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在尚嬀的夢裡,二師傅走後的這兩年,他是怎麼度過的,我不清楚,可是我親眼見着尚嬀是怎麼一個夜晚一個夜晚的煎熬下去的。
從上次她跑出去又被二師傅逮回來,楚平王便加大了對她的監視,平日裡,她連院子都出不去,四周全是高手守着她,她索性便真的過起了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
楚平王對她的興趣卻始終如一,幾天就過來逛一逛,有的時候會讓她侍寢,有的時候也不讓她侍寢,就是抱着她睡一睡覺。
我記得二師傅走後的第二天。楚平王帶了人到她這裡來,宮裡哪個娘娘要侍寢,提前都會有在宮裡呆了有些年歲的老婆婆來清洗,她自幼在宮裡長大,自然是知道這些事的,所以一看到楚平王身後跟着的那個老婆婆,她便嚇的軟了雙腿,扶住一旁的椅子,不讓自己狼狽的癱軟下去,可是身子卻微微的發抖。
老婆婆走過去,架起她便走進了後面的內室,裡面擺了浴桶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她被架着扔進浴桶裡面去,身上的衣裳被剝去,她紅着眼睛同她們求饒,可是那些老婆婆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拿起一旁奇奇怪怪的東西朝她的身上招呼過去。
我聽着哧哧啦啦的水聲,伴隨着她小小的啜泣聲,心被狠狠地揪緊。
也許當初她答應二師傅的時候,沒有想過自己會面對這樣難堪的境地吧。
很快她被從水裡拎出來。老婆婆給她穿上一襲淡綠色的紗衣,將她扔到牀上,然後收拾起東西,帶着人給楚平王請了一個安,便退了出去。
楚平王踏進內室來,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呆呆地看向牀上的尚嬀。
她着了最喜歡的綠色紗裙,?發白膚,頭髮半乾,垂在背後,因爲剛剛沐浴過的關係,整個人散發着一股水靈靈的氣息,就像是夏日裡的蜜桃,引誘着人想要咬一口。
楚平王的嘴角,一滴口水滴了下來。
我看的一陣反胃,忍不住別過了頭。
尚嬀的身體有些發抖,可是她的表情卻透出一股決然來,我想她應該是終於想通了一件事。
一個男人將一個女人置於這樣的境地,那麼他對這個女人,絕不是真心實意。因爲他明明知道,這樣的情境下會發生什麼。
二師傅明明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知道他走後這兩年無數個夜裡會發生什麼,可是他還是將她送過來,並且自己遠走高飛。
那麼他一定不愛尚嬀。或者說,他愛的自私又小氣。
楚平王撲過去的時候,我聽到尚嬀小小的叫了一聲,“松青……”
她的眼角滑下一顆一顆的淚,可是沒有人在乎,楚平王不在乎,二師傅更不會在乎。
這一晚之後,尚嬀肚子裡的孩子掉了。第二天楚平王走了之後,尚嬀從牀上坐起來,掀開被子,底下潔白的牀單,開出一片血紅的花朵。
尚嬀的面色蒼白,分明是從很早之前就開始不舒服,可是她一直沒有說,包括現在。她看了一眼那片血紅,顫抖着手將那個牀單掀起來,扔到了地上。
這個孩子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我想,以前。也許意味着半個世界,如今,恐怕連一塊碎石子都比不上。
我不知道尚嬀是怎麼一夜一夜的熬過這無數個沒有盡頭的?夜,也不知道她是懷着一種怎樣的心情,一直堅持到了兩年之後。
兩年之後,尚嬀終於被王后扳倒了。
這楚王宮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楚平王做的醜事,每個娘娘都或多或少的給尚嬀使過絆子,然而尚嬀來者不拒,從來沒有要主動避開或者給自己報仇。不管是誰給她下毒,找人刺殺她,給她安什麼莫須有的罪名,她都一一接受,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每一次,她竟然都能夠化險爲夷,甚至有不少妃子還因爲她而丟了性命,她卻始終好好的活着。
興許世事便是如此弄人,總是不給人想要的。
兩年,唯一沒有被牽扯過的便是王后了。
這個王后是個聰明人,她看出來楚平王的心思,是而從來沒有主動招惹過尚嬀,雖然尚嬀並不關心這些,可是我卻關心,我看到王后的眸子裡,兩年來一直閃着仇恨的光芒。
兩年之後,她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給宮裡一個頗爲受寵的妃子下了毒,又將矛頭指到尚嬀的身上來。
這個時候巫師的名聲終於開始漸漸的重了起來,不再是當初被楚平王稱爲歪門邪道的東西了。王后請了一個巫師進宮裡來,巫師作法,最終將矛頭落到了尚嬀身上。
衆目睽睽之下,巫師對楚平王跪下,說了一句,“尚嬀公主怕是瘋了。”
楚平王大驚,連忙問可有治癒的法子,那巫師連連搖頭,然後又道,“火燒可還其原來的清智。”
楚平王自然是不願意的。
王后千算萬算,又等到這麼一個好的機會,可以將尚嬀和那個受寵的妃子一網打盡,可是她卻沒有料到,楚平王對尚嬀的興趣,從兩年前開始,一直到兩年之後,一直沒有漸弱。
不知是有心人提點,還是楚平王自己打聽,他終於想起了那個峨皇山,派了寺人去峨皇山上請法術名揚天下的玄清法師。
尚嬀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在宮裡的一個小池塘邊坐了兩天,然後將自己好好的洗乾淨,又換上自己最喜歡的那身翠綠色裙子,鄭重其事的給自己挽了髻,然後在屋子裡坐了整整一夜。
女孩子挽髻,一般是爲了像某個人說明,自己永遠是屬於他的。
第二日。峨皇山的玄清法師一行進了楚王宮。
尚嬀站在楚平王身後,身上還是昨天仔仔細細打扮的模樣,她的眸子兩年來頭一次靈動起來,臉上重新帶上了笑容,那是希望的模樣。
玄清法師靜靜的立在下面,他就像他的名字,清朗正直,沉穩內斂,薄脣輕抿,一雙漆?的眸子,目光一起一落之間,漸漸的膠着在了尚嬀的身上。
尚嬀的目光卻始終都落在玄清身後的二師傅身上。
兩年不見,二師傅變了許多,從前長髮挽成髻。如今長長的頭髮都剪了下去,身體也厚實許多,看來這兩年,他在峨皇山,確實沒有白過。
只是他的目光卻一直閃躲着尚嬀,假裝沒有看到她一般低下頭去。
說了這麼多,其實我的目光一直都在我的師傅身上。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年輕時候的樣子,如今看起來,原來那個老頑童從前也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的。
想起我爲了修夷,沒有救他,心裡有些難過,修夷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握了握我的手。
楚平王高興的款待了他們。又恭恭敬敬的衝着玄清道,“小女近來受了些刺激,請人來看,卻說是瘋了,還望法師給看一看,怎麼才能叫她恢復正常?”
他似乎並沒有發現跟在玄清背後的二師傅,也或許,不記得了吧。
玄清的目光沉靜的落在尚嬀身上,一起一落之間,似乎看出來什麼,轉過頭看着楚平王拱了拱手道,“恢復正常是有希望的,只是這個治療的過程,卻只能有我同她兩個人,王上若是不放心,那便就算了。”
法術高強如玄清,我不相信他看不出來尚嬀沒有瘋,可是他還是這樣說,不僅是我,就連二師傅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尚嬀的屋裡,玄清靜靜的站在她面前。半晌,嘆了口氣,看着她道,“世人多背信棄義,你這般的苦守,實在是不值得了。今天我將你弄來這裡,便是想問你。你想不想離開?”
玄清是個真正偉大的法師,即便他心中對尚嬀動了情,可是他想要做的,仍舊是救她,讓她離開這裡,自由自在的過日子。
可是尚嬀卻搖了搖頭,她苦笑了一下,看着玄清道,“若是兩年前,你跟我說這句話,我一定毫不猶豫的求你帶我出去。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
玄清看着她,輕聲道,“一個人想要重新開始。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晚。爲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將自己置於這樣不堪的境地,不像是你能夠做的出來的事。”
我想這些年,一定沒有人跟尚嬀說過這樣的話,若是兩年前有人這樣告訴她,或許她就不會走上這條路。
尚嬀聽的眼睛發紅,她心裡對玄清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我不知道,可是她抱了抱玄清,輕聲道,“謝謝你。”
我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抹決然。
我想,她或許是終究不甘心,想要同二師傅同歸於盡也說不定。
玄清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嘴邊揚起笑容,“不如我留下來。陪你一起。”
尚嬀的眸光閃了閃,點了點頭。
從這裡開始,我終於看到了命運的分叉點。
先前我看到的那些事,都是從前發生過的,如今不過是重新又走了一遍,而直到現在,從尚嬀對玄清不同的態度開始。才終於開始有了區別。
我看的一愣,莫不是尚嬀從前對玄清不是這樣的?
心裡一動,難不成尚嬀千辛萬苦的將我引誘過來給她織一個夢,說要改正以前的錯誤,竟是爲了玄清?
她呆了三百年,終於發現自己愛上了玄清,還是覺得玄清最後陪着自己從塔裡身亡不值得。所以重新給他一個命運?
如果是後者,我不覺得她會如此大費周折的做這些事。
那便是……她最終愛上的人,是玄清?
我轉過頭看着修夷,嘖嘖稱奇,“尚嬀愛了二師傅那麼久,那麼深,沒想到最後卻對玄清動了心。”
修夷點了點頭。“任何一個女人,在經歷了那些之後,突然出現一個願意爲她去死的男人,恐怕都不會無動於衷吧。”
我想了想,這確實也是,如果有被捧在手心裡的機會,沒有人會願意做一塊任人踐踏的爛泥吧。
第二日,玄清的刀便架到了二師傅的脖子上。
“你是我的徒弟,我不殺你,可是也不能饒了你,”玄清冷冷的道,“我廢你半身修爲,從此之後,離開楚國,再不要出現在尚嬀的面前。”
這樣說話的玄清,不得不說,帥極了。
二師傅面無表情的接受了這個條件。
玄清回了尚嬀的屋子,尚嬀卻不在,屋子裡留下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玄清,尚嬀三生有幸遇到你,今天過後,若是你還活着,或者有來生,一定要記着,去一個叫做明心谷的地方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