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披衣下了牀,徑自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戶,微風裹着清晨的涼意迎面吹來。瀲灩不由深吸了一口氣,心思頓時空明瞭許多。
淺白色的新月掛在天邊,遠處的亭臺樓閣籠罩在一片晨色中,瀲灩慢慢的閉上了雙眼:五年前,當自己醒來的時候,人已躺在了傾樓,惠姐正坐在牀邊看着自己。猶記得惠姐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是否願意留在傾樓,自己沒有一絲的猶豫,就選擇了留在那裡。
當時的自己沒有哭鬧,甚至沒有問父母和姐姐的下落,那場鉅變使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許多,一下子明白了許多,在內心深處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林家的事情在京師轟動了許久,惠姐也曾提過此事,自己從惠姐的片言隻語中已經猜出了事情的大概。隨着年齡的增長,自己明白了父親不過是權力爭鬥的犧牲品,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那高高坐在寶座上的男人。
時間也許可以沖淡仇恨,但是有的仇恨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越發的刻骨銘心。
瀲灩下意識的抿緊了嘴角,一陣細微的響動打斷了瀲灩的沉思。宮女們已經開始晨妝了,一個小宮女走到瀲灩窗前的花叢旁,用繡剪剪下一朵含露的鮮花簪在了鬢邊。
瀲灩收起了心神,抽身回去梳洗。昨日自己入宮後,太皇太后並沒有召見自己,只是讓一個老宮女將自己帶到這裡,不過飲食鋪蓋準備得倒很是齊整。
瀲灩梳洗畢,坐在妝臺旁靜靜的等着。
果然過了一會兒,門上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瀲灩忙起身去開門,就見門外站着的正是昨日帶自己來這裡的那個老宮女,忙側身相讓:“請陶嬤嬤安,嬤嬤請進來坐。”
陶嬤嬤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眼,淡淡的說道:“姑娘不用客氣,太皇太后娘娘讓姑娘這就過去。”
瀲灩忙答了一個“是”,就跟在陶嬤嬤身後朝太皇太后的寢宮走去。
瀲灩所住的地方是永信宮的後院,這裡是服侍太皇太后的宮女住的地方,因此只消片刻,就到了太皇太后的寢宮。
瀲灩因爲曾來過一次,因此頗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少了幾分初次來此的侷促不安。
太皇太后此時正坐在東首的書案後看書,聽見腳步聲,太皇太后放下了手中的書,擡頭看了一眼。
瀲灩忙雙膝跪下,叩頭道:“奴婢請太皇太后娘娘安。”
陶嬤嬤默默的行過禮,就默默的退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太皇太后、張國忠還有瀲灩三個人。
太皇太后看了瀲灩一會兒,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道:“起來吧。”
瀲灩規規矩矩的又磕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垂首站在一旁。
太皇太后一把攥住瀲灩的手,拉瀲灩站到自己身邊,這才說道:“以前臨川王妃常常在我面前讚揚你,上次你入宮,我就格外留意,覺得你很投我的緣法,就接了你入宮。我本想讓新都侯認你做義女,只是如此一來,只怕會有閒話,也就只得罷了。”
瀲灩聽到這裡,心中疑惑不已,新都侯是太皇太后的親侄子,是臨川王妃的生父,太皇太后卻說有意讓自己認新都侯爲義父,一時也猜不出太皇太后的心思,忙跪下道:“奴婢蒙太皇太后娘娘錯愛,不勝惶恐。奴婢不過是蒲柳賤質,怎敢高攀侯爺?”
太皇太后拿起書案上的書,順手翻了幾頁,道:“東漢桓帝的皇后鄧氏也是被認作樑家的女兒才進宮的,只是這件事倒成了桓帝的心結,所以我才說認不得義父。”
太皇太后話音一落,瀲灩大驚,略遲疑了一會兒,叩首道:“太皇太后娘娘但有驅使,赴湯蹈火,奴婢在所不辭。”
太皇太后含笑道:“很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過幾天先去服侍皇后,我自有道理。”
瀲灩又磕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慢慢的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看着瀲灩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這纔拿起書案上的茶碗,用茶蓋輕輕撇着茶水上的浮沫,卻並不喝茶。
張國忠侍立在一旁,半晌才問道:“娘娘這是要?”
太皇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碗,嘆了一口氣,道:“我這幾天都在看《後漢書》,東漢的皇帝大多短命,因此多是幼主即位,因此外戚專權。等幼主年齡漸長,自是不滿大權旁落,加上有小人構陷其中,因此東漢的外家鮮有不族滅者。如今我已經老了,一旦我死了,只怕何家堪憂。從我進宮起,你和許懷恩就跟在我身邊服侍,有些事難道你還不明白?”
張國忠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壓低聲音說道:“娘娘的意思是要讓瀲灩姑娘保全何家。”
太皇太后微微頷首:“上次她進宮,我見她長得很像衛婕妤,就有了這個想法。如今衛婕妤新亡,皇上心中自是思念,她入宮後必然得寵,將來她生下皇子,她沒有母家的勢力可以依仗,何家肯站在她這一邊,她要藉助何家的力量,必然會設法保全何家。”
“只是她恐怕是臨川王的人。”張國忠說完這句話,就不肯再說下去了。
太皇太后笑道:“她將來如果生了皇子,自是巴不得自己的兒子能繼位,怎會再幫臨川?崔太妃送她進宮,不外乎是想讓帝后生隙罷了,我如今偏要她不能如願。”
張國忠忙道:“娘娘聖明。”
太皇太后站起身,長嘆了一口氣:“我也曾想過將大權交給皇帝,只是縱使我交了權力,也會有小人從中生事,希望以此來立功,討好皇上。”
張國忠聽了,不由默然。
一旦踏入權力的漩渦,任何人想要全身而退,只怕都是不可能的。
太皇太后靜默良久,突然吩咐道:“請大長公主和皇后來。”
張國忠忙出去派人去請大長公主和皇后,卻見大長公主帶着幾個侍女朝這邊走過來,忙迎上去見禮。
大長公主寒暄了幾句,就邁步進了屋子。原來大長公主聽說太皇太后從臨川王府要了一名侍女進宮,又聽聞這名侍女長得肖似已故的衛婕妤,心中委實猜不出太皇太后的用意,因此想進宮旁敲側擊一下。
大長公主請了安,太皇太后含笑道:“我正好有事要與你和皇后商議。”
大長公主心中越發的疑惑,就連張國忠也有些疑惑不解:此時太皇太后召見大長公主和皇后究竟是爲了什麼?