論起來:“東北方向,京都和二條城?”
“誰做的?”
“明國軍隊?他們行軍這麼快嗎?昨天早上出發,現在就到了京都?”
今井宗久揮揮手,阻止衆商人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影響他的思考。
靜待了一分多鐘,今井宗久的臉始終是黑的。
“明國軍隊行軍如疾風,有可能今天趕到京都。只是他們一到京都就開始燒城,說明他們根本沒有和談的意思。”
商人甲心驚膽戰地問道:“明國派軍隊去京都燒城,爲了施加懲戒?”
商人乙猜測道:“又或者是警告,震懾宵小,促進和談。否則的話,真要懲戒,也該是放火燒界港。”
今井宗久和衆人轉頭看着他。
你可真會說話啊!
商人乙連忙解釋道:“我覺得明國人還是抱有和談的意思,所以纔會不惜行軍百里,懲戒京都而放過界港。”
商人丙突然冒了一句:“爲什麼被燒的不是二條城,是京都?”
衆人沉默,今井宗久搖了搖頭,“明國人心裡很清楚,一直在阻礙和談的就是天王。和談條件之一就是廢除天王。
他和那些公卿不甘被廢棄,一直作梗。正是有了天王的支持,鬆永久秀、六角承禎、朝倉義景等人才敢上躥下跳,阻止和談。
也是有了天王如此態度,近畿實力最強的織田信長才保持中立,不敢擅動。
明國人施加懲戒,一把火燒了京都,把天王和公卿一鍋端,即震懾了宵小,又掃除了和談的障礙,一舉兩得。”
“今井首座分析得十分透徹,高明!”
“今井首座不愧是學貫東西的大才!”
有商人擔憂的問道:“把天王燒死了,會不會引起更大的波折?”
“什麼波折?”商人甲不屑地說道,“對於許多大名來說,天王無非就是塊遮羞布。當他們以下克上,或者無故吞併鄰家土地,就來找天王要張文書,遮掩過去,然後沐猴而冠。
手紙而已,有則用,沒有也沒事。二條城的幕府將軍也有同樣的功效啊。
我們的這些大名武士,你跟他們講道理,他們個個耍無賴。你拿出刀子砍他們幾刀,馬上跪倒在地上,比十世信徒還要忠誠。”
喲西,說的真是很通透。
衆商人心情放鬆了許多,如此看來,明國軍隊火燒京都,也諭示着接下來要和談。
和談好啊,和平了就可以做大生意,掙大錢!
喲西!
但是今井宗久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鐺鐺”,立在客廳裡的明國座鐘響了,十三下,下午十三點鐘。
“來人,”今井宗久叫來了心腹,“你親自再去出海,嗯,帶上五百枚金判,說是我們商會送給明國大將軍的見面禮。一定要想辦法見到他們的大將軍,就是那位炮擊平戶的盧將軍。”
“嗨!”
心腹應了一聲,馬上就去準備,很快就帶着隨從,抱着兩口箱子出去了。
等了半個多小時,僕人突然指着東北邊,驚恐地叫道:“黑煙,佛祖啊,半個天空全是黑煙!”
今井宗久等人又跑到院子中間,擡頭向東北方向看去。
那邊的天空黑煙匯聚,就像一團團烏雲聚集在一起,沒有那麼凝重,飄蕩輕盈,卻像是遊蕩的死神,露出猙獰的笑容。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許久纔有一位商人說道:“這這得是多大的火,才燒出這麼多的黑煙。”
今井宗久心裡更加惶然不安,他轉頭問僕人:“十瀨出海了嗎?”
“回老爺,應該上船了。”
其他商人看到一向沉穩的今井宗久如此驚慌,忍不住問道:“怎麼了首座。”
“我心裡惶然不安,擔心有大事發生。”
“首座過慮了,能有什麼.”
話還沒說完,尖銳的呼嘯聲劃破長空,傳到他們的耳朵裡。
擡頭一看,只見界港上空,密密麻麻數百道黑色的煙跡,像一支支利箭,從外海飛過來,然後落在界港,落在他們周圍。
有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聲:“第六天魔王烈火彈!”
聲音淒厲至極,連附近佛剎的佛像都被嚇得連忙卷着包袱跑路。
北海水師在東倭用過三萬多枚火箭彈,用來打鹽場、碼頭、造船廠、橋樑、農田以及少數城寨。
零零碎碎,少則十幾發,多則幾十發,威力已經讓見過的東倭軍民心驚膽戰,畏懼不已,還給它取名第六天魔王烈火彈,與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齊名。
轟轟!
爆炸聲在周圍不斷炸響,所有人嚇得驚慌失色,四下亂竄。剛纔還站滿人的院子,瞬間只剩下今井宗久一人。
他臉色慘白,在走廊的木板上坐了下來。
和談?
自己這邊的反覆無常,已經耗盡了明國天子最後一點耐心。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現在明國水師前來,不是以打促和,他們根本就不想談了,他們只想展示大明天子之怒,讓日本三島徹底毀滅。
界港,日本最後的希望,明國人留給日本人最後的念想,現在即將被摧毀。
院牆內外傳來無數聲音。
驚慌哭喊聲,怒罵聲,還有慘叫聲,整個界港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不用跑了,明軍水師來了那麼多鉅艦,就不是發射數百枚第六天魔王烈火彈那麼簡單,肯定會發射數千枚,甚至上萬枚,只有這樣,才配得上大明天子煌煌之威。
幾十枚第六天魔王烈火彈就能把界港化爲火海,數千上萬枚,佛祖也跑不了啊。
天空被黑煙籠罩,剛纔還豔陽高照,現在完全天黑,但地面比天空還要亮,一片火紅。
彷彿落日黃昏,天地倒置。
尖銳的呼嘯聲還在頭頂上不停地響起,壓住了城町裡無所不在的燃燒聲和慘叫哭喊聲。火箭彈就像夏日的暴雨,連綿不絕。
就算界港化成了火海,火箭彈還在不休不止地,如同隕石一般往下落。
今井宗久感受到灼熱,周圍房屋已經就燒成火海,自家的宅院也燒了一半,大火被風吹動着,瘋狂地席捲而來,不到一分多鐘就燃燒到客廳。
今井宗久端坐在客廳裡,被大火包圍着,他雙目微閉,垂眉低頭。
鐺鐺!
十四下,下午十四點鐘。
明國製造的座鐘報時聲,成了他最後聽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