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朱翊鈞很快就接到了錦衣衛都指揮使宋公亮的稟告。
“在保定府雄縣安保裡驛站,刺殺剛峰公?”
“是的殿下,據初審,刺殺帶頭者應該是錦衣衛軍校,被分發到藩王府做護衛。真實身份還未驗證,暫且不知是哪一藩。
其餘人都是重金收買的江湖亡命之徒。”
“藩王府護衛?遼藩,襄藩,周藩,又或者楚藩?”
“回殿下的話,臣還在加緊查驗賊人身份,所以是哪一藩,臣不敢確定。”
“這麼明目張膽的嗎?居然調用藩衛軍校!”
朱翊鈞很疑惑。
宋公亮也很無語。
刺殺朝廷命官,形同謀反;擅調藩衛軍校,也要按謀反罪論處。不管怎麼論,都跟謀逆造反脫不了干係。
太囂張了,別的罪名你們都看不上是吧!
不過也能想得通。
諸藩裡都是混吃等死的人,有幾個聰明人?
少數聰明人不會幹這種大傻事!只有那種愚鈍又自作聰明的人,纔會幹出這種事來。
朱翊鈞也想明白了這一點,“真是蠢不可及的一羣廢物!公亮,立即派人接回剛峰公一行,同時把要犯押解回京,嚴加審問。
祁言!”
“奴婢在!”
“叫督理處廷寄河南和湖廣兵備司,以及湖廣操江總兵,調水陸營衛軍入荊州、武昌、襄陽和開封四城。”
“遵令旨!”
朱翊鈞搖了搖頭,又忍不住罵了一句:“一羣蠢材!”
趙貞吉接到通報,先是愣了一下。
擅調藩衛軍校,收買江湖兇徒,刺殺朝廷命官,你們這些藩王,是想搞事呢,還是想搞笑?
太子殿下提着刀子正沒理由下手,你們乾巴巴地把脖子伸到跟前。
趙貞吉翻了翻通報文檔。
具體哪家藩王,還需要把人犯押解到京後,嚴加審理才能得知。
但是基本情況已經清楚,帶頭人應該是是藩衛軍校,錦衣衛正在覈查他的身份。海瑞出京到荊州,調查遼王被彈劾十三大罪一案,這是衆人皆知的。
由此推測出,可能是海瑞順帶着查出其它藩王的罪證,狗急跳牆了。
海瑞身帶罪惡自照天賦,目光毒辣,手段又了得,能順手查出些什麼來,大家都信。
如此判斷,嫌疑最大的是同在湖廣的楚、襄、荊、岷等藩,以及會路過的唐、周等藩。
趙貞吉斟酌一下,覺得最可疑的應該是楚、周、襄這三藩。等到人犯解到京城,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但不管是哪一藩做的,都會掀起一場風暴,一場針對宗室的風暴。這對於趙貞吉來說,是天降神助!
他的手指頭在文捲上敲了幾十息,開口吩咐道:“來人,去把太常寺少卿蔡茂春請來。”
“是。”
李贄升任太常卿,投奔他的蔡茂春,因爲在太常寺丞任上任勞任怨,政績斐然,被順理成章地擢升爲太常少卿。
聽到都察院趙中丞相請,蔡茂春馬上放下手頭的事情,坐着馬車趕到了都察院。
“下官太常寺少卿蔡茂春,拜見中丞趙公。”
“華秋來了,快,快請坐!”
趙貞吉客氣地把蔡茂春請到簽押房裡坐下奉茶。
寒噓了幾句,趙貞吉說起正事:“前日保定府雄縣安保裡驛站,有兇徒趁夜刺殺回京的海瑞海剛峰。”
蔡茂春嚇了一跳,“刺殺剛峰公?這些賊人真是膽大妄爲啊!”
“是啊,駭人聽聞,國朝前所未有。海剛峰是我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老夫身爲都察院中丞,一定要徹查此事。”
蔡茂春看着趙貞吉臉上的神情,非常憤慨地附和道:“趙公說得沒錯,此事必須嚴懲不貸。兇犯可有找到?”
趙貞吉答道:“有抓到主兇,初步審訊,可疑是某藩衛軍校。”
蔡茂春臉色一變,心噗通加快跳動,現在明白了趙貞吉叫他來的目的。
趙貞吉繼續說道:“事情關乎重大,暫時沒有明發公文。但海剛峰明後天就要進京,人犯也會一併押解到。很快就會通報各官衙。
華秋,此前太常寺與都察院配合得非常默契,老夫也十分欣賞你的才幹。這一次,老夫和都察院要藉助你的一臂之力。”
蔡茂春恭敬答道:“還請中丞吩咐。”
“諸藩宗室,爲禍地方,罪行罄竹難書!而今竟敢狂妄到擅調藩衛軍校,買兇殺官。這天下還有他們不敢做的嗎?
太常寺掌管着朝廷喉舌,揚善責惡,教化萬民,職責重大啊。”
蔡茂春想了想答道:“趙公,下官專門盯着此事,等人犯押到京城,錦衣衛審出結果後,馬上安排刊登在《順天政報》上。”
趙貞吉欣然地點點頭,“如此大善,那就辛苦華秋了。”
“趙公客氣了,這是下官的本職。”
送走蔡茂春後,趙貞吉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個蔡華秋,心眼多啊,辦事穩重,難怪李卓吾放心把太常寺這攤事交給他。
人才,確實是個人才。”
蔡茂春話語裡的安排,十分穩重。
從錦衣衛那裡得到審訊結果再登報。
錦衣衛願意給信息,說明不涉及其它。
先在《順天政報》刊登,就是看看西苑的反應。要是沒有出聲,就是默許了,可以在《皇明朝報》以及其它報紙上大行刊登。
海瑞一進京,先去驛館洗漱。
老僕人舒友良從家裡帶了一身乾淨的官服,在澡堂單間外面伺候着,與海瑞隔着一扇木門說這話。
“老爺,這次聽說十分兇險?”
“兇險!要不是劉大察覺到有問題,老爺我就一命嗚呼,欠你的六個月工錢就能一了百了。”
“老爺,怎麼能這樣啊。小的還要靠這些工錢,給兒子請個奶媽呢。”
“你伺候人,掙到錢再請人伺候你兒子。你兒子,跟老爺我一個待遇啊?”
“老爺,不瞞你說,在我家,我兒子的地位比老爺你高多了。他興致來了,我心甘情願地趴地上,給他當馬騎。”
“那老爺我呢?”
“起碼要十兩銀子。”
“哈哈,你個狗才!想不到你四十多歲,居然能聚到媳婦,還能生個大胖小子。友良啊,你婆娘有沒有到處去寺廟燒香求子啊?”
“老爺,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那些茶館、酒肆裡說的和尚幫婦人懷孕的話本,我也聽過。不用懷疑,肯定是我的種。”
“這麼肯定?”
“沒錯了,生下來才兩三個月,那腦門跟我一樣,那叫一個敞亮。”
海瑞大笑着走出來,穿着一身乾淨的官服,頭戴烏紗帽。
“友良,幸好這次你婆娘生小孩,留下你沒有跟老爺我去荊州,要不然”
舒友良也神情黯然,“陳三,真是可惜了,多好的人啊。”
“所以老爺我要替陳三報仇。那些幕後兇手,一個都別想跑。還有你友良,得加油。陳三年紀跟你差不多,人家都當爺爺了。”
舒友良引着海瑞往外走。
“老爺,馬車備好了,在外面候着。老爺,這不能怨我。當初你赴京趕考,路上撿了快要餓死的我。爲了救活我,老爺你和我一路乞討上京,沒時間溫習功課,結果落榜了。”
“我這人愚鈍,八字也不好,中不了進士。”
“老爺,你要是中了進士,早點做大官,小的我也不至於跟着你一起窮得叮噹響,還是靠了太子爺的賙濟,有了餘錢補了我這十幾二十年的工錢,纔有機會娶媳婦成家。
老爺,你當初要是考中了進士,我也能跟陳三一樣,已經做爺爺了。”
舒友良扶着海瑞鑽進了馬車,自己在前面橫木上坐下。
馬伕一甩鞭子,馬車噠噠地跑了起來,直奔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