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時候,太中大夫王壽舉薦崔希仁出任雲州刺史一職。這王壽之父是崔家的故吏,因此王壽與崔家的關係自不必說。
崔光烈照舊謙遜一番,可並不多加推辭。
楚曄端坐在高高的寶座之上,冷笑看着這一切。等羣臣表演完了,楚曄只說了一句“準王愛卿所奏”,就了結了此事。
此事塵埃落定,崔光烈鬆了一口氣,暗中卻在盤算自己兒子出任雲州刺史究竟能撈到多少好處。
今日早朝除了此事,倒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些尋常小事,因此楚曄早早的就下了朝。
楚曄下朝後,就命來喜去請蕭長河入宮。
不想,來喜人尚未走出上書房,就聽門外的小太監稟道:“蕭先生求見。”
楚曄的臉上不由流露出幾分喜色來,忙道:“宣。”
蕭長河進門後,拱手行禮道:“陛下大喜,草民給陛下賀喜。”
楚曄揮了揮手,屋內服侍的太監、宮女都紛紛退了出去。
楚曄這才壓低聲音問道:“雖然縱虎入山,可萬一兩虎不肯相爭,奈何?”
蕭長河道:“陛下放心,草民早已安排好了,雲翼已到雲州多日了。”
楚曄聽說自己的貼身侍衛雲翼已到雲州,不由撫掌大笑:“蕭先生真乃朕之子房也。”
蕭長河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諱莫如深,可還是躬身行禮道:“陛下過譽了。”
日光從窗外射入屋內,在地上留下了大塊的光影。
楚曄站起身,道:“蕭先生隨朕去後面走走。”楚曄說完這句話,人已經邁步朝外走去。
蕭長河跟在楚曄身後,兩人一同出了上書房。
來喜本在上書房外侍候,如今見楚曄出來,忙要隨侍在側。
楚曄擺手道:“朕去後面走走,不用跟着了。”
來喜行了一禮,默然退到一旁。
楚曄和蕭長河一前一後慢慢的走着,蕭長河漫不經心的折下一朵榴花,拈在手中。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轉到了飛雪閣,就聽有琴聲隱隱傳來。
楚曄不由停住腳,側耳細聽,琴聲是從飛雪閣內傳出來的。他聽了一會兒,眸中流露出一絲驚喜來,忙邁步朝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蕭長河側耳聽了一會兒,微微一笑,也跟在楚曄身後進了飛雪閣。
楚曄一進飛雪閣,就見一名身穿碧色宮衣的女子正端坐在梨樹下撫琴。
楚曄一見那名女子,竟有一刻的失神,只是倚着院門,怔怔的看着那名女子。
綠樹成蔭,陽光從枝葉間的縫隙流瀉而下,點點光斑落在碧色的宮衣上。
一曲終了,那名女子慢慢的擡起頭來。
在這一剎那,楚曄的心竟是狂跳不已。多少次午夜夢迴,自己都夢見她坐在這梨樹下撫琴,可醒來才知不過是黃粱一夢。
如今,夢已成真……
那名女子見了楚曄,忙跪下叩首道:“奴婢見過陛下。”
這聲細語喚醒了楚曄,楚曄不由朝後退了一步。佳人已逝,舊夢難尋!雖是一樣的容貌,一樣的琴聲,可她終究不是靜姝。
楚曄的眼中閃過一抹悲傷,可隨即這抹悲傷就被疑或所代替。楚曄漫不經心的走到琴臺旁,伸出一隻手來,手指拂過琴絃,一串琴音流瀉而出。可楚曄的另一隻手卻緊握成拳,藏在了寬大的袍袖中。
瀲灩跪在地上,見楚曄一直沒讓自己起來,就明白楚曄有話要問。
果然楚曄突然開口問道:“這首曲子你是和誰學的?”
瀲灩入宮後方才知道衛婕妤名喚靜姝,加上上次楚曄酒後無禮臨川王妃一事,瀲灩不難猜測出傾樓交給自己的這份琴譜上的曲子,極有可能是衛婕妤生前喜歡彈奏的曲子。
如今聽楚曄發問,瀲灩心中越發的可以肯定自己猜得不錯,因此忙答道:“回陛下,奴婢小的時候,家父曾替奴婢聘請師傅教授琴曲,這首曲子就是師傅教的。今日奴婢閒逛至此,見了這張琴,不由心癢,有污陛下清聽,還請陛下恕罪。”
楚曄聽了瀲灩的話,沉吟了半晌才說道:“你起來吧。”
瀲灩謝了恩,這才站起身來。
楚曄仰頭看着梨樹,梨樹的枝頭上已掛了累累果實,有些果實已經轉黃。
楚曄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你把剛纔的曲子再彈一遍給朕聽。”
瀲灩眼波一轉,心中已經有了計較,行過了禮,就在琴桌後坐了,定了定神,伸出雙手撫起琴來。
楚曄凝神聽了半晌,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這首曲子本是衛婕妤生前最喜歡彈奏的曲子,自己已聽得極熟了,可如今仔細聽去,瀲灩彈得竟與衛婕妤所彈頗有些不同。
琴聲戛然而止,瀲灩慢慢的收回了雙手,站起身來,對楚曄深施了一禮。
蕭長河突然走到琴桌旁,逕自在琴桌後坐下,自顧自的撫起琴來。
瀲灩聽了,不由深深的看了蕭長河一眼,隨即垂下了頭。
楚曄也在琴桌旁坐下,閉目細聽,蕭長河所彈的曲子正是瀲灩適才所彈的曲子,只是瀲灩與衛婕妤的不同之處,蕭長河都一一改了過來。
待蕭長河彈完,瀲灩忙道:“蕭先生適才所彈的曲子與奴婢所彈似是同一首曲子。”
蕭長河含笑頷首。
瀲灩神情間略帶了幾分疑惑:“只是蕭先生所彈與奴婢所彈頗有些不同。”
蕭長河站起身,道:“此曲是一首古曲,非今人所做,流傳的時候難免會有誤記之處,會有不同之處倒也沒什麼奇怪的。”
一席話說得瀲灩點頭稱是,瀲灩又道:“蕭先生所彈似乎更爲流暢,想是奴婢記錯了。此曲是奴婢幼時所學,難免有記錯的地方。”
楚曄聽了兩人的對話,心中竟是長出了一口氣。適才聽瀲灩彈奏那首曲子,在那一刻自己竟有些害怕,害怕瀲灩是有目的的接近自己,害怕瀲灩的背後有陰謀。自己本不願猜疑瀲灩,可這裡是皇宮,猜疑是必不可少的。
想到這裡,楚曄不由苦笑了一下。
瀲灩垂着頭,可嘴角邊卻已帶了一絲笑意,自己剛纔是故意彈錯的,就是免得楚曄懷疑自己。
但瀲灩心中卻有些納悶:惠姐曾叮囑過自己“見上奏之”,可自己肖似衛婕妤的容貌,加上會彈奏衛婕妤所喜歡的琴曲,以楚曄的精明,他難免會疑心自己。難道這些傾樓都沒有想到嗎?傾樓主人爲人精細,怎麼會連這些事情都想不到?還是傾樓此舉另有圖謀?
楚曄望着那張琴出了一會兒神,突然說道:“你如果喜歡彈琴,閒時到這裡即可,這裡是輕易不會有人來的。”
瀲灩聞言,似有些遲疑。
楚曄不由看了瀲灩一眼,瀲灩垂了頭,低聲道:“奴婢——”
楚曄不等瀲灩說完,就道:“放心,一切有朕。”
瀲灩忙跪下道:“奴婢謝陛下。”
楚曄見瀲灩一臉的喜色,嘴角不由也掛上了一抹笑意,這真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女子,一點也藏不住心事。
楚曄邁步朝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不由又回頭看了一眼瀲灩,就見瀲灩正坐在琴桌旁撫摸着那張琴。
楚曄不由想起衛婕妤來,神色已有些黯然。
楚曄無心再走,就和蕭長河回到了上書房。蕭長河又坐了一會兒,就告辭出宮去了。
幾日後,崔希仁就去雲州赴任了,他到了雲州之後,與何家似乎相安無事。
朝中也沒有什麼大事,朝堂又恢復了平靜。
一日早朝,王壽奏稱有人聚衆圍攻雲州刺史府,雲州刺史崔希仁調兵驅散了這些人。
楚曄聽了,不過是問了問崔希仁的情況,又問了問可有人傷亡。
王壽忙回說雲州刺史崔希仁安然無恙,且無人員傷亡。
楚曄聽了,也就罷了,不過是下旨撫慰了一下崔希仁。
這本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衆人倒不甚放在心上。只是那日下了早朝之後,何勖禮親自去了崔家,待了許久方纔從崔家出來。
因中秋日益臨近,宮內上下都忙着過節的事情,一片忙碌祥和的景象。
可今日早朝,氣氛卻有些凝重。一早從雲州送來加急密報,密報上說雲州刺史崔希仁昨晚猝死在自己的府中,死狀極慘,面色青黑,七竅流血,府中請來的大夫說崔希仁很可能是中毒而死。
崔光烈聽了,登時昏倒在地。崔希仁是崔光烈的長子,因肖似崔光烈,故此極得崔光烈寵愛。崔光烈乍聞愛子被害,不由肝腸寸斷,一時竟昏了過去。
朝堂上登時大亂,衆人好不容易救醒了崔光烈。崔光烈一醒,就涕泗橫流求楚曄明察此事。
楚曄安撫了崔光烈一番,下旨嚴查此事。可究竟該派誰審理此案,羣臣一時也莫衷一是。楚曄只得宣佈退朝,明日再議此事。
崔希仁中毒身亡一案在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下朝後,何勖禮匆匆進宮去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早已聞知了此事,如今聽說何勖禮求見,不由長嘆了一口氣,讓張國忠將他迎了進來。
朝堂之上即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誰又能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