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夷卻突然拉住了我。
“怎麼了?”我轉頭看他。
“在尚嬀的夢裡,我們是……實體的嗎?”修夷問。
我點點頭,“當然是實體的,不僅如此,我們同這個夢裡的人都是一樣的,有什麼天災人禍的,能傷害到旁人,就能傷害到我們。萬一尚嬀在夢裡突然排斥起我們的入侵,那我們就會被扔出去。”
“扔出去?”修夷挑了挑眉。
我點點頭,“就像是一個皮球,被人用力踢向天邊……嗯,那樣。”
我看着修夷的面色不是很好看。時宜的住了嘴。
修夷看着我,似笑非笑,“沒有危險,嗯?”
我想起當初修夷問我這件事有沒有危險的時候,我似乎是真的乾脆的搖了頭跟他說沒有。
“哈哈哈……”我乾笑着掩飾尷尬,趁他不注意率先朝着尚嬀離去的地方追過去。
我以爲尚嬀定然會從城牆上頭下來就去找二師傅訴訴衷情什麼的,可是她沒有,她提着裙襬,一路朝着楚平王的寢宮裡跑去。
之所以知道那是楚平王的寢宮,是因爲楚國王宮的構造格局,竟然三百年來保持着不變,尚嬀跑過去的方向,分明是三百年後楚莊王的寢宮。
也真是難爲了楚國曆任君主,一代接着一代的更替,竟然能夠忍受着上任的品味。
尚嬀跑進了楚平王的寢宮,我遠遠的站住,沒有了辦法。楚平王的寢宮外頭許多守衛,別說我跟着進去了。便是再往前走兩步,恐怕就會被他們發現,然後……被大卸八塊。
修夷終於從後頭追上來,我轉頭看了看他,心想他要是還因爲我撒謊的事跟我沒完,我就說他小?子小眼睛小氣鬼。
但是修夷並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他笑了笑,拉起我的手,“我帶你進去。”
一瞬間,我覺得修夷是這世上唯一,最好,最英俊的男人了。
修夷帶着我繞到寢宮的後頭,因爲後頭差不多全是牆,只有幾個窗戶,這裡的守衛跟前面比起來接近於沒有,修夷一手一個劈倒,然後攬着我的腰躍上了房頂。
我拉了拉修夷的手,忍不住感慨道,“你說他們一個一個的是不是傻,連住的地方都有這麼多人守着,這豈不是跟坐牢一樣?真不知道當這個君主有什麼好的。”
修夷一邊仔細聽下頭的動靜,辨別尚嬀和楚莊王在哪個屋裡,一邊抽空回答我的話,“興許是因爲那些君主和那些囚犯一樣,都喜歡被人守着,可是那些君王又不願意失去自由,所以就成了君王。”
我聽的咂咂舌,似乎看到了一個國家最開始建立起來的初衷,就是因爲那一羣喜歡被人守着的人,有一些不願意失去自由。
這感覺太詭異,我連忙搖了搖頭,將這個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
修夷朝前走了兩步,側起耳朵傾聽了一會兒,又輕輕的掀起一塊瓦放在我腳邊,往下看了看,然後衝着我揮了揮手。“過來。”
我連忙湊過去,從那一小塊被掀起的房頂朝下看。
第一眼,我並沒有將目光放在屋子中央跪着的尚嬀和站着的楚平王身上,而是落在那一屋子的一看就很值錢的擺設上頭。
我扁了扁嘴,那纔是世人對王位趨之若鶩的原因吧。
屋子中央,尚嬀跪在楚平王面前,翠綠色的紗裙落下大大的裙襬,那張美麗的臉,在一片綠色中綻放,黑色的長髮散落在背後,讓人想要伸手上去給她撿起來。
楚平王背對着她,負手而立,挺拔的背影勾勒出一種淡淡的距離感,面無表情。
“父王,松青已經將敵軍迷惑住,他們已經撤兵了!”尚嬀擡起頭,語氣裡壓抑不住的開心,那開心從她的臉上,眸子裡,一點一點的溢出來。
松青……我舔了舔上脣,二師傅的原名是叫松青啊。
那鬆尚……我想了一瞬,便立即明白過來,這名字恐怕是後來他覺得對不住尚嬀公主,所以才從她的名字裡拿出一個字來組成自己的法號吧。
二師傅打退了敵軍,算是立下了大功,難怪尚嬀會這樣高興,可是與她的面容成反比的是楚平王的表情,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在聽到尚嬀的話之後,竟然隱隱的有絲怒氣。
“歪門邪道!”他閉了閉眼,沒有轉過身去看尚嬀,開口怒道,“我楚國天下,何時需要一個只會歪門邪道的江湖術士來指指點點了!”
“那不是歪門邪道!”尚嬀素來是一副溫婉的模樣,我竟不知道她的骨子裡是這樣的堅挺,她擡起頭,看着楚平王的背影,“松青他不是!父王,今天要不是他,我楚國的命運如何,恐怕不容樂觀!”
楚平王猛地轉過身來,猩紅的眼狠狠地看着尚嬀,“你住口!我楚國即便是亡國。那也是氣數已盡!不需要他用旁門左道的技倆來幫我!”
唔,我看明白了,原來是君王的尊嚴被輕視,楚平王不願意了。
尚嬀看着楚平王,眼眶漸漸的發紅,“所以。父王覺得,把自己的女兒送出去和親,要比松青幫你穩固江山更驕傲嗎!”
原來楚平王要把尚嬀送出去和親,怪不得尚嬀情緒這麼激動。
可是傳言不是說,尚嬀公主是楚平王最爲喜愛的女兒嗎?當初二師傅跟我們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啊。
然而畫風一變。
楚平王突然朝着尚嬀走近了兩步,走到尚嬀面前,彎下腰,伸手擡起尚嬀的下巴,讓她仰着頭看向自己,“別傻了,尚嬀。我怎麼可能捨得把你送出去呢?父王要你一輩子都陪在父王身邊,那個只會歪門邪道的小子,你就不要再幻想了!”
這話說的詭異,配合着這樣一幅畫面看,更詭異。
尚嬀啪的一下拍開楚平王的手,眼淚從臉上大顆大顆的滑落下來。她跪着朝後退了好幾步,卻一個趔趄摔在那裡,楚平王又朝她逼近過去,尚嬀尖叫一聲,突然衝着楚平王哭喊道,“父王!我是你的女兒啊!父王!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我心裡咯噔一聲。突然閃過一抹不好的預感,然後我擡起頭來看向修夷,正好修夷也在看着我。
彼此的眼中都閃過一抹了然。
楚平王聞言仰起頭來哈哈一笑,然後一撩袍子,蹲在尚嬀面前,臉上再也找不到一開始那般面無表情的樣子,反而帶着一絲猥瑣,“你是我的女兒,你說的沒錯,可是正因爲你是我的女兒!我纔會格外的興奮!那天孤是喝醉了,可是醉的好!孤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那天做的事!”
尚嬀不住的搖頭,聲音淒厲,“父王,祖宗教我們禮義廉恥……”
“啪”的一聲,楚平王揚起手,狠狠地打在尚嬀的臉上。
“禮義廉恥?哼,放屁!”楚平王重新站起來,高高在上的看着尚嬀。負手而立,“孤纔是楚國的王,纔是這天下的王!這天下,孤要做什麼,誰敢說半個不字?”
尚嬀捂着臉不住的搖頭,我看着她那狼狽不堪的模樣。想起不久以前看到她那副始終淡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樣,心裡有些難過。
原來真的沒有哪一個人是平白無故的看開這塵世紛擾的,所有的堅強和勇敢都不是沒有理由的。如果真的能夠被好好呵護,沒有哪個女孩子願意一個人風裡雨裡的。
楚平王卻像是還沒有羞辱夠尚嬀,又看着她笑了笑,說實話,他那張英俊的臉,做出那般淫賤的模樣,真的讓我有些沒法接起來。
他的嘴邊噙了猥瑣的笑,看着尚嬀緩聲道,“你就不要再掙扎了,不管是松青。還是這王宮裡的任何一個人,誰都救不了你,你這般的模樣,嫁給旁人真的太可惜了,孤怎麼可能會將你拱手讓人呢?”
說罷,他還伸手在尚嬀的臉上抹了一把。
尚嬀渾身顫抖了一下,不住的後退,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能夠明白她這種心境,被逼到絕路上,沒有任何反擊的能力,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生不如死。
尚嬀分明同我想到了一處,她突然擡起頭,臉上閃過一抹決然,然後站起來,朝着一旁的柱子。猛地撞了過去。
只是楚平王的反應太快了,尚嬀還未碰到柱子,便被他一把抓住,然後狠狠地朝地上一摔。
“想死?哼,休想!孤還沒有玩膩了你,怎麼可能讓你輕易的死去?”楚平王惡狠狠的道。
我看着地上那抹翠綠色的身影。想起不久前她還是那副絕美絕倫的模樣,一瞬間,突然有些可惜,剛剛那一下,還不如叫她撞死。
楚平王大喊一聲,“來人啊。把公主拉下去,送回她的屋裡,好好看管,要是公主有個三長兩短,孤要了你們的腦袋!”
立即有侍衛跑進來,拉了地上痛哭不已的尚嬀下去。
我看的怒火中燒,擡起頭來正想跟修夷說話,腳下卻動了動,正好碰到剛剛修夷拿起來的那塊瓦片上,瓦片“叮噹”一聲脆響,我立馬繃緊了皮肉。
底下楚平王的反應也是非常快,聽到聲音立刻擡起頭來,“什麼人!”
修夷一把抱起我,朝着西邊逃竄出去。
我聽到楚平王惱羞成怒的大叫,“來人啊,屋頂上有刺客!”
瞬息之間,修夷已經帶着我飛過了好幾個院子。
直到看到身後沒了追兵,修夷這才找了一棵樹,然後抱着我落在上面,我鬆了口氣,正要開口,突然天色一暗,接着天旋地轉起來,身體似乎掉下了無底的黑洞,慌張之間,我只來得及拉住了修夷的手,接着便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