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緊盯着惠英,就連大氣也不敢出,三叔吩咐我要密切注意惠英的動靜,我很緊張,生怕她生出什麼幺蛾子來。
但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出賣慧英的身份,讓我時時刻刻想着她就是那個紙美人,是一個女鬼。
醉醺醺的二伯讓惠英兩口子去給三叔敬酒,惠英主動挽着長樂,笑意盈盈的走過去,二伯和二嬸看着會心的笑了。
三叔藉着敬酒的功夫,給長樂和惠英囑咐一定要聽父母的話,一切以父母爲重,這話是特別說給惠英聽的。
在明亮的燈光下,慧英脖子上的紅繩子還在,它掛着那個血絲吊墜,就是它延續着慧英的生命。
我默默的摸了摸我脖子上的吊墜,這兩顆吊墜形狀一樣,不同的是我的裡面沒有血絲。
它能延續慧英的命,也壓制住我狂跳的心臟,這顆吊墜就像三叔的身份一樣,是一個巨大的謎團,縈繞在我的心頭。
因爲敬酒,惠英把馬燈放在旁邊的小凳子上,離我不遠,我仔細看了看馬燈,發現那馬燈裡面的燈油有些渾濁,不像是燃油。
“長生,去給我添飯。”三叔說,我接過三叔的碗,藉機拿起馬燈走向外面。
走出堂屋的門,我再回頭看的時候,發現裡面影影綽綽的,每個人都看得不是那麼清楚,特別是二伯兩口子,基本上已經看不到他們的面容。
相比之下,只有三叔特別顯眼,輪廓分明。
而且就相隔那麼一道門,他們在說什麼話,我一句也聽不清。
這間堂屋確實蹊蹺,隔着一道門,如同隔着兩個世界。
看着堂屋二伯和二嬸的身影,我還是忍不住想哭,趁着已經出來了,趕緊抹了一把淚不讓他們看見,去廚房盛飯,在燈光下打開馬燈,我想看看那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燃料。
一打開燈罩,頓時一股惡臭味撲面而來,直接侵入我的口鼻,迅速竄進身體裡,我立刻就吐了個翻江倒海,哪兒管得上這裡是不是廚房?
這種味道我是第一次聞到,就像是爛蛇死老鼠的惡臭,關鍵是還帶着一股熱氣騰騰的味道,讓人避之不及,連呼吸都難以進行了。
我受不了這味道,趕緊把燈罩罩上,可是那種氣味卻縈繞在廚房裡,我裝了一碗飯,趕緊逃離,走到門口一聞,這一碗飯都是臭烘烘的。
這要是給三叔端去,三叔還不得怪我?
我站在那裡猶豫不決,我堂哥長樂從堂屋裡醉醺醺的出來,要去撒尿,我看他走路不穩,放下碗,一手提着馬燈,就過去扶他。
就在我拉着他胳膊的時候,我猛地驚了一下,長樂的胳膊就像一根乾柴似的!
他以前是體育生,一身的腱子肉,可我摸着就像個骷髏似的,這才幾天時間,他暴瘦成這樣,誰也不會相信。
他的臉本來就大,看不出來有什麼異常,要不是我這一摸,還以爲長樂是一個正常人。
毋庸置疑,他被惠英吸乾了身體。
長樂解開褲子,在院壩邊就開始尿尿,一邊還吹着口哨,對自己尿出來的是什麼,毫無所知。
我讓他自己回去,等他走後,我蹲下身,確定剛纔長樂尿出來的是血,不是尿液。
血液打溼了小片泥地,我擔心天亮被二伯看見,踢了一些土掩蓋起來。
這個家已經沒有一個正常人了。
我沒有立刻進去,坐在院子門口看着堂屋裡熱熱鬧鬧的場景,吹着刺骨的冷風,想起婚禮時熱鬧的場景,想起二伯二嬸一生勞苦,好不容易給長樂娶了老婆,卻在過年前這幾天死了,我的眼淚不由自主的往下掉。
風越來越大,捲起地上的枯枝敗葉在院子裡打旋兒,門“砰砰”的響,就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樣,給我一種恐怖的感覺。
“哐當!”
一陣大風把堂屋的門給關閉了!
我在風裡凌亂了幾秒,趕緊跑上去,我深知堂屋裡的詭異,又想起那晚看見堂嫂提着馬燈進入堂屋,那兩扇門是自動開關,時間和現在差不多。
我拍打着門,叫三叔給我開門,這會兒屋裡只有我三叔是最清醒的。
拍了許久,門沒有打開,我貼着門一聽,裡面沒有任何動靜!
我從窗格里往裡一看,頓時就大驚失色。
裡面黑洞洞的,什麼也沒有!
只是一剎那的時間,滿屋子的六個人去哪兒了?
從窗格里吹出來一陣風,夾雜着馬燈燈油的氣味,令人作嘔,就好像整個堂屋裡裝滿了那種燈油,又好像裡面是一個亂葬崗,死了很多屍體,屍體都腐爛了,還在太陽下暴曬着纔有這樣的味道。
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外面颳起了幾陣大風,停電了。
堂屋和兩家的側門相連,我打算從二伯家的側門進去,我提着馬燈,迫不及待的推開二伯家的側門。
令我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
我的面前不是黑洞洞的堂屋,而是兩扇紅色的木門!
沒錯,就是堂屋的門!
我確定我是從側門繞進來的,我回頭也能看見身後被打開的側門,眼前應該是堂屋,但事實上,它是堂屋的兩扇門。
“咚咚!”我用力拍打着紅門,跟外面那兩扇門一樣,裡面悄無聲息。
換在往日,我一定會驚慌,會馬上逃離。
可現在我不能逃跑,因爲堂屋裡有我最重要的人,他們都在裡面。
於是我出去,還是準備從真正的堂屋門入手,我猛力捶打,用腳踢,木門絲毫未動。
就像兩扇鐵門一樣,冰冷,堅硬。
我就不信邪了!蒲道官說過,一個人身上要是有凜然正氣,那鬼怪也不敢惹,我從柴房裡找到了一把斧頭,我要把這扇邪性的門劈開!
馬燈微弱的光閃爍了幾下,燈油可能快要燃盡了,我沒有管它,高高舉起了斧頭。
突然間,我被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手腕,舉在半空的斧子劈不下去了。
同時,馬燈燈油的氣味一下子濃烈起來,我感覺到就是我身後握着我手的這人噴出來的,他的氣息很重,噴在我的耳邊,我的耳朵幸好聞不到氣味,不然都給薰暈了。
“嘿嘿……”一個粗重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這門,劈不得,五萬,五萬呢!”
劉東?
我轉頭一看,可不是劉東嗎?
蒲道官說他帶着家人都離開了,爲的就是避禍,怎麼他又回來了?
“你放開,我家人在裡面,這門打不開了。”我推了劉東一把,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腕,我的手都快被他捏斷了,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這麼大的牛勁。
“五萬,五萬,劈不得……”
劉東反覆重複這幾句話,一次比一次口齒不清,我定睛看了看,他裂開嘿嘿直笑的嘴巴里,黑乎乎的一片,連牙齒都看不見。
“劉東叔,你去哪兒了?怎麼纔回來?對了,你不是帶着家人走了嗎?”我硬着頭皮給他打招呼,想起那天晚上看見他上面喝酒下面漏水的樣子,難道劉東也死了?
我往他下身一看,嚇出一身冷汗,他身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拖在地上,看起來像……像是小腸。
“我不劈了,你放手。”
聽到我說這話,劉東把我的手放了,機械的退了兩步,嘴裡喃喃的說,不能劈,太貴,五萬。
這一定是劉東耿耿於懷的一件事,若不然的話,他不會到死都還在念叨這件事。我二伯捨不得家業被毀,劉東本想把這扇門給換了的。
其實一開始就聽蒲道官的把門卸了,或者我二伯不要藉着酒勁獅子大開口,這以後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
可是世間的事,哪兒有那麼多早知道?
更沒有後悔藥,只能面對如今的現實了。
“不劈,不劈……”劉東嘴上重複着這兩個字,往他家門口走去。
他到了門口,卻還跌跌撞撞的走來走去,他是不是找不到他家的門了?
現在正是這盞馬燈派上用場的時候。
我把馬燈提着走過去,如果劉東能在馬燈的照耀下進入屋子,那說明兩點:劉東死了,馬燈確實是陰陽燈。
我把馬燈高高的舉過劉東的頭頂,他的四周頓時就出現了一片幽藍的顏色,同時,那扇門也是幽藍的,我想,這種顏色可能就是鬼魂們的眼睛能看見的顏色。
劉東晃晃悠悠的走到自家們前,腿往前邁了一步卻停下來了。
他的腦袋慢慢的擡起來,一雙空洞的眼神看着頭頂上的馬燈,“嘿嘿……”他的嘴裡發出一陣陣笑聲,雙手舉過頭頂就要來搶我的馬燈!
他認出了這個寶貝!並且想把它據爲已有。
如果讓劉東這樣的活死人有了這盞馬燈,陰陽兩界豈不是讓他隨意走動?我當即管不了堂屋的情況了,提着馬燈就往院子外跑!
跑到院門口,我愣住了。
院門被關了一扇,敞開的那一邊,劉東的弟弟像一座山似的堵在那裡!
我身後的劉東健步如飛,完全沒有剛纔的笨拙樣,我還沒推開他弟弟,劉東已經到了我的背後。
不由分說,他朝着我手上的馬燈就撲了過來。
他弟弟身體健碩,這會兒堵住了我的去路,同時他弟弟這座小山也撲向我,兄弟倆前後夾擊,我就像餅乾中的奶油夾層一樣,無處可逃。
劉東的弟弟相對劉東來說笨拙了一些,他還能認出我來,低吼着叫我的名字,叫我不要和他哥哥搶東西。
情急之下我攀上了院牆,把馬燈高高的掛在牆外伸進來的樹枝上。
這螢火之光是劉東追隨的根本,我得把這盞馬滅了。
我攀在院牆上,一隻手要扶着院牆,另一隻手去打開燈罩滅馬燈。
就在我的手拿開燈罩的那一刻,巧不巧的,劉東鐵鉗似的手抓住了我的一隻腳用力往下拉扯。
我重心不穩,馬燈的燈罩被我拉了下來,那股難聞的惡臭瞬間散發,馬燈並沒有熄滅,更要命的是,它發生了傾斜,那渾濁的燃液全都傾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