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頭的兒孫們見他對這事有了興趣,趕緊又把蒲道官拉了回來,央求他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看出來老頭鬧洞房的原因了,這是老頭的一個心願,我幫他了結,不讓他在地下不得安寧。可別的事我還是管不了。”蒲道官執意這樣說,這邊我堂哥也算緩了過來,忙給蒲道官遞煙遞茶水,讓他把這事了結乾淨。
我全程跟在我堂哥後面,心想蒲道官給新娘化了煞,再給劉老頭鎮魂讓他可以下葬,還有什麼別的事?是他說的院子像棺材所有人都得死,讓大家搬走的事?
我想這事可能是他言重了,這套三合院是老房子,是我二伯和劉老頭的祖宗們合夥修建的,有些年成了,以前幾乎沒有聽說過這院子發生過什麼不可思議的靈異事件。恐怕是這個蒲道官爲了證明他法術高深,故弄玄乎罷了。
蒲道官點燃了三炷香,在靈堂前拜了拜,說了些什麼打擾之類的話,他說他不是故意要進入人家佈置好的陣法,他是想幫一對新人活下去,念着他的一片仁心,求對方不要爲難他,他只化解一事,別的事他斷不會插手。
“蒲道官,這裡還有什麼陣法?對方又是誰?”
他連連擺手,指了指靈堂外面那個神位,讓劉老頭的兒子別問了,別給他添麻煩,這話說不得,說了他就得死。
蒲道官繞着遺體走了一圈,問劉老頭的大兒子,他爹是不是早年喪偶,一直未再娶妻?
劉老頭的大兒子說,他們的母親病死得早,是他們的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們拉扯大,擔心後孃對孩子不好,所以就沒有再婚。
“你們這些做後人的,怎麼不知道你父親大人的遺憾?”蒲道官說,“你父親突然死去,心中一直的念想未了,所以才詐屍跑到人家的新房裡。”
“我爹有什麼心願未了?”
“他想娶妻。”
蒲道官這四個字頓時就讓劉老頭的後人更加悲傷,忙問蒲道官有什麼辦法能幫他完成心願?
“辦法當然有,配陰婚。”蒲道官說。
“啊?配陰婚……我們去哪兒找剛死的女人?”
“聽說不用剛死的女人也行,死了許久的也行,只要對方的後人願意。”
“那村裡可有現成的?”
“……”
劉老頭的後人立即展開討論,還說到要暗地裡找人買賣,蒲道官打斷他們的話道:“你們說的那都是以往的舊習慣,我早就不用那傷天害理的辦法。”
“道官有什麼辦法?”
“我們給他燒個替身就行。”蒲道官轉身往門外一指,“那不是現成就有一個嗎?我在上面做一些法術就成了。”
他指的正是那個紙美人。
一聽說用紙人做替身這麼容易,劉老頭的後人高興起來,立刻按照蒲道官的吩咐去準備做法術需要的東西。
不大一會兒,那個紙美人的身上就被拴上了紅線,貼上了道符,只等着到了子時燒給劉老頭做老婆。
我站在堂哥家的屋檐下,看着那個美麗的紙美人在蒲道官的手裡被折騰着,想起夢裡那段歌謠,“嫁老頭,進墳頭……”這個紙美人果然要嫁給劉老頭,真是美死他了。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可惜,雖然知道那不過是個假人,可是要她嫁給一個糟老頭子,她多可憐。
大家都各忙各的,我是寄住在我堂哥家的,蒲道官說的那些嚇人的話還是讓我感到害怕,很想我父母快些回來把我帶走。
堂哥交代過,今晚要燒替身,叫我不要起來看熱鬧,我睡得不是很沉,半夜的時候,外面太吵,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
“長生……長生……”
我條件反射性的“哎”了一聲,那聲音是從窗下傳來的,我光着腳去看是誰,我以爲我堂哥在叫我。
“長生,救我啊……”
我一愣,這不是堂哥的聲音,是誰在喊我救命?
我撩起窗簾往外看,這一看,讓我頓時就目瞪口呆,後背發涼……
窗戶正對着的是蒲道官的道場,那個紙美人插着一身的道符,站在那裡被風吹得東倒西歪。
“救我,救救我……”
聲音再一次的傳進我的耳朵裡,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一直盯着紙美人,沒錯,她的嘴巴一張一合。
是她在喊救命!
她只不過是一個紙人,她怎麼就會說話了?
我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臉,很疼,我不是在做夢。
院子裡不斷有人走來走去,紙錢燃燒了好幾堆,明亮的火光把院子照得通亮,這種感覺是真實無比的,那個紙美人向我求救,我該怎麼辦?
它確實很美,我對它的感覺也很奇怪,老覺得它不是一個紙人,燒了可惜。
但我要是救了她,劉老頭在地下就沒有老婆,又會來糾纏我堂嫂,那樣我堂哥家會繼續鬧騰,在活人和紙人之間,我沒有猶豫,我選擇幫我堂嫂。
於是我別過臉去不再看那個地方,期待着蒲道官快點兒把那個紙人兒燒掉。正巧我堂哥進來叫我,說那蒲道官說的,燒替身的時候會招致不乾淨的東西,讓所有人都不要睡覺,怕在睡夢中被帶走了靈魂,全都到外面的院子裡去。
我跟着堂哥到了外面的院子裡,我堂嫂由我二嬸陪着,她一手挽着新娘子,顯得很體貼。
蒲道官從靈堂裡牽出來一條紅線,這條紅線的那一頭系在劉老頭的手腕上,這一頭自然要和紙美人手上的紅線連接起來,這樣就等於是牽紅線成功。
可那邊的紅線拉過來,紙美人身上的紅線卻不見了。
蒲道官一陣好找,就是沒有找到,他讓人重新找來一根紅線,可是紅線繫上去紙美人的手腕,怎麼也打不成結。
他陰着臉說這紙人邪性得很,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養活了,有了人的心性能感知外界的危險,所以不想被燒掉。那紅線明明是他拴上去的,好端端怎麼不見了?這會兒又打不成結,邪性!他問這紙器都是誰扎的,扎紙匠還在不在這裡?
大家說是劉老頭的大兒子請人扎的,他應該有扎紙匠的聯繫方式。
劉老頭的大兒子驚訝無比的說,他連夜從外地趕回來,只顧着悲傷,哪兒會想起請扎紙匠這事?他一回來就看見滿院子的紙器,還以爲是他的兄弟姐妹們請人扎的!
大家一對,都傻眼了,劉老頭的後人們都沒有請扎紙匠!
而且誰也沒記住那個扎紙匠的樣貌。
有人說林長生和扎紙匠說過話,於是蒲道官問我,那扎紙匠長得什麼樣子?多少歲?哪兒人?
我半天說不上來,奇怪,我只記得他翻飛的雙手在紙上行走自如,卻記不住他其他的任何特徵。
他的聲音和臉,都是那麼模糊,我並不是臉盲的人,他的樣貌一點沒記住!
“別想了,他是不會讓你們記住他的。”蒲道官說,“這個紙美人是沒法用了,他留下的東西你們全都不能燒掉,別上了他的當。”
“不燒掉,那怎麼辦?”
蒲道官說,反正你們都要搬走,就讓它們爛在這裡,記住千萬不要燒掉就好。
他讓人找來稻草和舊衣服布片,他要自己做一個替身,讓熬不住的人去睡會兒,燒替身的時候他再讓人叫醒。
我堂哥扶着堂嫂回屋,我跟在後面,冷不丁看見堂嫂的袖子上有東西飄來飄去,我跑山去一看,頓時嚇得臉色煞白。
那不是拴在紙美人身上的紅線嗎?
怎麼現在拴在了我堂嫂的手上?
我趕緊告訴堂哥,堂哥一看也大驚失色,忙牽着堂嫂走到蒲道官面前。
蒲道官看見堂嫂手上的紅線,再看看旁邊的紙美人,把面前的東西收起來,嘩啦一下全扔進了籮筐裡,在衆目睽睽之下,提着籮筐扔進了院子裡的一堆正在燃燒的炭火裡,頓時冒出一陣青煙,東西都被點着了。
這個舉動讓大家都覺得,他要撒手不幹了。
不料他嘆了口氣說道:“罷了,我說了不管別的事,卻還是被捲了進來,我走進那扇大門之後,也被框進來了,從此之後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我對他畢恭畢敬,極盡禮數,他這是在對我挑釁呢,既然我無法全身而退,那我也認命,我跟你們共進退。這都是命。”
有人問那還做替身不?
蒲道官說還做個屁!他倒要看看,對方還想怎麼折騰。
“放心,要死要活我們共同面對。”
這話聽着本該讓人放心,但是蒲道官那副樣子,簡直就是慷慨就義,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架勢,反倒讓大家的心懸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