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眼睛眨了兩眨,便伸手拉過阿呆手裡的小宮燈吹滅了。
黑暗如潮水般涌來,瞬間將四周染黑,田蜜朝肖文豪的方向移動。他挑選的角落正好是兩個院子相接之處的拐角,兩三個小孩站在那裡,輕易不會被人發現。
“說吧,是什麼事。”田蜜壓低了聲音,軟糯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肖文豪身體一顫,緩緩將他所知道的說了出來。
“mingtn我就要出發去城裡參加童試了,有些話不說出來,我心裡不舒服。蜜兒,其實我爹對你家沒啥意見,他就是,就是看不慣你孃的作派。年前,我爹冒雪上了東山頂,請廟裡的老和尚給我娘點一盞長明燈,結果帶了滿腔怒火回來。我問他出了什麼事,開始他不肯說,問多幾句,才告訴我他在廟裡碰見了你娘。他話裡的意思,說你娘在山上私會男子。你也知道,我爹他那個人,最看不得這種腌臢事……”
幾個月沒見,少年長大了許多,清亮的童音增加了暗啞,聽起來象沙子從樹葉上擦過,刺激得田蜜的心臟都收縮起來。
私會男子?在爹爹出事之前?
田蜜眯起漂亮的杏核眼,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卻又被她更快速地扔掉。不會的,爹爹出事是意外,和孃親沒關係!
她揚起尖尖的小下巴,語氣一點沒變,和從前一樣清脆爽快,“謝謝你,小耗子,我心裡有數了。”
頓了頓,她又接着道:“mingtn去參加童試?”
肖文豪愣愣地點頭,柔順的髮尾散落肩頭,甩出玄妙的弧線。接着,他的手心裡便被塞進一個物件,一雙溫暖如午後陽光的手包裹住他的。
女孩軟軟地聲音低低地說了些什麼,他完全沒聽清楚。他的心神,全部沉浸在那個讓人幾欲溺斃在裡面的溫暖之中。
當溫暖離他而去,他猛然驚醒。擡頭,女孩已經走遠,兩個被拉長的影子在他腳下搖晃,最終消失不見。
肖文豪的心象四周的空間一樣迅速被黑暗侵染,他死死地捏着手裡的物件,感覺有樣東西正在脫離他的軀殼,追着女孩的背影而去,再也找不回來……
田家大門應聲而開,田蜜越過紫玉快步往屋裡走,帶起一股微涼的夜風,“furene睡了嗎?”56書庫不跳字。
“還沒,furene在抄經文。”紫玉追上田蜜,爲她打燈,將大門留給阿呆處理。
田蜜聞到一股幽香,不由吸了吸鼻子。是桃花的香味,而田家附近沒人種有桃樹,是紫玉身上抹了桃花膏,這可是城裡的千金小.姐和貴furene們才用得起的好東西。
“你用的是桃花膏?”田蜜頓住腳步,斜睨着紫玉。
“喲,小.姐鼻子可真靈。正是桃花膏,前兒furene賞的。”紫玉下巴微揚,眼底有一抹蔑視讓田蜜逮了個正着。
田蜜嗯了一聲,扭頭繼續前行。進了屋,雲氏的房門開着,果然正在燈下抄經文,用的還是昂貴的硃砂墨,一行行漂亮的小楷帶着濃濃的異味。
“孃親,蜜兒回來了。”
“嗯。可用了晚飯?”
“在醉月樓用過了,蜜兒吃了好大一碗呢。”
雲氏含笑點頭表示讚許,又把注意力放回經文上。田蜜湊到小桌邊看雲氏抄寫,問爲什麼要用硃砂墨抄。雲氏猶豫了一會兒,才道硃砂墨避邪驅穢,能讓經文一路暢通無阻直達天聽。
田蜜表示很驚訝,“蜜兒只聽說有人割指滴血,沾了金粉抄經,以求誠心感動佛祖,沒想到孃親這樣做也有直達天聽的效果。佛祖的世界真神奇,是廟裡的老和尚教的嗎?”56書庫不跳字。
“是……”聽到廟字的時候,雲氏拿筆的手顫了顫,被緊盯着她的田蜜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田蜜眸子一暗,旋即起身,打開包包翻出兩張一百兩的銀票放到雲氏的小桌上,笑道:“孃親,這二百兩您收好,若是不夠用,再跟蜜兒說。”
雲氏瞥了一眼銀票,表情淡淡地嗯了一聲,便專注於抄經,視田蜜於無物,連田蜜告辭回房也沒擡眼。
回到閨房,阿呆已經扛了沐浴用的大木桶進來,注了大半桶熱水,他正在往桶裡撒田蜜最喜歡的玫瑰花瓣,香氣撲鼻,落英繽紛,屋子裡瀰漫着曖昧的水霧。
直到桶裡的水面上鋪滿一層漂亮的花瓣,阿呆才滿意地放下手中花籃,走到田蜜跟前,低聲道:“蜜兒,洗澡。”
“好。”
田蜜走到衣櫃前開門拿換洗衣服,阿呆便快步出去,小心地關緊了房門,再跑到井臺邊將自己脫得只剩下一條褻褲,拎起打水的水桶就往自己身上澆,嘩啦一聲,激起滿身的雞皮疙瘩。
等田蜜洗完出來,阿呆也把自己弄乾淨,連衣服都洗好了。幫田蜜把大木桶搬走倒了水,又往炕竈里加了柴,他仍一手抱被褥一手提牀板,嘁哩咔嚓鼓搗一陣,又睡在了田蜜房門前。
阿呆已經在堂屋裡睡了兩個月,家裡四個女人不再嘗試改變他的想法。說什麼都沒用,門關了也沒用,每天早上起來,田蜜的門邊鐵定躺着一個人。
久而久之,兩個丫鬟晚上也不再關堂屋大門,任隨阿呆自由來去。反正他是個不懂人事的傻子,要做什麼就隨他去吧。
夜半三更,萬籟寂靜。田蜜躺在溫暖的被窩裡,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肖文豪的一番話,在她本就多疑的心池裡添了一瓢開水,燙得她渾身難受。她細細地回憶近幾個月來家裡發生的一切,發現雲氏漏洞百出。
莫名出現的紫薇和紫玉,每月一到兩次的上山禮佛,花樣嶄新豔麗的衣裳首飾,甚至還有世上難得一見的白狐裘……田蜜仔細想想,自打醉月樓開張,雲氏就開始慢慢在改變了,但自己和爹爹在外頭忙碌打拼,竟是半點也沒發現。
丈夫在外頭拼命賺錢,老婆在家中血拼掃貨養情人的戲碼,田蜜在夢中沒少見,她只是沒想到,這種狗血情節會出現在自己的生活當中。
那個男人是誰?從紫薇和紫玉的表現來看,他絕對不是普通人!
是有錢的商戶,還是有權的官宦?
半年孝期過後,他會來迎娶雲氏嗎?
雲氏改嫁,自己又該怎麼辦?
一個又一個問題在田蜜腦子裡轉悠,攪得她頭痛欲裂。最後,她索性攤直了身子,雙腳掌微張朝外,兩手攤放在身側,掌心向上,閉上眼睛,默唸:放鬆,放鬆……萬事皆有因果,神馬都是浮雲……
天光大亮,田蜜被阿呆喊醒。她驚奇的發現,昨晚才睡了兩個時辰,竟然睡眠質量不錯,一點也沒有疲倦嗜睡的不適感。原來夢裡學來的瑜珈冥想助眠法,在現實裡也是有效果的。
今天葉承秀不用外出,田蜜可以在家裡休閒或學習,不過早飯時只有她一個人吃。雲氏早就吃完回房裡抄寫經文去了,紫薇和紫玉自然跟進服侍。唯有阿呆站在田蜜身後,笑呵呵地看着她吃下一粥和兩張烙餅。
聽見雲氏房裡傳出誦讀經文的聲音,田蜜暗自冷笑。用避邪驅穢的硃砂墨抄經文,是你心虛自己失德,還是害怕爹爹的鬼魂會來找你算賬?
若你沒做虧心事,又何必裝模作樣,諸多小動作?
初一就快到了,我倒要看看,東山頂上到底有什麼讓你心心念念,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